他抬眼看着后视镜,黎砚知大概是真的累了,自从上了车就一直在闭目养神。
他心里泛起被信任的庄重情绪,抬手默默关掉了导航语音,泛着冷酷色调的G63疾驰驶上高架桥,他有些严谨地把着方向盘,将车朝着沁园的方向开。
他现在急切地想回那里去问一个问题。
一个曾经很重要,现在已经被他补上了亏空的问题。
*
黎秀最近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她几乎每天都要和不同的合作商见面,有时候还需要会见一下股东。她原本在经商上便有钻营,乐一的盘子足够大,她胆大手稳,几次投资都给乐一赚了可观的利润,能力在最短时间内水涨船高。
早在前几个月她就成功挤进了乐一的核心管理层。
接到李泽西的消息轰炸的时候,她正在处理乐一和林氏的合作,似乎是看她总是不理,李泽西直接占用公线将电话打到了她的办公室。
徐特助进来送电话的时候,黎秀抬了抬头,不动声色地将桌子上的资料收拢起来。
“黎秀,李铮和砚知都回来了,是时候和她们说说咱俩的事情了。”
黎秀没有说话,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李泽西继续开口,话语里带了些许安慰,“别紧张,反正证总是要领的,不外乎就是通知她们一声。”
“知道了,我会回去的。”黎秀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语调向下落着,甚至让人听出几分森然。
李泽西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心里总算尘埃落定下来。
放下手机,他有些狐疑地往楼梯上迈了几步,二楼走廊的光线很亮,落在米色的地毯上又变得柔和。他够头看了看,李铮从进了家门就没闲下来过,在这二楼抱着东西来来回回好几趟。
他那被灯光描绘的影子在走廊上反复,像是抽不完的磁带。
“你怎么跑二楼来了?”李泽西终于没忍住问出口。
李铮那忙碌的身形停都没停,说起话来倒不留情面,“关你屁事。”
李泽西对于李铮的冷眼早就习以为常,“你最近说话真挺低俗。”他往前稍微跟了几步,李铮走路总是三步并一步,似乎是有急事,并不理他。
看起来是洗衣房的方向。
可是,李泽西的眉毛深刻地皱下去。
他明明看见,李铮抱着的那团衣物里,有一件甚是打眼的女士内衣。
第15章 他妹妹
拍摄已经接近尾声,除了还有几个空镜要补,基本上所有素材都已经拍完。短片的剪辑一直都是她自己一手操办的,再加上她一进入工作状态就是玩了命的认真,索性这几天就一直住在沁园,等着初版剪好再回学校。
电脑上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带着潮湿的气息,她抿着唇,大刀阔斧地将冗余的情节删去。
她不在的这些时日,房间的格局重新翻了翻,看得出来给她添置了不少奢靡物件,她平时用来工作的书桌被移到的窗户边,安装了光感调节,即便晌午刺眼的阳光路过,也会被包装出暖洋洋的温和。
原先的步入式衣柜也被各大品牌的秋冬新款塞满,这一看就是黎秀的手笔。
黎砚知放下床头的杯子,单手抱着电脑从床上爬起来,李铮穿着件单薄的白t,脚上的袜子看得出来是特意换的崭新的,此刻他正拖着洗地机清洗着地毯。
黎砚知路过他随意瞥了他一眼,“你来我房间没有人看见吧?”
“我从里边的楼梯下来的,不会有人看见的。”李铮低着头,说着话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其实家里每天都有阿姨清理打扫,但李铮总担心她们不了解黎砚知的习惯,每次回来都会重新打扫一遍。
“嗯。”黎砚知转了转椅子,转过头去,她其实并没强迫李铮为她洗衣做饭擦地清理的,姥姥走了后她便一直自己生活,这些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她又端详了一眼李铮那副操劳模样,眉角扬了扬,继续低下头去剪片子。
他应该就是个天生的奴才命,就爱伺候人的,反正她横竖不吃亏,就由着他去呗。
不过,黎砚知透亮的眼珠再次定格在李铮宽阔的肩背上,“我妈今天要回来,不许你对她冷言冷语的。”她的手机上还停留着和黎秀的聊天界面,黎秀给她发了几张照片,问她喜欢哪一个,她回家的时候给她带回来。
李铮站在她对面,白t松散地滚落在他瘦削的背上,流淌出他林立鲜明的骨骼纹路。
他顿了顿,很微妙地沉默着。
见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黎砚知的瞳孔收敛住亮色,她的语气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像是谈论日常的天气,“李铮,你没有忤逆我的资格,知道吗?”
