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笑了笑,摸许之夏脑袋:“没说吗?我怎么听到了?”
许之夏纳闷:“啊?真的吗?可能太小声了,我没听到…”
元旦节后,迎来期末考试。
今天下午要考的学科是数学,许之夏中午没回家,在食堂吃完午饭,拿着错题集到学校偏隅一角。
这地方安静,阳光也好。
最主要的是,只有许之夏一个人。
她来过好几次,从来没碰见过任何人。
许之夏照常扫了扫宽敞的露台台面,又趴下用嘴吹了吹,然后腿跨上去,坐下。
错题集摊开在双腿上,认真复习。
有道题,许之夏掌握得并不牢固。
她小手遮住正确解题思路,用笔在旁边空白处再解一遍。
解出答案根号三。
小手移开,对上正确的答案后,终于放心了。
略微干涩的眼睛从错题本上移开。
这一瞧,意外看见高台下站着的人。
萧野穿着校服,外面敞穿着那件黑色棉服。
背靠墙,啃塑料口袋里的馒头。
他两三口,就解决一个大馒头,也不噎得慌,立马再啃下一个。
从高处看,许之夏觉得他嘴巴好大。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许之夏现在几乎垂直坐在他头上方的位置。
许之夏咽了一口口水,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缓慢地合上错题集放到一旁,一边收腿,一边撑着台面要站起身。
萧野正啃馒头呢,头顶突然就‘沙沙沙’的落灰。
他仰头,许之夏小脸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他微微挪步,眯起眼睛。
意识到那高台离地面差不多三米高。
萧野不自觉又凑上去,抬起手臂,声音大:“你干嘛呢?!”
那声音落在许之夏耳朵里,凶巴巴,像呵斥。
许之夏手没撑稳,身子一个踉跄。
萧野已经做好接人的动作了,连声呼:“喂喂喂喂喂!”
许之夏回头瞥了眼萧野,手脚麻利爬回去。
萧野完全看不见身影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馒头,吹了两下,喂进嘴里。
期末,许之夏考了一个不错的成绩,全班第六。
腊月27那天,方晴和许之夏在门前糊门联。
方晴站在椅子上,举着左联,调整对联位置:“怎么样?”
许之夏在下面:“往右一点…再靠里面点…对对对……”
糊了左联,糊右联。
最后是横联。
横联需要贴在大门上方正中间的位置。
许之夏在下面指挥:“往左…多了多了…往右往右…差不多…不过…嗯…左边抬高一些,现在有些歪……”
方晴身高一米六,尽管站在椅子上,也得踮着脚去够高度。
她突然失去平衡,身子一歪。
许之夏吓得惊呼:“小心小心!”
虚惊一场,方晴撑着门,稳住了身子。
对门的萧野听许之夏在门外叽叽喳喳指挥好久了,终于没忍住打开门。
母女俩视线看过去。
萧野目光划过,没什么表情,只是走过去,语气不轻不重:“我来。”
不管是萧野还医药箱,还是还钱,两家人最近打了好几道照面,陌生感没那么强了。
方晴扶着门从椅子上下来,横联递过去:“好,你来。”
萧野不看人,闷不吭声站上椅子,双手举起横联。
好几秒都没听见声音,他侧低头看着许之夏:“正吗?”
许之夏眨巴眼睛,赶紧跑到门前正中心位置,指挥声比刚才小了一大半:“往左一点…嗯…多、多了…好了好了,就这个位置。”
萧野为了把横联贴紧,手指反反覆覆摁了好几下。
手指长,骨节分明。
手指动作时,筋络肌肉都被带动,折出线条…
许之夏出神。
这是不是就是李老师在讲怎么画人体骨骼的课上说的,有生命的、性感的线条感?
萧野从椅子上下来。
方晴一点不客气,递上一个福字:“还有这个。”
福字需要贴在大门上方。
萧野接过福字,同时拉开椅子。
他的身高,站在地上就可以,椅子反而影响发挥。
许之夏已经回神,这次没等人问,就开始指挥。
声音依旧软绵绵的。
落在萧野耳朵里就是有气无力,跟掉进棉花堆似的,耳朵都莫名起了痒意。
贴完福字,萧野回屋。
他有些口渴,正往杯子里倒水。
“咚咚咚――”敲门声。
萧野手一抖,水洒落。
他不自觉心跳加快,肌肉紧绷。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是那个人回来了。
这敲门声,跟许之夏的说话声简直能完美配对。
一样的软绵绵。
萧野打开门时,许之夏正趴在门上,侧着耳朵听门内动静。
她都没听见脚步声,门就打开了。
弄得她有些尴尬。
她略显滑稽地往后退了半步:“我妈妈让你过来吃饭。”
第二十章 关你什么事?
