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将身上的箱子卸下来,从一边抽了几张消毒湿巾擦手,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今天工作日,来办理业务的人很少,开证明比我想的要快很多。”
“回来的路上,铮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剧组拍摄的地方比较偏远,让我转道去药店给您买点常用药,”说着他神色有些沮丧,“他真细心,我都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情。”
李铮对黎砚知的用心面面俱到,总显得他不够仔细,这段时间,他压力很大。
黎砚知不喜欢听没有重点的陈述,也没心思为他开解,“那你就和他多学着点。”
梁昭乖乖点头,房间又恢复安静平和的氛围。梁昭已经习惯了,习惯了黎砚知不常与他交流,也习惯了黎砚知的哥哥不怎么待见他。
他站了会,又闲不住地去收拾黎砚知换下来的衣服。
棉麻衬衫的衣角上沾了点血迹,颜色看着很亲切,应该是他溅上去的。这种衣服不好处理,送出去洗又容易节外生枝,梁昭用手搓了搓,面积不大,打算先过一下水看看。
黎砚知见他没走,也不打算管他。她倒不是没心肺到忘记桑珠还光溜溜地藏在浴室里,只是她不在意,不在意桑珠被发现,也不在意梁昭发现。
无论梁昭还是桑珠,对她来说都是用来解闷的小玩意,是她货架上补货充足的热销品,可能会一时断货,但绝对不会没得吃。
她也足够了解梁昭的处境,被Kari送给她当做玩物,这么久了,家里没有一个人来联系他,足够说明他已经完全被家族放弃。回国之后又因为时差问题,他在工作上的情况也不乐观。
如今,他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在她身边装傻充愣地活着。
这还是得在她没玩腻他的前提下。
黎砚知往后倚到靠背上,视线绕过秋千的遮挡,浴室的门紧闭着,细看才能从玻璃门的边角瞧出一团缩起来的影子。
梁昭正毫无察觉地抱着她的衣服走过去。
她完全可以大摇大摆把桑珠叫出来,介绍给梁昭,就像她当初将梁昭介绍给达里安一样。但是,她忽然改变主意了。
她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到了现在才发觉,李铮在其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桑珠不是桑珠,是李铮的影子。
仔细想想,李铮每次将桑珠送过来,都会尽职尽责地支开梁昭,丢掉他的护照,指使他绕远路去药店买药,都是在为她和桑珠遮掩。
还有怎样的手段呢,她想知道,黎砚知看着梁昭已经完全握住门把的手,下一秒,他就会发现端倪。
果然,梁昭对着门把扳了扳,纹丝不动。
“浴室的门怎么打不开?”梁昭霎时有些不解,说着,又使出更大的力气确认了一下,门真的从里面反锁了。
黎砚知煞有介事,“又打不开了?”
“兴许是坏了,你去找一下我哥,他会修门锁。”说罢,她不合时宜地露出微笑,“不用走远,我哥应该就在门外。”
李铮整天抱着黎砚知周边的一切家务不撒手,像个不停在黎砚知附近刷新的npc,梁昭听到这句话没多想,或者说,不敢多想。
他应了一声,便折返方向去拉卧室的门,随后将头探出去,片刻,他发出魔术秀观众般的惊奇:“真的在诶!”
还不等黎砚知做出反应,梁昭的惊呼直接升key,几近破音。
“铮哥,你,你把路边的垃圾箱拎上来干嘛?”
