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笑:“也是......”
“呵~”
顾衍觑一眼脑袋挨着脑袋,正窃窃私语的主仆。
主仆二人一个德行,有机会奚落他绝对不惜余力。
不过,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顾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倒是云舒那无意间提到的“做梦”二字叫他听得一哆嗦。
顾衍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做梦”这两个字了,他一听着这俩字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晚干了什么混账事。
哪怕这些事是在梦里发生的,他也觉得难堪。
关键是,对面的少女一脸纯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对一切还一无所知,想到这儿,顾衍更觉得羞愧了。
“真是禽兽不如。”他暗骂道。
当然,他骂自己。
若是放在以前,顾衍能面不改色地从宋云舒面前走过去,可现在,显然他做不到了。
傍晚时分,彩霞漫天,商铺的屋檐截住一段金灿灿的光芒,云舒站在光里,粲然地笑着,露着一排整齐洁白的牙。
微风轻轻撩动她额前的碎发,小小的花钿也泛起粼粼的银光。
顾衍在屋檐下立着,身形笔直,隐匿在阴影里,怔怔地看着她。
那耀眼的霞光投射在云舒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让她美得不真实,像幻影似的。
她怀里抱着一包糕点,头上的步摇随风轻晃,叮铃作响。
顾衍喃喃出声:“云舒......”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
梁玖忽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家成衣铺子前,瞧见宋云舒的身影,很是开心,只听他朝云舒挥手高声唤道:“嗨,云舒,这儿。”
宋云舒已许久没有见到梁玖,这会儿见了好友,满脸兴奋,便也顾不上顾衍了。她径直掠过他,提裙跑到梁玖身边去了。
梁家是大魏第一皇商,他家商号遍布天下,后梁玖的姐姐入宫为妃,梁家儿郎也渐渐走了仕途,这梁家也算是一脚踏进了京中勋贵之列了。
梁玖不爱读书,但他脑子灵活,又能说会道,加上记账、算账能力一流,是块天生做生意的料子。
因而,这些年他开始接管家族商号。
手上的生意倒是做得风声水起。
京中无人不知他的名号。
特别是这沿街租赁他家铺子的商贩,哪怕远远地瞧见他了,都得唤其一声“玖少爷”,以示尊敬。
但梁玖跟顾衍不熟,他只朝他点了点头,便领着宋云舒走了。
看那离去的方向,两人当是去醉仙楼了。
远处的对话,随风时不时地传进顾衍的耳朵里。
从他站立的位置刚好看到宋云舒将糕点塞到梁玖嘴边,“阿玖,尝尝这个马蹄糕,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梁玖很自然地张嘴吃了。
“云舒,醉仙楼新出了道脆皮乳猪,味道很不错,我让人给留着了,你要不要去?”
“当然去,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正好饿了,咱们快走。”
“宋云舒,你饿死鬼投胎啊,不是我说,你看看你自己胖成什么样儿了?还嫁不嫁得出去了......”
宋云舒拿手肘顶他肋骨处,梁玖怕痒,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分开了些,笑闹一会儿,又走到一处去了。
两个人挨得极近,嘀嘀咕咕地又说了许多话。离得远,顾衍再也听不清了。
他们俩亲昵异常,根本不顾及这还是在大街上。
容貌姣好的少女和漂亮得如同妖孽的郎君站在一处,自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好在,大魏民风开放,男女一块儿逛街也是常有的事。
而梁玖和宋云舒名声在外,也早就习惯了。
顾衍立在原地,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外,他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调转脚步继续朝着公主府走去。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换做以前,顾衍见到梁玖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可今日,看到宋云舒蹦蹦跳跳跑去梁玖身边,他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烦闷、不愉,久久萦绕不散。
甚至,无人注意到,他手背上被攥起的条条青筋――
明芜跟在顾衍身边,看他一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世子爷,您怎么了?”
主子明显有心事了,而且,心情欠佳。
顾衍脚步微顿,不辨喜怒地看了他一眼,“回府之后,别跟母亲提及我今日碰到云舒了。”
“记住了?”忽而,他加重语气又叮嘱一遍。
“是,小的记住了。”
长公主就只得了顾衍这么一个孩子,日常对他的饮食、出行都十分上心,说难听点,明芜就是长公主安插在顾衍身边的眼线,每日都得事无巨细地同长公主汇报他的行踪。
之前,顾衍不管这些,但现在,他不想叫长公主知道宋云舒同其他男子亲近的事情。
待入了府,顾衍便一切如常了,变化之快,叫身后的明芜惊讶得瞠目结舌。
顾衍径自朝着书房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明芜还在廊庑下立着,他微怒道:“杵在那儿干吗呢?还不赶紧跟上。”
“是是是,小的,小的马上就来。”
明芜加紧跟上他的步子,“世子爷,有件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顾衍拧眉,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说!”
