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经历过一次之后,达里安的心态完全变了,那种被当做牲口货品一样对待的滋味,是个人都不想再品味第二次。
黎砚知那样对他,他可以当做情趣,拿了那么多钱他理应去迎合她的癖好。可是,在这个船舱里,这种态度剥离了所有矫饰,变成冷冰冰的事实。
吃饭、睡觉、排泄全部毫无隐私,他之前在农场做过工,现在看来,这里完全就是一个牲口槽。
昏暗逼仄的空间里,每天都有人崩溃,他们不经常聊天,因为一开口就忍不住忏悔自己平时哪里惹到主人不开心了,哪里偷懒耍滑了,最后一定落到主人会不会不来接自己了,直接在上面选个乖巧听话的带走来替代自己。
搅得整个船舱人心惶惶。
旁边有人在轻声的啜泣,达里安已经哭过一轮,他又想起那只被主人抱在怀里带上船的法斗。
那么丑的狗都能上船,他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却不能,没天理。
达里安从来没有这么想做条狗过,真想让黎砚知给他套个狗链子,把他当狗一样带上船去。
甲板之上,黎砚知准时按照时间醒来,游轮的每层都有餐厅在供应早餐,黎砚知选了离她最近的随便吃了一点。
充裕的睡眠让她心情大好,冲散了些许逐奖失利的烦闷。
从来都是她将世界当做囊中之物,任她撷取。
对她而言,奖项和钱一样,都是工具。世界运行的规则就是这样,依靠名利地位分化人类这个整体,她注定是站在塔尖上的人。
而对于这些工具背后的各种意义,她不深究。
上次上船她的确是来办正事的,而这次,她只想发泄。顺风顺水太久,曾经那个为了姥姥的手术费焦头烂额的黎砚知,她已经快忘了。
夕阳的余晖最后一次轻抚奔涌的海面,海水逐渐黑沉下来,夜晚正式降临。
“这次想在我船上拉拢多少资源?”晚宴上形形色色的面具,Kari一眼看到她,在船上大家都是以代号相称,Kari却省略掉她的假名,直接开口。
黎砚知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不谈合作,这次是来玩的。”
“玩什么?”
黎砚知笑着看Kari,“那要看你的诚意。”
Kari的狐狸面具极其贴合面部,几乎像是长在脸上,听她这样说,那面具随着Kari的笑意拉扯开,“这算是你给我设置的考题吗?Pearl小姐。”
“明天会给你答案,”Kari低下头靠近,看向她的眼睛带着探究和挑衅,“我的座上宾。”
第59章 驯马
“这是第几天了。”
暗蓝色的光线里中有人窸窸窣窣坐起身来, 没有人回应。被关在船舱里,没有白日也没有黑夜,恒久不变的冷色光炽彻底摧毁了他们对时间的感知。
长久不流通的空气里热气腾腾, 人的体味、汗味混淆着细菌发酵的味道,充斥整个船舱。
为了不排泄, 达里安只在快脱水的时候喝了些盐水,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躺在泛着霉味的枕头上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
说话的人他有印象, 一头金发,刚下到船舱的时候就是他在一直哭一直哭, 边哭边忏悔,说着什么“我看到了,船上有猎犬和老虎,上船之前我听船员她们从来不给那些老虎准备冻肉。”
“但那些老虎和猎犬的一身皮毛油光水亮的, 你们说会不会....”
他当时哽咽着, 剩下的话随着吞咽回到肚子里,达里安默默在心里为他补全:会不会从前没有被领走的人,就是那些猛兽的干粮。
未免太扯。
达里安想。可下一秒他和旁边的人猝不及防对视,两个人都瞬间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惊惶。
不管信与不信, 恐慌在那一刻已经随着金发男断断续续的哭声根植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达里安也很害怕,而且这几天过去, 他是越来越害怕。
金发男见没有人回应他,不安地蜷起身来。达里安含口盐水, 他现在很怕自己睡过去, 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已经麻木, 他对自己身体的状态毫无信心,恐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便仰了仰头,有些费力地回应,“应该是第五天。”
“你怎么知道?”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几道不同的声音。
这艘船总数要走八天,如果现在是第五天,那行程已经过了大半。
达里安没动,“上次我也没有吃饭,出现现在这样的昏厥状态后没多久,就下船了。”
金发男有些惊奇,“你之前也上过船吗?”