黎砚知站起来,迫不及待大步向门口去,还没到地方,李铮就一手提着工具包,一手拖着分类垃圾箱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真是好大的一个垃圾箱,吃掉两个人都绰绰有余,红色的涂料非常醒目,上面还大喇喇标示着四个大字:有害垃圾。
兴许是生活垃圾能归于此分类的不多见,垃圾箱几乎全新,没什么异味。
梁昭还处在震惊当中,但还是没有忘记任务,语气不太自然:“铮哥,浴室的门锁好像坏了,自己从里面反锁上了。”
李铮轻描淡写看他一眼,最后目色隐晦地落在她身上,自觉地开口解释,“忘记和你们说了,这几天附近闹鼠灾,我在浴室里发现了一只,家里没有工具,就先暂时把它锁在里面了。”
梁昭瞬间严阵以待,“老鼠!有多大?”他最害怕老鼠了,听长辈说,菲尔没被找到的那颗眼球,就是被路边的老鼠吃掉了。
黎砚知一如既往淡定,甚至有心思宽慰他,“别担心,不会比你长得大。”
说话的功夫,李铮已经利落地掏出捕鼠器,拿着钥匙开锁之前,他不忘回过头来提醒梁昭,“等一下我开门老鼠可能会冲出来,你要是不害怕,可以继续站在门口帮我挡住它。”
梁昭瞬间弹射后退到十米开外。
李铮先将垃圾箱推进去,随后义无反顾地关上了门。
黎砚知侧了侧脸,梁昭立刻心有戚戚地凑到黎砚知身边来,捏住她的一点袖子壮胆。
看着梁昭被唬住的模样,黎砚知心里觉得好笑,原来李铮这种面瘫演技真的有受众,她还以为他的铁粉全是水军呢。
浴室里很安静,就在梁昭即将松口气时,忽然,里面发出碰撞的敲击声。
叮咣叮咣,很有气势。
垃圾箱也好像被放倒了,老鼠似乎在里面横冲,很不老实。
梁昭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强撑着开口,“里面那个....听起来像只巨鼠啊。”
还好,这阵动静时间不长就停下来,非常干脆地停下来,就好像老鼠突然被李铮打死了一样。
李铮拖着垃圾箱出来,“老鼠已经抓到扔进去了。”
他的步伐并不快,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肢体上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并不轻松。
真有趣的一场戏,只是不够一波三折。
黎砚知导戏最擅长戏剧冲突,也绝对了解节奏的把握。目前为止,局面还不够精彩,还不够热闹。
她将手滑到梁昭的侧腰,拍了拍,像是一种鼓励。“我哥好像抓老鼠抓累了,他身体不好不易操劳,你去帮他把垃圾箱拖到楼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眼睛里没有笑意,很冷,带着一种说一不二的独裁者姿态,让人无法退却。
梁昭面露难色,但还是咬着牙上前去,“铮哥,我帮你吧。”
说着,他抬手去拖垃圾箱的把手。
他做着心理建设,手指刚刚摸到一点边缘,李铮却突发恶疾一样,敏捷地伸出胳膊狠狠将他推倒在地上,他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屁股墩。
整个过程太迅速了,像是本能一样。
等反应过来,李铮和他同时都懵在原地。
诡异的寂静中,只有黎砚知,古怪地笑出声来。
笑声瞬间填满整个空间,满到像要溢出来,他们溺水一样沉底。不知道是不是梁昭出现幻觉,在缥缈的笑意中,他似乎听到,垃圾箱里的老鼠,回光返照地波动了一下。
叮咣。
真热闹。
第77章 朋友
时间不紧不慢, 打眼就到进组的日子了。黎砚知作为导演,需要带着团队第一批去到拍摄地。
梁昭从清早就开始忙活,将衣服一件件叠好收进压缩袋里, 不过才半个小时,腰就酸得像是断了一样。
梁昭扶着自己的后腰, 顺带抻了抻, 这才松快些。
他不免有些怨念, 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李铮平时不声不响,下手却黑, 而且还不知好歹。想着,他缓口气,手上的动作再次快起来,将之前买的常备药归整到一起, 一块塞到行李箱里。
黎砚知在不远处的窗边和宋可视频。
宋可把她的健身数据以图文的形式发过来, 黎砚知仔细看了一遍,才开口:“不需要再减脂了,继续增肌。”
“你可以带着私教进组,在组时间继续做力量训练。”黎砚知说着, 转回身来,半倚在窗户一侧。
宋可的配合度很高, 听着她的要求耐心点头。
宋可长了一张看着很善良的脸,圆脸笑眼, 从出道开始观众缘就好得不可思议。也正是因为此, 她的剧本递过去的那天, 宋可第一时间通过经纪人约她见了面。
宋可问了一个不像她这个咖位的演员考虑的问题。“这个角色为什么会想到找我来演。”她说。
这是一个完全脱离她演绎生涯的人物类型,宋可花费三个小时读完了剧本, 竟然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来概括这个角色。
她想,黎砚知在人物小传上给予屠户的定位已经足够,“领袖”,再没有比这个更准确的形容了。
“还是第一次这么期待进组。”宋可笑着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黎砚知坐上了去往临安的飞机。梁昭、李铮和桑珠也被她一道带过去,只不过剧组的开支预算有着严格的控制,黎砚知在经济舱给他们买了一排连坐。
热闹的开机仪式之后,《魔女游戏》正式开拍。
与此同时,电影的选角上了热搜。剧组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严防代拍,开拍几天都没有通告单流出,热搜广场上大多是演员的粉丝在控评,用了最稳妥的策略,将电影的备案固定在了热门。
“平凡的一天,地球突然上线魔女游戏,所有人类就地重新分配角色,被游戏选中的女性觉醒超能力量。世界陷入对魔女能力的恐慌,集结全部力量开启灭种计划,而与此同时,魔女的数量依旧在持续刷新,一场空前的对抗蓄势待发....”