萧野从小就没有妈妈。
而他的爸爸,对他来说‘恐惧’两个字,都不足够形容。
在萧野眼里,萧强东高大得像一个巨人,可以轻松拆掉他的骨头。
而他的庇护港,除了暗无天日的衣柜,还有他的爷爷奶奶。
五年前的春天,萧野的爷爷走了。
三年前的冬天,萧野的奶奶出事。
那时,萧野刚过完14岁生日。
萧野的奶奶躺在医院还没脱离危险,萧强东就搜刮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不见人影。
那是萧野最难的日子,什么都不懂的他,被突然要求撑起这个家,照顾全身瘫痪的老人。
这样,他也熬下来了。
他右手套上手套,探进被子里。
好一会儿,伸出来,把手套裹着扔到厕所的垃圾桶。
萧野打了一盆热水回房间,打开旁边的暖炉对着老人,然后解开老人衣衫,先是检查已经结痂的褥疮,再给她擦身子。
萧野自然的跟老人聊天:“奶奶,你最近有些上火是不是?”
老人睁着眼睛,眼珠很浑浊,脸上肌肉微微跳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萧野:“这两天我给你泡点下火的茶,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萧野转身清洗一下毛巾:“对了,刚才住对门那个阿姨叫我晚上过去吃饭。”
那小不点怎么说的来着?
说她们母女明天要回老家,今晚算是年夜饭,叫他过去一起吃。
他还没回应,那个小不点就跑了。
像是不合格的传话机器。
萧野给老人擦完身子,穿好衣服:“你说人家家里过年,我去干什么?”
他语气有些好笑。
他将床上的老人半翻身,握着她的腿给她活动肌肉。
他问:“奶奶,我们多久没吃过年夜饭了?”
他自己回答:“三年了。”
又自我纠正:“不对,今年也吃不上,算四年了。”
老人出事那年,跨年是在医院度过的。
自意外发生后,老人无法自主进食。
自然就再也没吃过年夜饭。
整套流程下来,萧野给老人盖上被子,移开暖炉。
他自个儿去洗了个澡,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用毛巾擦拭头发,动作暴力。
电视频道调了两圈,他放下遥控器。
头发差不多干了,毛巾扔在旁边。
他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冬天,六点,天已经开始准备黑了。
六点半,夜幕降临,远处的路灯亮起。
萧野摸到遥控器,关掉电视,走到冰箱面前。
他想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随便对付两口。
突然。
“咚咚咚――”软绵绵的敲门声。
他径直走过去,用手抓了抓头发,打开门。
许之夏仰着头,利落的两个字:“走吧。”
说完,撇开视线就转身。
许之夏走到自家门前,看萧野没跟过来,眨巴一下眼睛提醒:“菜做好了。”
安静两秒。
萧野出门,反手闭上门。
萧野是第一次到许之夏家。
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
眼里的一切都不意外。
好像她们家不需要亲眼所见,光是猜就应该是这样。
跟他是天壤之别。
因为是过年,还很有过年的气氛。
房门前和窗户前都挂着红色的连串小灯笼,窗户上贴着窗花,桌上摆着水果和花生……
方晴用毛巾捧着一个大瓷碗从厨房出来:“酸菜鱼好了!夏夏,快去拿筷子,准备吃饭!”
许之夏‘哦’了一声跑进厨房。
方晴站在饭桌前,急急忙忙催促:“萧野快来,帮我摆一下隔热垫!”
萧野身子僵了一下,几步跨过去,把隔热垫摆在餐桌中央。
方晴放下酸菜鱼,一边解围裙一边说:“饿了吧?下午忘记泡粉丝了,不过没有粉丝这酸菜鱼就没有灵魂,结果耽搁到现在才开饭!”
许之夏从厨房拿来碗筷,摆放好,坐下。
方晴放下围裙,也过来坐下。
萧野最后坐下。
方晴拧开橙汁,倒了三杯:“我们碰一个?”
