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邻居说,死了也算给活着的人减轻负担了,是好事。
许之夏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因为她知道,唯一的亲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萧家本就是从北方南迁下来的,自从出了个萧强东,亲戚也不往来了。
萧野独自操持奶奶的后事。
方晴尽量帮忙。
老人火化后,萧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不上学,也不去汽修店了。
十月中旬,许之夏要去隔壁省参加美术集训,为期一个月。
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还要坐火车,许之夏临行前晚畅想着这次出行,激动紧张得睡不着。
她起床喝水时,看见方晴房间门缝透着光。
许之夏端着水杯走过去,敲了一下门:“妈妈,你还没睡吗?”
方晴的声音很精神:“还没。”
许之夏推开门,看见方晴坐在桌子前,在写什么。
方晴侧头:“怎么还不睡?”
许之夏老实说:“我有点睡不着,有点兴奋。”
方晴扯了下嘴角,将桌上的信签纸递给许之夏:“那你帮妈妈看看这个。”
许之夏放下水杯,接过信签纸,脱掉拖鞋,盘腿坐在床上。
这封信,是方晴写给萧野的。
因为萧野抗拒的态度,所以方晴才想出写信这种更柔和的方式与他沟通。
她在信里表示很抱歉,对他说那些话时确实自我认知占主导,没有具体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
她请他相信她,她没有恶意。
同时,她也阐述自己并没有要指挥他人生的意思。
她说,这个世界不公平,所以有些人生来就在荆棘泥泞里,但生活是自己的。
她希望他,不要放弃自己。
许之夏看完都感动了。
她觉得如果萧野看了信还那样,那真是萧野自己的问题。
方晴:“夏夏。”
许之夏:“嗯?”
方晴并不知道黄毛那件事在二人中产生了微妙的隔阂,她只觉得同龄人之间可以减轻‘说教感’。
方晴:“你帮我把这个交给萧野好吗?”
许之夏瞪大眼睛:“啊?”
方晴:“怎么了吗?”
许之夏思了几秒,无奈应声:“好吧。”
同时,方晴还交给许之夏一叠资料文件,让许之夏同信一起交给萧野。
许之夏回房后,粗略翻了翻那堆东西。
是各种助学申请和助学贷款的资料。
方晴已经把路给萧野探查了,现在放在他面前。
毋庸置疑,这条路会苦一些。
不过选择权,在他手上。
第三十三章 再见
翌日一早,许之夏吃了早餐,再三检查行李箱后,拉上拉链。
她突然瞥见那堆东西。
许之夏犹豫,这东西是现在给萧野,还是等集训回来再给他呢?
想着集训周期为一个月,好像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许之夏拿着东西去敲萧野的门。
她觉得萧野大概率不会开门。
她还在想要不要把东西放在门口,谁知,门打开了。
玉和这座城市,十月中旬的清晨说不上凉,尽管昨夜下了雨。
但门打开的瞬间,一阵穿堂风让许之夏起了点凉意。
萧野看上去瘦了很多,像是能被风刮走。
而他身后,客厅窗帘被风卷起来。
这还是自黄毛的事发生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
许之夏挪开视线,举起手上的东西:“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的。”
萧野没拒绝,几乎是立刻伸手接过去。
但许之夏还是怕他看都不看一眼。
她抬眸,问:“你有空的话能看看吗?”
萧野淡淡的‘嗯’了一声。
许之夏觉得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翘了下嘴角:“我要去参加集训,一个月之后才回来。”
萧野只是看着许之夏,眸色不明。
许之夏觉得更尴尬了,嘴角笑意敛去一瞬,又扩大:“那…再见?”
萧野默了好几秒:“再见。”
许之夏永远不知道,在她敲门的那刻,萧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潮湿的地面。
而他回答她的‘再见’,那稀疏平常的两个字,代表什么。
十一月中旬,集训结束。
许之夏回到玉和。
方晴做了几个拿手菜。
开饭前,许之夏问:“妈妈,要不要叫他过来吃饭?”
这个他,指萧野。
方晴:“他上晚自习,应该还没回来。”
许之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他还上晚自习?他不去汽修店修车了吗?”