达里安不想回答,没有做声。
“那你们都是因为什么被带上船的呢?”金发男见达里安没理他,又换了方向。也许达里安说出的消息太过鼓舞人心,船舱里的人稍微多了些许闲聊的心思,窸窸窣窣的声音冒了出来。
“前段时间我发现她在外面找了个比我年轻的,隔三差五出差,有一次我追去给她送衣服才发现她每次出差其实都是去了小三那里,我气不过就和她吵了几句。”
“这事就是你的不对了,听你说的她是把小三养在了外面,每次去那里还要开两个多小时的车?这还不为你着想吗?”
“她宁愿自己苦点累点,都没有把小三带到家里来,那不还是因为心里有你吗?这种时候你得大度,展现你的容人之量,女人在外面赚钱不容易,她只要惦记你,还肯回家,那就说明外面那个也就是图个新鲜,你的地位还是无法替代的。”
“对呀,你这种时候闹那不是把她往外面推吗?”达里安也觉得有道理,“那小三指定牙都乐掉了。”
那人其实也后悔自己这么沉不住气,连连叹声,“唉,说再多也没有用了,这次要是她还愿意来接我,出去之后我一定好好和她过日子。”
“那你呢,你怎么回事,”被开解了一番,那人随口反问了一句。
金发男清了清嗓子,优越感尽数展现,“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可不是金钱交易,我和她是正儿八经奔着结婚去的,”他话还没说完,船舱即刻响起几声不友善的气声。
能被带上船受这些苦的大多都是些被包养的小玩意,真正爱惜的哪舍得扔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虽说如此,可这几天里大家仍然互相留着体面,心知肚明地互相遮掩着。
金发男丝毫不受影响,“她对我也是真好,有钱又体贴,就是前段时间她生意上出了点问题,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她可能也是心里着急,几次和我说话就是疾言厉色的,有一次竟然还动手。”
他顿了顿,“后来动手就越来越频繁,我这细胳膊嫩腿的真受不住,就提了分手跑了。”
这个达里安熟,他挨打经验丰富,几乎是立刻就强撑着开口,“这有什么,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看你年纪不大,她应该也是个岁数小的,这个年纪没定性正常,以后成了家就好了。”可不是哪个人都像黎砚知一样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的,达里安想。
“那她也不能打我啊!”
“她之前不打你,突然开始动手那肯定是你哪里惹她心烦了呗。”角落里有人冷静出声分析。
金发男马上反驳,“怎么可能,我知道她因为生意场上的事情心情不好,那段时间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
“那就对了,做生意的人最信运势,肯定是你总担惊受怕把不好的磁场传染给她,你破坏她的运势,她当然要找你算账。”
听着几个人七嘴八舌,达里安又喝了口盐水,也许是体力得到显微的补充,说话也有水平起来,“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算你现在去换一个人,你能保证她不打你吗?不说别的,你都订过婚了,落地都八折,你这种情况已经算标准二手货,怎么可能还能卖得出高价。”
“就算有人愿意接手,你有这个经历她也不会珍惜你,没准打你打得比这个还狠,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就是,”旁边另一个男人插嘴,“到那时候想跑都跑不了,不然成三手货。”
刚才金发男相当拉仇恨的一番话本就让他结怨,现下有能攻击他的机会,船舱一下活泛起来,各个析精剖微起来。
金发男一下恼羞成怒,“都闭嘴!你们一群被包养的懂什么爱情!再说,这时候一个个表起忠心来了,那之前不还是惹自己金主生气,一样和我被关在这里!”