萧野没说话,但跟她们碰了一下。
方晴拿起筷子,给许之夏夹鱼,也给萧野夹了鱼:“尝尝,这是我的拿手菜。”
吃饭期间,方晴一直给萧野夹菜。
她说她们明天就要回老家,剩菜只能倒掉,很可惜,让他尽量帮忙多吃一点。
这个年夜饭,萧野吃的很多不自在,却意外的舒服。
许之夏最先吃完,习惯性的往后一靠,把肚子鼓出来,画着圈摸一摸:“好饱。”
萧野视线看过去,嘴角勾着笑意。
是那种轻松的、散漫的、不自觉的笑意。
可落在许之夏眼里,调侃味,好足。
许之夏坐起身,捧着杯子喝了口橙汁。
方晴盯着许之夏,教训:“好饱还喝得下橙汁?就喝得下饮料吃不下饭菜,对吧?”
许之夏无言以对,她就是有些尴尬喝了一口,怎么就被教训起来了。
不过方晴教训人也是温柔的语气:“夏夏,人家说初三是身高窜得最快的时候,你机会都过半了,得好好吃饭抓住最后的机会。”
方晴自己就不高,对许之夏的身高也是操碎了心。
萧野听着这话,饮料喝了一半,拿开:“你初三了?”
许之夏没想到萧野会突然接话。
这话还接在她的敏感点上。
不就是她一米五二的身高,不像初三年级的吗?
又不是人人都能像他一样高。
而且她们班上还有两个同学比她矮,还有个同学和她一般高。
这些,都是许之夏在心里嘀咕的。
方晴偏头,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她上初三吗?”
萧野摇头,眉梢挑高:“我只知道她是初中部的。”
他还是把话说委婉了,实际,他一直以为她上初一。
但许之夏并不领这份委婉之情,撇撇嘴巴:“我看电视去了。”
许之夏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也没听方晴和萧野具体在聊什么。
她正看得起劲,突然听见椅子腿粗粝划过地板的声音。
刺耳。
接着,萧野很快地冲向门口。
一切好突兀。
许之夏手里的花生都掉了。
许之夏好奇地跟过去。
萧野站在门口,房门打开。
外面一个大人牵着小孩,蹦蹦跳跳上楼去天台,手上拿着烟火棒。
他们应该是上天台放烟火的。
许之夏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萧野应该是听见脚步声,以为萧强东回来了,所以才应激……
方晴自然明白萧野为何如此反应。
对于这件事,她早就想和他聊聊了。
方晴把房门关上,将萧野重新带回饭桌,试图与他谈心:“他那样打你,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反抗?”
萧野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情绪回神,低着头不应话。
方晴继续探问:“你是在怕什么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萧野手指攥紧。
方晴温柔的表达心意:“萧野,我想帮你。”
帮?
萧野掀起眼皮:“关你什么事?”
第二十一章 出事
萧野奶奶出事后,萧强东更是肆无忌惮。
他心情不好或是其他怎么,都会拿他撒气。
他把他从衣柜里拖出来,摁着他的头撞衣柜,撞得他满脸都是血;把他甩在地板上,用皮带抽,抽得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肤;用烟头烫他手臂……
那时,萧野会哭喊,会逃,会向人求救。
那些人也确实帮他。
帮他报警,帮他找一些让萧强东垂眉顺目的人来道德审判他。
可那些无关痛痒的帮助,换来的结果是萧野被打得更惨。
有时候萧强东会用湿毛巾抽打他,或者用打湿的衣物裹住拳头殴打他,这样,身上是看不出伤痕的。
也有些时候,萧强东急眼了,也不管不顾萧野身上会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
因为萧强东不怕。
他管教儿子呢。
最多被说行为过激。
最后,还不就是那样,由萧野来承受这些所谓的‘帮助’后果。
萧野不明白,为什么街上互殴的陌生人都会进局子。
而萧强东,不会。
是他伤得不够重吗?
是吗?
萧野回家后,其实有些愧心。
人家叫他一起吃年夜饭,他却摆着不识好人心的态度。
萧野坐在床边,床上的老人应该是睡着了。
萧野轻轻握住老人枯柴的手。
就那么握着。
他怎么不渴望结束呢?
他比谁都渴望。
但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