方晴宽慰地笑笑:“照他原本说的,满了85岁就退学去汽修店,他前几天已经满85岁了,而且最近也一直在上晚自习,没去汽修店,我想,他应该是选择上大学了。”
许之夏不由翘起嘴角:“妈妈,他做这个决定肯定是因为看了你给他的东西。”
方晴睨一眼许之夏,话锋一转:“你这段时间的文化课,也得用功补上哦!”
许之夏乖巧点头:“嗯。”
这次回来,方晴还送给许之夏一个礼物。
一部手机。
因为许之夏后面也有如这次一样长时间离家的集训,有部手机更方便联系。
许之夏平时那么温顺听话的孩子,也难逃手机的诱惑。
她侧躺窝在沙发上,方晴叫了她两次,她都没听见。
方晴走过去,一巴掌拍在许之夏屁股上:“我要把手机给你没收了!”
许之夏急忙放下手机:“我不玩了,不玩了!”
方晴冷着脸:“快去睡觉,明天还上课!”
“好。”
许之夏从沙发上起来时,听见门外上楼的脚步声。
她知道,是萧野。
他上晚自习回来了。
萧野像每个高三生一样忙碌,加上二人现在不同校,许之夏很少见到他。
她也曾在周末,像以前一样叫他过来吃饭。
但他拒绝了,说要复习。
许之夏不太明白,在饭桌上嘀咕:“复习也不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吧?”
有时候,心性单纯更是一语道破。
比如,许之夏语气无意道:“他好像特意避开我们。”
方晴只是给许之夏夹菜,说:“快吃。”
2008年元旦节后,全国大范围降温,接着,发生了一场牵动人心的特大暴雪灾害。
受灾地区交通停滞,大批学生、农民工滞留无法回家过年。
这种极端天气下,方晴跟许之夏商量今年过年留在玉和,不回兰家村了。
许之夏去年和方晴过年回家,住在舅舅家不太愉快,于是对此,没意见。
过年那天,母女俩准备了八个菜,有鸡有鱼有鸭有兔。
这哪里吃的完!
但几乎,每家每户都这样,做着好几天才能吃完的年夜饭。
因为玉和有个过年习俗,年饭要余,意为年年有余。
最后一道菜要出锅时,方晴叫:“夏夏,你去叫萧野过来吃饭。”
这时,许之夏才反应过来,她家已经好久没叫过萧野吃饭了。
许之夏‘哦’了一声,过去敲门。
敲了两下,门打开。
许之夏很久没碰见萧野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剪了头发。
短短的。
视线焦点全部聚在他脸上。
脸部线条硬朗,眉骨锋利,鼻梁高挺,嘴唇削薄。
清爽又精神。
许之夏看着,忽然想起谁曾经说过一句,萧野长得帅。
萧野抬了下眉梢:“许之夏?”
许之夏:“啊、啊?”
萧野:“有事?”
“哦!”许之夏小手藏在羽绒服里,往后指了一下,“今天过年,我妈妈叫你过来吃饭。”
萧野拒绝:“不了,做试卷呢。”
做试卷?
这么用功吗?
许之夏表示怀疑。
她眨巴一下眼睛:“你期末考了多少分?”
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弄得萧野笑了一下:“500多。”
许之夏追问:“你打算考什么大学?”
萧野:“HEB工业大学。”
许之夏又问:“什么专业?”
萧野:“飞行器制造专业。”
对答如流。
他是认真的。
萧野靠了靠门框,手臂环抱胸前,很懒散地看着许之夏。
他好像看穿什么了。
他抬了下下巴,有些调侃:“你还有什么问题?”
许之夏心虚地摇头:“没了。”
她飞速转身,回家。
饭后,许之夏和方晴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实在无聊。
她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搜了一下HEB工业大学。
这是国内顶尖的工科高校,其中飞行器制造专业拥有极强的实力。
去年,对SC地区的理科录取分数线是接近500分。
而飞行器制造专业录取线是522分。
萧野说他考了500多分,是501还是599?