“就是今日有人跟奴才打探您的喜好。”
顾衍:“???”
“都谁在打听?”
“张学士、陈侍讲,还有曹修撰......”
顾衍一听,顿时心里就有谱了,“那你说什么了?”
“说了您爱喝碧螺春、爱吃新鲜海味儿,不喜甜食、喜静爱洁......”
顾衍点点头,不置一言,继续迈着步子朝书房走去。
“哦,对了。”明芜双手一拍,兀自说道:“他们还问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顾衍心想,这些人背后的世家也真是不怕麻烦,拐着这么多道弯儿来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您喜欢温柔娴静的姑娘,不喜欢张扬骄纵的女子,就...就像宋,宋大小――”
“......够了。”顾衍出声打断他。
顾衍恍然觉得心气儿一下子就不顺了,他曲起五指,一记爆栗敲在明芜头上,恨铁不成钢地斥道:“该说的你不说,不该说的你倒是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地往外蹦。”
“你说说你,有你这样的奴才吗?”
“哎哟,世子爷,奴才错了。”明芜抱着脑袋,赶紧跪下认错。“世子爷,您饶了奴才这次,奴才再也不这样儿了。”
顾衍也没多生气就是了,毕竟他这个年纪,有人探听他的喜好实属正常,再加上前段日子府里举办的赏花宴,这些不就是在给众人暗示他有要娶妻的打算了吗?
他们又不能当着他的面问,势必要找他身边的人。
顾衍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起来吧。”
“唉。”明芜笑嘻嘻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摆的灰尘,“谢世子爷。”
“对了,今早出门匆忙,忘了问你妹妹的事儿了,可是寻着人了?”
“没有,白跑一趟。”明芜垂头丧气道。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顾衍心中有数。
他抬头看了看天外,这时,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恰巧掩藏进夜色里,他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明芜的肩头,“会找到的,别灰心。”
“嗯。”明芜哽咽,眼底一片通红,“会的。”
第17章 17
时节转眼入夏。
少女的春裙,也由锦缎换成了夏纱。
长安街旁,卖甜水的摊子生意渐渐兴隆起来,四五个孩子围着其中一处摊子,朝前探头探脑,好奇地张望着。
大家伙儿都在猜:那摊主老婆婆带来的几个瓦罐里的甜水,今儿个是什么味道?
“桂花味儿的。”
“不对不对,里面放了荔枝,我闻着了。”
另一个小女孩儿急急抢道:“还有甜枣味儿,是不是婆婆?”
说完,她扬起脸,朝老人甜甜地笑了。
老婆婆年纪大得牙齿都快掉光了,她慈善地笑着,将手中的麦芽糖分给孩子们,“你们都对。”
“今日的甜水是酒酿甜枣糯米小丸子、带桂花味儿酸梅汁儿还有奶香荔枝甜汤。”
孩子们个个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哇,婆婆都是我喜欢的。”
“我也喜欢,婆婆的甜水在井水里浸润过,冰冰凉凉的......”
“......”
