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响动声,露台上的长辈们看过去,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斯年回来了。”
屋内的人纷纷起身,也包括阮倾雪。
祁斯年从门外进来,远远喊了一声出来迎的大姑姑。
大家七嘴八舌地关心着他路上回来累不累,在外面怎么样。
阮倾雪站在人群中,看着那身着棒球外套加白卫衣的少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笑着一个一个回话,脸颊上一颗浅淡的酒窝。
很快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屋内的阮倾雪身上。
他似是要说什么,又被身边的长辈拉过去,“你可真会挑时间回来,刚烤出一锅和牛。”
阮倾雪歇了声,正要跟着进屋,听见门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皮鞋踩过瓷砖,一下一下走近。
阮倾雪回头,与刚进门的祁野视线相触。
男人进门裹挟了屋外的清露气息,清淡温沉,连外套衣扣都严丝合缝,规整得没有人情味。他颀长身形被走廊灯光拉出一道长影,直逼到阮倾雪小白鞋边。
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阮倾雪脚步一停,望着他轻声打招呼,“九叔。”
话说出来阮倾雪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小,怕是祁野都没听见。
祁野眸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应当是听见了。
阮倾雪回避视线,转头看见露台上三岁的祁安妮朝着祁斯年跑过去,扑进了祁斯年怀里,“小叔叔!”
祁斯年顺势把小姑娘抱起来,“安妮!”
这瞬间和阮倾雪刚刚那声偷感很重的“九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秒,祁安妮“吧唧”亲了祁斯年一口,“我好想你啊,小叔叔。”
这一声亲得阮倾雪骨头一麻,愈发局促了些。
仿佛身边祁野的一举一动也一同被放大。
脚步声从一侧拉近,祁野走到她身边,温沉嗓音从身侧响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阮倾雪又补道,“最近在学校写论文。”才一直没回去。
她过年准备春晚节目,结束又备考北艺团就住在学校,考完试又忙着论文,算下来这半年回家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阮倾雪是怕自己这么久不回去,祁野有意见。
但大概是她想多了。
祁野只点点头,“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想回家就给我发消息,我叫人去接你。”
“好。”
这话说得让阮倾雪觉得自己再不回家看看他这位长辈,就有点不合适了。
当年阮倾雪在雪地里冻到高烧,起先只是去祁家小住两天,祁家人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但她家庭情况特殊,爸妈早年离婚,妈妈远嫁国外,那会儿怀孕三个月,高龄产妇产检一直显示高风险,回国接她碰上大伯母来祁家要人。
两边闹了一阵子,麻烦就麻烦在阮倾雪学的是古典舞,更适合留在国内,最后祁老先生做主,把她留下。
这些年也一直是祁野照看她,阮倾雪也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就是最近太忙了才顾不上去看看他。
祁明珊叫她,“倾雪,快过来吃饭。”
阮倾雪应声走到餐桌前。
顾南栀等了她许久,见她过来神神秘秘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
阮倾雪狐疑地走上前,刚坐下,就看见去洗手的祁斯年回来,走到了她旁边那个位置。
祁斯年看见她坐在自己旁边微怔,而后笑了笑坐下,
阮倾雪抿唇看向顾南栀。
顾南栀满脸写着“快夸我”。
阮倾雪藏在桌下的腿轻撞了下顾南栀的膝盖,顾南栀又撞了回来。
顾南栀出声,“二哥,你之前问我要的照片我发你了。”
阮倾雪心头不妙,“什么照片啊?”
顾南栀压着声音,“还能有什么照片,你的照片啊。”
祁斯年没想到顾南栀这么直白,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我想拿去跟朋友吹牛来着,这不得好好炫耀炫耀。”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今年毕业?”
“是啊。”阮倾雪正准备夹菜,伸出筷子看见面前只摆了一盘凉拌胡萝卜,她硬着头皮夹了起来,“终于要毕业了。”
“我带你去欧洲毕业旅行吧?”