“像这样对我的要求沉默不语,也是在犯错。”
她平淡地罗列着李铮的罪证,姿态公正,是最严明的审判官。
李铮头向下垂了垂,毯面上有一块墨水污渍,无论用哪个模式清洁都去不掉,显眼又顽固。他的声音是清清淡淡的,“我知道了。”
黎砚知依然不能放过他,她继续追问,“知道什么了,说出来,李铮。”
和李铮从前设想的并不一样,黎砚知在私底下永远这样叫他全名,这场假扮戏码里,黎砚知总是比他更加清醒。
“我会像对待长辈一样,对待黎秀。”
见李铮松口,她满意地收回目光,她从不在意李铮在心里如何想她,如何看待黎秀,那是李铮自己的事情。就算李铮心里恨毒了她们又怎样?
她从一开始的目的便不是让李铮拿出真心来接纳她们。
真心是最没用的东西,畏惧就已经足够了。
她看向黎秀那简洁的微信头像,唇角浮上三两笑意。
妈妈,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了。
黎秀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难得人聚的这样齐全,家里的Bassano嵌花圆桌被各种菜式占满。黎秀还没有到家,桌子上没有人动筷,李泽西挪了挪面前的盘子,瞧着难得规矩起来的李铮不禁怀疑他心里又在憋什么坏水。
但等了半天,他依旧没有发难,只是默默把黎砚知面前的餐巾叠成不同的动物形状。
黎秀入座的时候很安静,她本就是个低调性格,也并不寒暄,只是将给黎砚知买的全画幅相机放到了她的脚边,入座后,桌上的人都默契地开始低头吃饭。
李泽西抬眼确认了一下李铮的状态,正要松口气,就看见李铮冷着张二五八万的脸,二话不说地端走了黎砚知面前的牛排。
而黎砚知并没有什么反应,乖巧的一张脸透露出几分青涩的内敛气质,被端走了个餐,还一副没事模样,李泽西叹了口气,看来李铮平日没少欺负她。
他瞬间拧眉,“李铮,吃你自己的,你也是不嫌丢人!”
李铮头都没抬,一副我行我素模样,李泽西悄摸看了眼黎秀的脸色,转过头来又要一鼓作气地开口教训他时,却看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
李铮拿了个新的筷子,一脸认真的在盘子里挑拣着,手法很专业,筷子灵巧地劫走牛排上的香料,甚至都没怎么沾染上食材本身。
黎砚知并没关注他的行为,也不关心自己的餐盘被人端走,只是专心地用公筷夹着菜。
“香料和西蓝花已经被我挑出来了,吃吧。”李铮双手端着,又将餐盘放回原位。黎砚知头都没抬,一副习以为常模样。
黎秀看见眼前这一幕,似乎是觉得有趣,唇角抬了抬。
李泽西左脸抽着,有些艰难地消化着两个人这份熟稔的亲密。好奇怪,他这是在做梦吗?
后面的时间里,李铮一直在或多或少的照顾着黎砚知,李泽西隐隐觉得自己这词用得不太对,他皱着眉头又往两人那边瞧了瞧,李铮将拆了半天的蟹肉全放进黎砚知的碗里,这才低下头囫囵吃了几口米饭。
他轻嘶一声,可以确认,李铮这是在伺候黎砚知。
但他来不及思考太多,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他清了清嗓子,看了黎秀一眼,黎秀正在低头看着手机,单手灵活地在屏幕上来回着,似乎在回谁的消息。
算了,李泽西很有动静地清了清嗓子,带有悬念的缓慢扫视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搭理他,他终于开口。
“那个,下周我和黎秀就去领证了,以后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李铮的头第一个抬起来,他的那张冰块脸极具迷惑性,时时刻刻都是一副让人心焦的冷淡姿态,可此刻李泽西却从他那狭长的眼睛里看出几分复杂情绪。
黎砚知倒还算捧场,她葡萄一样的水灵眼睛弯出几分欣喜,语调轻快,“恭喜呀。”
他又转头去看黎秀,黎秀还没回完消息,披着的头发挡住她的侧脸,让人看不真切,像是压根不在意这项消息的公布。
李泽西心下一阵腹诽,一点也不和他配合着,难道结婚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吗!
一场并不热络的团圆饭就在这个消息过后平稳的结束。黎秀终于闲下来,拉着黎砚知去她的车里继续挑拣她给她带回来的东西。
李铮坐在原位上,看不出心情好不好,他的头低着,后颈处凸出两块清晰的骨骼,像是件漂亮的石膏工艺品。
李泽西拉开餐桌一旁的椅子,准备去他书房继续整理他还没完成的书法画。
一道冷冽的声线在他背后响起,李铮的凳子与地面摩擦出声响,有些阴恻恻。他一下按住李泽西的肩膀,他的力气不小,生生把李泽西按在原地,“你和黎秀你们到底....”
他话没说完,但任谁都知道他到底问得是什么问题。
冷漠的尾音断在空气里,冷玉一般的骨节松开他的桎梏。“算了。”
李泽西转过身来,李铮重新又坐了回去,湛蓝色的头发在投射过来的阳光下有些刺眼,让人眼底发酸。
“我不想再猜你和黎秀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了。”
他的语气低迷,“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妹妹。”
他什么都不争了,他只要一个妹妹。
李泽西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几乎立马反应过来了李铮的意思,饭桌 上的诡异局面得以解释,真相大白后李泽西却并没有得以喘气的轻松,他看着李铮执拗的脑袋,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说了几百遍了,你根本没有什么妹妹,你能不能别在这里犯病了!”