好像不管如何,他想上HEB工业大学的飞行器制造专业确实得再加把劲儿。
年后,许之夏参加了一场美术竞赛,得到名次,还上了本地报纸。
记者上门采访后这事便传开了,许之夏出门,会被邻居赞扬,说她又乖巧又有艺术细胞。
四月下旬,天气很怪。
经常,前一刻还是艳阳天,后一刻忽下暴雨。
某天,课间操时间,就是这样。
课间操做到一半,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大家捂着脑袋像群蚁出穴般散开。
教导主任在广播里呼叫大家上下楼梯注意脚下,不要拥挤。
许之夏和黄玫没去跟人挤,站在教学楼屋檐下躲雨。
黄玫挽着许之夏,忽然打开一个突兀的话题:“之夏,你初中在‘建中’对吗?”
许之夏点头:“嗯。”
黄玫眼睛亮亮的:“那你认识萧野吗?”
第三十四章 萧野快忍疯了
萧野。
很熟。
住她对门呢!
可是细想,真的熟吗?
除了过年那时说了几句话,到现在都没再说过话,当然也是因为很少碰面。
但许之夏觉得,去年那个夏天,他常到她家吃饭,也常送她水果那会儿,他们是很熟的。
黄玫似乎没抱什么幻想,咂咂嘴巴:“算了,你肯定不认识!”
许之夏第一反应,萧野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她没忍住问了一嘴:“他怎么了吗?”
黄玫笑得有些憨:“没怎么…就是觉得他好帅。”
许之夏额头三条线。
楼梯已经不拥挤了,两人回教室。
黄玫还在说萧野:“我听说他家庭条件不太好。”
这,确实。
命运不通人情,雪上加霜是常有的事。
四月中旬,许之夏要去外省参加美术比赛,由画室的李老师领队。
这不是学校组织的,方晴需要亲自去学校为许之夏办理请假事宜。
办完请假,方晴同许之夏一起回家。
吃了个早晚饭,方晴去培训机构,她今晚还有一堂课。
许之夏把雨伞递给方晴,提醒:“万一下雨。”
方晴带着雨伞出门。
许之夏本来要练习速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中午没睡午觉,吃饱喝足后突然犯困。
她趴在桌子上,打算只睡半小时。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许之夏睁开眼睛。
夜幕在睡梦中无意降临,周围一片漆黑。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许之夏惊了一跳,心脏扑通扑通跳,也反应过来她在自己的房间。
脖子有些酸痛,手臂有些发麻。
“轰隆隆――”雷声奏响。
与此同时,敲门声还在继续。
许之夏摁开台灯,朝着房外叫:“妈妈――妈妈――”
叫了两声,没人应。
许之夏想,方晴应该还没回来。
下一秒她又想,是不是方晴没带钥匙,在敲门。
许之夏往外走,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摁开灯。
屋子里一下就明亮了。
门外,是朱阿姨的声音。
朱阿姨边拍门,边叫:“之夏?之夏??之夏???”
许之夏打开门,睡意还未消散,语调黏黏糊糊的:“朱阿姨,怎么……”
许之夏话还没说完,被朱阿姨掐握住手臂:“你妈妈出事了!”
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朱阿姨没说。
许之夏也没问。
甚至连房门都没关,跟着朱阿姨往楼下跑。
冲进雨里,雨水很快将许之夏浸湿。
许之夏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跟着跑。
半路,她被人拽住手臂,脚下打滑,又被一股力量拽稳。
头上的雨突然停了,是萧野把手上的雨伞递到许之夏头上。
她头发散着,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脖颈上,雨水从她脸上颗颗滚落,她都睁不开眼睛。
眼睫煽动着,唇瓣颤抖着。
萧野:“你去哪儿?怎么了??”
前方,朱阿姨回头,招手:“之夏,快点!”
许之夏大脑不能正常思绪,回答不了萧野的问题,只是本能地推开他,跟着朱阿姨继续跑。
又跑了一段距离,朱阿姨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前…前面,前面。”
许之夏已经看见围集的人群,她跑过去。
十米。
五米。
三米……
许之夏突然停下脚步。
她哭起来,眼泪混着雨水。
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
她用手背擦眼泪,不敢上去。
但她必须上去。
哭不出来了,她只是喘气,咽气,如此重复。
在快靠近时,围观群众有人看见许之夏,熙熙攘攘中大家就给她让了条路。
他们都看着她。
许之夏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