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纠结这个干什么?
他低下身去将黎砚知身上有些潮湿的披肩取下来,“好的好的,是我弄错了。”
察觉到他的企图,黎砚知浑浑噩噩的摇头,“我吃药,不去医院。”
“不喜欢医院,讨厌医院。”
她闭着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神色很痛苦。李铮从来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无意识地念着黎砚知刚才的话。
黎砚知平日从来没有展现过她对医院的厌恶,他的视线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也许,不只是这一点。
也许,黎砚知从来不曾展现过任何真实的她自己。
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可他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他转头朝外喊了几声,无人应声,他又连名带姓地喊路原,依旧没有人搭理他。他只好从一边的衣架上取来一件他的上衣,闭着眼给黎砚知换上。
虽然还是去医院妥帖些,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是用家里的退烧药对付着。
喝了水喂了药,他一遍一遍试着黎砚知的体温。
他不敢睡,害怕黎砚知半夜烧得狠了没人发现,索性拿着体温计在一旁守着。
黎砚知睡得并不踏实,大概是药物让她的大脑更加昏沉,她抱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呓语着,“姥姥,姥姥。”
滚烫的鼻息落在他的掌心,黎砚知似乎很喜欢他腕心的味道,不住地将鼻尖往上凑。
另一只空余的手便轻轻盖在她额头上,等手心被烘热了,他就收回来,继续放在冰袋上,温度适宜之后,便又放回去。
他就这样循环往复着,胳膊的酸痛和麻木让他大脑放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各种体力劳动,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越累,便越能向黎砚知赎罪。
不知过了多久,体温计上的温度终于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看着面前有些虚弱的黎砚知,他疼惜地用毛巾将她额头的虚汗一点一点擦拭着。
鼻尖氤氲的酒精味道让他有些头脑发晕,有时候,记忆是会重载的。
手指轻轻落在黎砚知眼角的小痣上,“阿宝。”
“你大概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发过一次高烧,你的体质特殊有很多药都不能用,妈妈就在你床边守了一夜,不停地用各种办法帮你降温。”
那一夜可真漫长,漫长到即便他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已经明白,妈妈有多么爱妹妹。
以及,妈妈有多么不爱他。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同样的病人,只不过,彻夜守着的人从妈妈变成了他。
他忽然眼角酸涩,小时候,因为耿耿于怀那从没得到过的母爱,他弄丢了妹妹;长大后,却又因为一己私欲,将妹妹引上了歧路。
他还有机会吗?
他轻轻低下头去,将脸埋在黎砚知的掌心里,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上了断头台的刑犯,被绑在横刀之下,余生最后的所有时刻里,都在惶恐地等待着横刀落下。
一片寂静的时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声在祈祷。
祈祷真神降临,惩罚他或者毁灭他。
一望无际的缄默里,他忽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呢喃。
他听到黎砚知的声音,她在喊,“妈妈。”
真神并没有降临,他却好像有了方向。
*
大概是因为年轻,免疫力挺好,第二天醒来,黎砚知除了觉得喉咙有些干,整个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歇都没歇,又重新恢复往日的忙碌。
快要临近放假,连路原都忙起来,乐队已经很久没有过团体活动了,几乎是要单飞一样,他也就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和考试上。
只有李铮,闲云野鹤一样清闲,整日地窝在家里操持着。
连续忙了两周之后,黎砚知总算把各种材料交备齐全,骤然闲下来,她也没什么地方想去,便早早回了家。
家里毫不意外只有李铮一个人在,进了门,李铮照例低眉顺目地跪下来给她换鞋。
可看着李铮的头顶,她却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
李铮最近怪怪的。
她不是个迂回的人,当即便一脚踹在李铮的腰腹上,李铮毫无防备,一下被她踹坐在地。
李铮忍痛的能力也随着黎砚知的力气一起进化着,他抿了抿嘴唇,逆来顺受地又跪立起来。
他抬起眼皮极寻常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慈爱。
黎砚知眉毛一下便皱起来。
她并不迟钝,只这一下便立刻明了这几日李铮的不对劲来源于何处了。
就在他的眼神。
从前,李铮看她总是畏惧中混杂着各种情.欲,后来她们的关系因为那种照片披露之后,那种眼神就变成了痛苦。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看向她的,是明晃晃的慈爱。
她踹他打他,他也只是噙着笑意,仿佛一个时刻准备好为孩子的各种混账行为开脱的熊家长。
她当机立断地抬手扇过去,李铮脑袋一下被她扇歪,总算也算是移开了那诡异的目光。
这一巴掌使了狠劲,扇得李铮脑袋嗡嗡作响,他能感受到脸颊瞬间便像种了酵母的发面一样,膨胀起来。
缓了片刻,他从善如流地揉了揉黎砚知的掌心。
心里竟然有些骄傲,砚知的力气可真大,以后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一巴掌扇过去甭管对面是人是鬼都得跪下唱征服。
“把你脸捂上,肿那么难看,真糟心。”
黎砚知心情不佳,说话自然就难听。李铮只是笑了笑,抬手将肿起来的半张脸盖住。
黎砚知站起身来,照例往沙发上一坐。
面前是一个精美的礼盒,刻着银色的暗纹,随着不同的角度反射着不同的光泽。
见她的视线落在上面,李铮淡着眉目示意她打开来看。
黎砚知往前探了探身,双手将礼盒抽出来,里面的东西平稳的滑入她的视线。
是一柄刻着她名字的戒尺。
看材质,大约是小叶紫檀。
黎砚知将那戒尺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了李铮一眼,“送我这个干什么?”