“你就知道玩。”楚萍打断了他,“你妹妹都考上北艺团了。”
阮倾雪压根没听他们说什么,夹过菜来,就一直绝望地看着面前仅有的一盘胡萝卜。
这是长桌,人又多,每个人面前摆放的菜品有限,她难道要吃一晚上胡萝卜吗。
祁斯年反驳着母亲要“劳逸结合”,忽然被祁野叫了起来,“过来帮忙。”
祁斯年抬头看过去,答应着起身,“诶,来了。”
他走到烤炉架边,祁野递给他两盘烤和牛,一盘烤鹅肝烩饭,又端了一盘芝士流心巴斯克,最后倒了一杯草莓气泡特调。
祁斯年硬是跑了三趟。
每一趟回来,阮倾雪都像是看到了救星。
祁斯年最后一趟倒是认出来了,主动把特调递给阮倾雪,“倾雪爱喝草莓。”
顾南栀正是二十出头爱撺掇的年纪,“大哥记得挺清楚。”
阮倾雪又偷偷踢了她一下。
祁斯年也给顾南栀一杯芒果汁,“这有什么难记的,我还记得你爱喝芒果汁。”
楚萍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做哥哥的,关心妹妹们的喜好都是应该的。”
这被过分强调的兄妹关系,让阮倾雪莫名不安。
她也不知道楚萍是不是那个意思,只怕是自己又敏感多想。
顾南栀粗枝大叶压根没注意到,只敲着手机给阮倾雪发消息:【你老踢我干嘛】
阮倾雪回:【你不知道我踢你干嘛?】
【他出国六年,你们俩就等了六年,现在回来了,当然是冲】
【我不管,以后喝喜酒我要坐主桌。】
阮倾雪发了个捂嘴表情包,收起了手机。
顾南栀转头看阮倾雪。
此时祁斯年刚带着手套剥好一只龙虾放在阮倾雪碗里。
顾南栀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阮倾雪只得闷头吃饭,忽视掉那快压不住的异样氛围。
许久不见的人就坐在她身边,偏头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薄荷气息。
那杯草莓特调咕噜咕噜的在她口中,胸腔甚至心脏冒着气泡。
春日烧烤聚会,大人们在一头聊事业,小孩子在这边闲聊,气氛也还算是轻松。
这片山林属于度假区,山清水秀,碧水蓝天,一年四季都有人来这里度假,算是清静又不失烟火气的地方。
祁家在这里买了一套别墅,位于半山腰,夜晚能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区,也能看见山脚下露营或者天文观星的零星光影。
仿佛脱离世俗之外,窥见繁华盛景,在俗世边缘游离。
吃过饭后,阮倾雪靠在露台边接到了消息。
是北艺团通知面试通过的人,过阵子要进行去家里和学校进行政治审查和背景调查。
通俗来讲,就是未来的单位领导去家里,通过跟家长朋友谈话,了解录取人思想状态、生活态度以及成长背景,是否符合录用资格。
去家里……
阮倾雪抬眼看见人群里的大伯父和大伯母,烦躁地移开视线。
他们本来就看不起她跳舞,她不太可能指望能从他们嘴里听出自己什么好话来。
往年的确有人的家长说错话,取消了录用资格。
尤其是北艺团这种高级别单位,非常严格。
阮文霍喝得有点多,正催促安妮,“这两天安妮在幼儿园新学了个舞蹈,安妮快表演给大家看看。”
祁安妮咬着蛋糕不太愿意。
长辈们到了一定年纪,自动解锁爱看小辈表演节目的爱好,顿时七嘴八舌地哄着,“安妮宝宝这么棒呀。”
“是什么节目,给姑姑们看看?”
阮倾雪正跟老师确认,是不是政审和背调一定要去阮家。
紧接着就被堂姐点了出来,“安妮喜欢跳舞,正好可以让倾雪带。”
大伯母附和着,“是啊,倾雪来教教安妮怎么样?”
“对,你春晚跳的是什么来着?”
阮倾雪捧着手机没反应过来。
大伯母崔凤兰见缝插针指责道,“长辈们跟你说话呢,还一直玩手机,别这么不懂事。来,过来。”
阮倾雪屏气,莫名被架了出来,又被当面指责不懂事,“我正好有点事。”
崔凤兰笑着,“看看,不叫她没事,一叫她就有事。”
“哈哈哈,”有人附和着,“现在小孩都这样,请不动,我们家那也是。”
屋内正在和祁安远聊公司的祁野停顿了下,忽然间拍了一把正在看手机出神的祁斯年。
祁斯年转头对上祁野阴沉黑瞳,条件反射地坐直,“九叔。”
祁野提醒,“定的水果和茶点到了,你叫倾雪去拿。”
“哦。”祁斯年收起手机。
就在阮倾雪骑虎难下的时候,看见祁斯年从屋里出来,笑道,“这么热闹啊。”
他拉过阮倾雪,顺便跟一众长辈解释了句,“叔叔伯伯们先歇着,定的东西到了,我们去拿。”
阮倾雪跟着祁斯年走到后院,离开了露台祁斯年就自然而然的松开手。
她手腕上却仍然存留着那温热的触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总是出现在她迫切需要的时候。
他们离开露台,祁野跟祁安远从屋内出来。
祁野一来,露台上安静了几分,大家多少都对这位斯文矜贵的掌事人之一有几分畏惧。
但祁野从未高高在上,安静平和地坐在其中一个位置上,气度温沉,“倾雪定的粉玉车厘子和黑珍珠草莓空运过来,一会儿大家尝尝。”
祁安妮眨了眨大眼睛,“粉玉车厘子是什么呀?”