李铮无所谓地笑了笑,眼底眉梢里尽是嘲弄。
“你再嘴硬也改变不了事实。”李铮受够了李泽西的篡改与蒙骗,他幼时的记忆虽然并不连贯,但也绝对作数。
“无非是因为妹妹是妈妈的孩子,不是你的,所以你才不愿意承认。”
他抬起眼来,眼神里的冷漠让人触目惊心,“你敢说那次意外没有一点你的手笔吗?”
空气刹那间寂静了,李泽西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铮的脸,李铮虽然从来都不待见他这个父亲,但他这些话他是从来没有说过的。
他本还以为这会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谜题。
这些话李铮已经憋了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可是此刻他的手却颤抖着,他稳了稳心神,将手塞进口袋里。
太多年了,这些问题困扰他太多年了。
很多记忆早就已经模糊,像是不能出庭的伪证。可他明明记得,他小的时候,有个被妈妈疼得像眼珠子一样的妹妹。妈妈爱她爱到他心生嫉妒。
他不断地讨好那个比他小着几岁的婴孩,只有妹妹被他的各种蹩脚行为逗笑的时候,妈妈才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温和的眼神里残存着几分面对着妹妹时的笑意。
那种感觉太让他着迷。
他深刻的记得,至少那段时间,他是幸福的。可后来,家里的情况随着妹妹的消失急转直下,他只知道妹妹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之后,妈妈变得更加冷漠,她讨厌和李泽西的婚姻,所以,也讨厌着他。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的想象过,如果妹妹没有消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他什么都不要,即使是当妹妹的影子,他也甘之若饴。
可惜,他什么都没有。
李泽西闭了闭眼睛,李铮站在他对面,个头已经比他更高,此刻他侧头看向窗外,视线执着地盯着门外那抹泛着灵气的身影。
“所以呢,黎砚知她可不是你妹妹。”李泽西静默在死角一般的晦暗里,他第一次这样冷硬地念着黎砚知的名字,语气里有着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斩钉截铁。
李铮再也没有看他,转身上楼。
他的背影淡的像道干涸的水渍,李泽西又忘记了,李铮从小到大都是副犟骨头。
*
路原又给她发来那些涩.情视频照片。黎砚知垂目看着屏幕上缠着狗链的裸.露身体,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拖进硬盘里。
她从前给路原要这些东西要得太凶,导致路原总以为她喜爱这些毫无美感的艳.照,每次她冷淡他,他都会如此故技重施。
可这一次她并没再宽容路原的纠缠行为。
【好恶心的照片,再发我就报警了。】
说完她便不再关心路原的回复,把手机一扔,继续盯着电脑上剪辑好的初版短片。
傍晚的光线总是热络的,混杂着不同色域的颜色,像是天上的神仙透露出来的脉脉深情。看了太久的电脑屏幕,眼睛复又干涩起来。
她侧头看向窗外。
她这个房间是最好的视角,一眼看过去将沁园最用心经营的花园囊括在内。这是她有限的见识里见过的最大规模的私人花园。
里面错落有致地规划着不同的区域,每次路过时,那里被风裹挟出的清透香气都仿佛带着琳琅的色彩。
她盯着瞧着,从一簇白花的缝隙里,看到了黎秀那身卡其色的大衣。
黎秀最近很忙,上次团圆饭之后又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工作了,黎砚知眉梢漫过些许的惊喜,听说李铮的外公知道了李泽西和黎秀要结婚的事情,从英国飞了回来,过几天要回这庄园里来,黎秀大约也是为了这件事回来。
最近阿姨们打扫卫生更勤快了些,庄园里还大张旗鼓的除了草,连外面停着的用来摆渡的高尔夫球车都里里外外的擦了好几遍。
看来,李铮的外公应该是个不好糊弄的人物。
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为难黎秀,黎砚知从旋转椅上直起身来,她看着扎在她衣柜里替她整理衣服的李铮,语气有些飘忽不定。
“你外公是这个家里的主人吗?”
李铮从来都一心二用,边叠着衣服边闷着头回答,“算是吧。”
他倚在衣柜上,看着有些碍眼的吊儿郎当,“不过前些年他已经把家业传给我妈了,现在算是个清闲老头。”
他也早就知道了外公赶回来的消息,听说外公生了好大一顿气,直接坐了私人飞机直飞回京市,不过这话他没告诉黎砚知,左不过是些大人间的恩恩怨怨,再怎么也不会牵扯到黎砚知身上的。
“他会喜欢你的。”李铮瞧着黎砚知眼角的那颗小痣,又低下头去整理没挂完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