老婆婆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年纪莫约有七十岁了,老伴儿三年前去了,如今她跟着小儿子一家住在这长安街北侧的槐花巷里。
小儿子原是药铺的学徒,后娶了掌柜的独女,如今继承了岳家的药铺,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小儿子娶了位好妻子,夫妻俩颇有孝心,这些年,老婆婆活得舒心,连小病小灾都没犯过。
她身子骨硬朗,眼瞅着能活到一百岁。
老婆婆年轻时便开始卖甜水,如今家里也不缺银子,她每日在屋门前支个摊儿,象征性收取个两三文钱,也就图个打发时间。
光顾她生意的也多是附近的孩子。
也就迟暮之人才爱跟这些小淘气们待在一起。
此处离宋府西角门不远,原身打小就爱喝老婆婆做的甜水,每逢夏季,必是每日都要喝上一碗,如此才觉得身心畅快。
宋云舒穿来,先是融合了原身的灵魂。现在,她的口味、性情、喜好......都已跟原身完全融合。
因而,刚夏至,她就循着记忆溜到槐花巷了。
宋云舒扬声道:“婆婆,来一碗酒酿甜枣糯米小丸子,要冰镇过的哦。”
少女甜甜的嗓音回荡在槐花巷内,人还未至跟前,老人家一听就知道是云舒来了。
“小姑娘要少吃些冰的才好呢,否则小日子来了该疼了。”老婆婆慈爱地劝道。
“知道知道,婆婆别担心。”
云舒冲着老人家笑嘻嘻地嘟哝。
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笑意,“你这丫头哦,婆婆看着你长这么大了,不会害你的,你可要听老婆子的劝。”
“少吃生冷。”
宋云舒坐在摊子前的矮凳上,手肘撑在一旁的石桌上,捧着脸,妥协道:“好吧,听婆婆的。”
老婆婆这才高兴地盛了碗没有浸过井水的甜汤给她。
*
定国公府。
公府庭院内绿树如荫,蝉鸣阵阵,水池里成片的碧荷,共同绘制成一幅初夏的景象。
热意也在悄悄逼近。
顾衍步履轻快地穿过通往跨院的月洞门,朝着平日出府的角门走去。
他在翰林院忙忙碌碌两月,总算是同同僚一起,将前朝的历史典籍校验、规整清楚了。
恰逢朝廷旬休,又赶上定国公巡边归来,因而,这些日子他便跟长公主回了定国公府住。
定国公府与长公主府邸不在一条街上,他虽是府上的世子爷,但来这边住的时间不多,父亲在家时他才会住在府上,平日都是习惯住在长公主府上。
自那日在玲珑坊前见到宋云舒后,顾衍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宋云舒。
本以为,看不到就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思绪,可顾衍到底是低估了这京城勋贵圈子的大小。
他发现,他越是避着云舒,越是容易遇见她。
近一月来,太后的万寿宴、岑府诗会、三年一度的津庙会......好多个大大小小的场合,两人总是能不期而遇。
顾衍觉得,他跟她可能命里犯冲。
这会儿,他出府赴朋友的约,为抄近路拐进槐花巷,谁料,在个不知名的甜水摊子上都能遇着她。
不过,这次顾衍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在转角处停下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宋云舒低头吃着碗里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婆婆闲聊,眉目舒展,脸上笑意潋滟,杏雨背对着他,手上正捏着一柄团扇在给她的主子扇风。
那绢丝做的团扇拿在手里也就图个好看,并不能带来多少凉意。
宋云舒扬起头,莹白的小脸泛着汗意,朝着杏雨抱怨道:“杏雨,我好热。”
闻言,杏雨手下的动作更卖力了,并贴心地拿出丝帕轻轻替宋云舒擦拭薄汗,“小姐,这么热,你别去梁园了吧,在府里待着多舒服啊。”
“不行,要去的,梁园刚修葺好总得过去看看不是,再说你家小姐不但参与设计了,还投了不少银子进去呢......”
梁园是什么地方其实顾衍早有耳闻,据传此园一旦开张,其将是拥有整个上京最豪华的酒楼、琴乐坊、棋牌室......
一处专供勋贵消费,挣富人银子的销金窟。
其实,说是销金窟也不精准,因为这儿不单单是吃喝玩乐的地方,里头还安排了戏班子唱戏。
甚至,还可聚会品茗。
光是茶室,据传都建了二三十间。
这地儿,算是个既能附庸风雅,又可供人消遣的地方。
既然敢用“园”冠名,那它的占地规模可想而知得有多大,反正近来上京无新鲜事,大家伙儿都在翘首以盼,就等着这园子开张。
这地儿若是开张,简直是个日进斗金的金窝窝。
它带着一个“梁”字显而易见是梁家的产业,他只是没想到宋云舒现在会跟着梁玖一起做生意。
且,还是掺和到梁园里头。
他们......
思及此,顾衍才发现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她。
也许,除了知道她厌恶他这一点,其他的,便是再没有了。
这时,一阵舒爽的夏风忽至,在巷道里习习吹拂,风吹起宋云舒背后的长发,青丝趁机钻进她的嘴角,她不断用手指去拨开凌乱的发丝,另一只手仍不忘往嘴里喂吃的。
如此反复,却一点也不显烦躁。
她因咀嚼而嘟起的脸颊,像极了进食中的竹狸。
异常可爱。
瞧着瞧着,顾衍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云舒回过头,看到了他,掩饰不住的讶异。
“顾衍,你怎么在这儿?”
顾衍今日出门穿了一身檀灰织银暗花纹的锦袍,不耐脏,他刚才不小心在墙壁蹭上了一层干青苔,现下正伸手去掸,“路过。”
宋云舒便不再说话了。
如今怎么隔三差五都能碰上他?
她心想,这上京城真是小,
她病愈那会儿哪怕日日出门,可都从没有这样高频率遇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