其中有人也听说了,“是今年农科院研制出的新品种,我也想定来着没定上,倾雪怕是花了不少心思。”
祁明珊笑着碰了下崔凤兰,“瞧瞧,人家孩子刚刚真的在忙正事,你误会人家了吧。”
崔凤兰尴尬地笑道,“我就开个玩笑逗逗她。”
祁野安静地坐在旁边,筋骨分明的手指转了一下手腕上沉香手钏。
指尖沾染上冷沉香气,深若寒潭的眸子波澜不起。
别墅小厨房里,祁斯年和佣人把冷藏泡沫箱搬到桌台上。
“哇,这个车厘子真好看。”祁斯年洗干净一颗递给阮倾雪,“尝尝。”
祁斯年手直接伸到了阮倾雪唇边。
这近乎喂食的亲密举动,让阮倾雪不由得一愣,她看祁斯年那干净雀跃的神态应当是没有多想,可是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始终不确定,他对她到底什么想法。
犹豫的空隙,阮倾雪听见了脚步声还是用手接了过来。
粉玉车厘子香气清甜,入口汁水充盈,阮倾雪点头,嗓音很淡,“是好吃啊。”
祁斯年看了她一会儿,冷不防开口,“你心情不好?”
阮倾雪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喜怒形于色,“能看出来啊。”
“不明显,但你什么我不知道。”祁斯年擦干净手,把剩下的交给佣人处理,“走,去阁楼阳台等我,我去给你拿礼物。”
阮倾雪被祁斯年推上楼。
阁楼阳台和露台不在一边但离得不远,阮倾雪站在阳台上等他,能听见不远处露台上长辈们的询问声,“倾雪怎么没回来?”
祁斯年帮她找了个妥当的借口,“她最近太累了,我叫她先去歇着。”
“倾雪最近是辛苦……”
阮倾雪放下心来,靠在阳台边吹风。
这个视角很好能看到山涧之间点点星光和观星队来勘探的谈话声,听上去他们来观测流星雨的。
阮倾雪记得祁斯年对这些很感兴趣,曾经在大学里辅修了天文学。
还经常带着单反进山专门拍摄各种各样的天象照片。
阮倾雪曾经恶补过一阵子的天文知识,好能找到共同话题和他聊天。
但再美丽梦幻的浩瀚星辰,落到书本上都是复杂繁冗、枯燥无味的,她很努力地学过,但看过就忘。
后来她索性只搜刮一些天文星象的新闻,发送给他。
祁斯年放下东西就快步跑上来。
上楼的时候突然“啪”的一声关上了阳台灯。
四周一瞬间陷入黑暗,阮倾雪借着屋外浅薄的星光看他上来,莫名地紧张,“怎么关灯了?”
光线昏暗自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他走近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可闻。
“给你看这个。”祁斯年走到她面前拿出来一个盒子。
打开之后,一团夜光星云赫然出现在盒子里,浅蓝色的微光与里面的钻石相应,带出细密零星的光点。
阮倾雪屏住呼吸,“这个好像你上次拍到的。”
“对,那张照片被意弗朗天文台收录,我当时画了一个夜光星云项链,让他们做出来了,好看吧。”
阮倾雪发自内心的感叹,“好看。”
祁斯年把盒子递给她,“我也觉得好看。”
阮倾雪甚至觉得有点贵重,“就这么给我了啊。”
她从黑暗中抬起头,这才发觉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能看见少年眼底浅淡的星光。
祁斯年那句原本轻松地,“本来就是给你的”硬生生只说了一半就顿住。
视线相交,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连气息都在悄无声息地触碰彼此。
毫无征兆地,阁楼阳台灯光大亮!
阮倾雪潜藏在心底那隐秘的心思仿佛也一并曝露在灯光下。
祁斯年突然撤开两步,故作平静地打招呼,“九叔。”
阮倾雪听见祁斯年叫的人是谁,心头微震,她转头看见祁野收回开灯的手。
他就站在那里,浓稠如墨的黑瞳掩藏着未知的情绪,“抱歉,不知道阁楼有人。”
第3章
◎你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
祁斯年略显局促地笑着,“没有,我拿回来的那条项链是夜光材质的,得关灯才好看。”
祁野轻“嗯”一声,并没有多说。
整个阳台上的氛围就愈发古怪,祁斯年又找着话题,“九叔你看是不是跟倾雪很搭?”
旋转楼梯上响起顾南栀的声音,“二哥,三婶婶叫你呢。”
祁斯年答应着下楼,“来了!”
阮倾雪动动唇,很怕这个时候祁斯年丢下自己跑了,却还是没能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