“还花我的钱买的。”
李铮飞快摇了摇头,“木头是之前收的,用搞乐队挣得钱买的。”
自从答应了遗产会留给黎砚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花过从李家带过来的钱。
“用手扇巴掌会累会疼,用戒尺省劲,而且不伤手。”
这话倒新鲜,黎砚知戏谑地抬眉,“这么讨好我,你不会是另有目的吧?”
李铮低下头去。
若真要说起来,他对于黎砚知确实有一个要求。
他和黎砚知分离太久,对于亲情,她们都有些感受需要补全。
作为哥哥,他有责任去主动修复她们之间的感情。
毕竟,她们彼此,都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轻轻点头,说出来的话却相当离奇。
“你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骑马一样的骑我。”
说着他弯腰往地上一跪,双手按在地上,殷切地回头看她。
第47章 罪
看见眼前这一幕, 黎砚知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李铮就用那种期盼的眼神看她,脆弱的脖颈对着她展露无遗,清晰凸起的骨骼顺着后颈末端流淌向后背, 像一条曼妙的山丘。不得不说,李铮的身体很漂亮, 天生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想要摧毁他的欲.望。
她就势往后一倚, “为什么?理由。”
她把玩着手上的戒尺, 说话间就这样将李铮晾在那里, 却又踩住他的脚腕防止他站起来。
“我,我想重温一下我们小时候的相处方式, 我想知道,如果当年你没有流落在外,那么作为兄妹我们原本应该怎么相处。”
李铮这些时日查了不少论文和资料,心理学上将她们这种现象叫做遗传性性吸引。可是他没办法只是简单将这件事随便推给一个并不成熟的理论, 而后心安理得地为自己脱罪。
他需要去斧正她们之间的这个错误。
“砚知, 我们只是分离太久,久到忘记了那些感受。”李铮敛着眉目,也许是这些事情在他心里起伏太久,真要是说出口, 倒平静了。
黎砚知松开压在李铮脚腕上的力量,“我们小时候的相处方式?”她又确认了一眼李铮的姿势, “所以,你小时候经常给我当马骑?”
又是拧脸又是骑马的, 她这爱好还真是根深蒂固。
李铮的后颈垂了垂, 算是默认。
李铮还在纠结这件事情, 黎砚知一点也不意外,从小就被驯化的人类总是格外在意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旦行差踏错便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惶恐。
这种天生的软弱恰好是她控制他们的绝佳着力点。
可是,李铮沉溺太久,辗转反复。他的惊惧、痛苦、愧疚和自毁,已经不能再为她取乐,她有些烦了。
她对着亲手打造的理想模型,却再一次起了摧毁它的念头。
不过,在一切成为废墟之前,她还是可以稍微玩一玩。
这样想着,她扬起腿一下跨坐在李铮的背上,利落地抽掉李铮腰间的皮带,勒到他脖子上,充当她的缰绳。
李铮大概真的没有撒谎,她很熟练,肌肉记忆一样,威风凛凛地收腿磕了一下李铮的腰腹,“怎么样,找到感觉了吗?”
李铮缓缓挪动了几下,茫然地摇了摇头,黎砚知的体温像是烙印在他的背上,滚烫。
看到李铮的答复,黎砚知瞬间兴致缺缺,她也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会陪李铮做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
她勒了勒手里攥着的皮带,语气淡淡,“那就往左爬,对,再爬一点。”
她下手没轻重,只那一下,李铮便觉得瞬间喘不上气来,他闭了闭眼睛,还是跟随她的指令一点一点前进,直到她喊停。
黎砚知翻身下马,“嗯,就是这儿,去把我前几天滚沙发下面那电容笔给我掏出来。”
李铮想也没想,刚下意识伏下身子,便听到身后清晰的关门声,黎砚知关门的动静极大,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股劲风反扑到他背上。他顿了顿,还是支身去够沙发下的电容笔。
他沉默着擦去纯白的笔身上沾染的灰尘。
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总是不干净,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擦,不停地除尘。
这种焦虑总是笼罩着他。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是家里最大的脏东西、污染源和垃圾。
他垂下眼睫,突然发疯一样地用手里刚擦过地板的抹布搓着自己的手臂。
带着灰尘的水痕静静流淌过他的手腕,在浅色的疤痕处蜿蜒成型。
后面的几天,黎砚知都不怎么回来了,李铮找不到立场过问,只是循环往复地打理着家里的一切,照例凌晨爬起来做早饭。除了下楼去扔垃圾,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完全隔绝外界,丝毫没有社交的生活竟然让他感觉到安心。他甘愿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老张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听着他口中的各种活动安排,他甚至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乐队的行程了,自从夏侯眠那件事之后,他一直跟在黎砚知身边,再想起演出,竟然都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就你们学校的校庆,钱不多,但挺符合乐队的调性的,我就给接了。”
“别和我说不行,你已经缺席多少次乐队活动了,乐迷都快默认你退队了。”
李铮反应了一下,他记得黎砚知之前提过,说她导员最近给她安排了一个写校庆主持稿的活,想到这,他搁下手里正洗着的床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老张。
校庆时蓝苹果会来表演的事情传的很快,乐队的成员 除了路原,其他人都已经大四,等成员离开校园之后,再听他们的演出就要自己买票了。而适逢官微放出消息,乐队为这次校庆发行了专属曲目,这次演出的消息也就流传地更加火热。
为了方便试音和彩排,李铮就把练习的地方定在了学校的训练室。
看到群里消息的时候,路原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这个李铮就是故意的,就是在挑衅他,对他不满!大罗和胡豆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一想到李铮在那个训练室里不知道使了多少不要脸的手段勾引黎砚知,再想到他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冰山一角,他就气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