评论里也有不少点进热搜的路人在真情实感地讨论。
【黎砚知不是拍文艺片的吗,这个备案怎么看着有点像科幻题材?】
【前几天看业内爆料说宋可已经进组了,主演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她。但是看备案为什么感觉女二戏份更重,“灭种”计划,女二才是种子啊,这是哪个小花的饼,资源真好。】
【题材挺新鲜的,上映的时候去审判一下。】
钟飞云飞快翻着评论,兴致勃勃:“行啊,你这块大饼算是越捂越香了,到处都在猜女二的选角,都快成流量密码了。”
监视器前的女人神色平静,面对友人的调侃,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是吗。那还不错。”
黎砚知常用反问,毫无波动的一张脸,颇为擅长让人坐立难安,客观来说,她是个难相处的人。
钟飞云深有体会。大学刚刚结识到黎砚知的时候,她和她说话,总是莫名其妙的紧张,甚至往往还会有复盘这一环节,简直比对待老师还要谨慎。
可是黎砚知的人缘很好,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很多人都想和她成为朋友。她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发觉,原来,社交属性的第一项,就是价值。而交朋友,就是从交换价值开始,比如最常见的情绪价值。
黎砚知是个很有价值的人,并且在她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是如此。
钟飞云收起手机,不再谈及热搜上关于选角的讨论。她掀开手边的通告单,看了一眼,立刻坐直了身子,“这场是重头戏啊。”
黎砚知打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加浓黑咖,不过神色并不疲惫。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今天排的都是陈镜的戏份,比较连贯。”
陈镜,近期爆红的小花,主演的A级剧播出了S+的效果,一跃成为各大影视平台押宝的首选。
钟飞云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倒是黎砚知的一贯作风,喜欢先拍演员的重头戏,能hold住戏份的演员就留,消化不了的买张飞机票第二天就给送走。
一个讲究效率到极致的狠人。
半小时后,剧组结束休整,片场瞬间动起来,川流不息。陈镜一直没有离开片场,确保自己能够时刻沉浸在角色的状态里。
这一场是陈镜的独角戏,省去了和对手演员的走戏环节。化妆师拿着刷子在她脸上扫着,为她补妆,她抬着下巴配合,手却没闲着,一直在不停地揉眼睛。
力度很大,能听到眼珠转动时“咯吱咯吱”的声音。
化妆师显然注意到她的反常,弯下腰去,“怎么了,是不是东西进眼睛了。”电影镜头下一向忌讳浓妆,尤其是眼睛,连基本的眼线都很少画,所以不太可能是她的化妆品出现问题。
场务也注意到陈镜那边,喊了一声“咋回事?”作势要过去,才刚迈出腿就被黎砚知淡定地制止。
她正在和摄影同步镜头的调度,抽出间隙,朝场务摆了摆手。
下一秒,场务就看见化妆师扶好腰间的化妆包,小跑着退场。场务立即拦住化妆师问她:“啥情况,陈镜眼睛怎么了?”
化妆师“嗨哟”一声,松口气的样子,“没事,一两句说不清楚,等会你就知道了。”
正式开拍,镜头按照黎砚知的要求的运镜方式扫过去,聚焦到陈镜的脸上。
一双血红的眼睛瞬间钻到显示屏里来。
那双眼睛看向镜头之外,像是有火在燃烧。可是眼睛之下是麻木,极其反差的两种情绪同时排布在一张脸上,忍不住让人一看再看。
这场戏是陈镜作为“种子”被Y组织抓住后,组织将关押陈镜的现场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在所有的街巷发布。
这对于人类绝对是振奋人心的时刻,多少年过去了,人类终于可以终结魔女的威胁。
不少女人也参与欢呼,灭种计划开始之后,所有的女人都因种子的存在,被列为魔女预备役,无法正常参与工作、学习,甚至连正常生活也受到影响,人人自危。
她们混在人群里,仰望着头顶的影像,欢欣鼓舞,期望着世界重新恢复秩序。
人群的影像同样传送回基地,传送到陈镜的面前。
陈镜的脸渐渐不再平静,她眼里的火苗熄灭了,被浇透了,所以水流到眼眶里来。
她的嘴唇瘪下去,开始没头没尾地重复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