他这一出声,倒是将众人都震住了,而后船舱翻涌起此起彼伏的幽叹。
各个都悔不当初,虚弱地躺在铁笼里反思起来。
近日海上的天气出奇的好,万里晴朗。顶层的冲浪池里,一个黑发男人正游走在人工浪之中,身姿轻快又养眼。
和游轮上其他穿着清凉的男应侍不同,他全身上下被包裹在黑色泳衣之下,保守得不合常理。
“Kari人呢?别的人不能见,我这个亲弟弟也不行吗?”梁昭放下手中的冲浪板,随手拿了条速干浴巾披在肩头。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面上,星星点点。
“Kari在招待贵宾,不方便见你。”cloe皮笑肉不笑。
梁昭有些不高兴,在船上这么多天,他只能每天待在Kari给他安排的无窗的房间里,只能等甲板上人少的时候才能出来玩一会。
Cloe说Kari不让他出门是在保护他,以免他被船上的宾客当成应侍。
“不过,Kari给你把房间调换到了顶层的套房,和她的房间很近,顶层人少,大部分的宾客都无法踏足,你可以不用再这么偷偷摸摸。”
梁昭冷笑,“我可谢谢她了。”
Cloe:“好的,我会将您的谢意转达。”
梁昭没心思和Kari那些不通人性的下属斗嘴,狭小的房间住得他心情郁闷,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水,他看了Cloe一眼,扬手让她带路。
房间果然很大,上下双层,最重要的是,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这和他前几天住的房间显然是天差地别。
梁昭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到床边朱红色的通顶木柜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工具,梁昭往前走了几步,里面的东西没有几样是他能叫得出名字的。
他转头回来,“这是什么东西?”
Cloe:“马鞭。”
梁昭一惊:“这船上还能骑马吗?”这有点超乎他想象啊。
Cloe:“不能。”
“那在这里摆个这个东西干什么,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也不认识。”
Cloe微笑:“驯马。”
梁昭拍照识图:“驯马?船上有马场?”
Cloe:“没有。”
梁昭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他也是嘴贱,明知道Kari手底下那群人已读乱回的德行,还要问这几嘴。
算了算了他摆手让Cloe出去。他的行李已经在他之前被运到了这里,现在身上湿透,他打算去洗个热水澡。
往前走了几步,他伸手拉开了床边的衣柜。
“等一下?”梁昭大声叫住了Cloe,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这里面怎么有女人的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是些T恤长裤,照理说是看不出主人的性别的。
只是,梁昭红着脸关上衣柜门,甩了甩脑袋,想要把刚才直直闯进他视野里的女士内裤的记忆甩出大脑。
Cloe很淡定地往衣柜里看了一眼,“之前Kari住在这里,兴许是助理还没有把她衣服收拾好,不过今天要接待的贵宾身份特殊,助理也在忙。”
“不然你就把它收拾出来。”
“算了算了!先在这放着吧,你们什么时候忙完了再来收拾。”梁昭几乎是立即拒绝。她们家的家教森严,并且她们都跟随母亲信仰同一个宗教。
一个不忠贞的男人是会给家族带来灾祸的,他从生下来就要为他未来的妻子守贞。
在找到他真正的爱人之前,不可被女子直视身体,不可穿着招摇过市,更不可提前失贞。
所以,即便是亲姐姐,有些事情他也需要回避。
打发走了Cloe,他终于取下披在身上的浴巾,浴室里各种洗浴用品都相当齐全,而且热水畅通,他终于舒舒服服洗了顿热水澡。
吹干头发,梁昭有些乏力地躺在床上,困意渐生。
看窗外,不过是刚落日的时间,他从来没有睡这么早过。
他抬手看了看表,刚刚下午六点。Kari一向生活奢靡,喜好各种名贵的香料。就连这短暂落脚的住所,空气里都弥漫着清甜安稳的香梨味道。
让人很安心的味道。
梁昭一下犯了懒,也不想再换什么睡衣,索性将浴袍一脱便睡进被子里。
外头的门已经锁好,他头脑发晕 ,有些侥幸地想,在自己住的地方这样睡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第60章 野蛮
夜幕之后, 海面是望不到头的黑暗。
即便是游轮甲板上彻夜长明,那光亮落入四周也随着距离变得稀薄,直至被吞没。
海天一色。
剧院上方的包厢内, Kari盘腿坐在蒲团上,点燃面前的线香。檀香味道随着它飘起的烟雾渐渐弥漫。
Kari的母辈起家时便是做的香料生意, 从小耳濡目染让她也学会了制香。
晚宴还没开始, 从包厢的观景窗口看下去, 也只是零星几个早到的宾客。助理端着托盘推门进来, 眼神在看到Kari对面闲散躺在卧榻上的女人时放缓了几分。
放下杯盏时她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带着些许微妙的怯意。
那女人听见响动抬眸看她一眼, 面具遮盖住女人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纯黑的瞳仁,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那种视线仿若实质, 带着巡视意味, 一点点缠绕到她身上来,冰凉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