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很热闹,一家人齐聚一堂,脸上喜气洋洋,中间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女孩是杨枝的表姐,比杨枝大十二岁,是家里迄今为止最优秀的孩子,杨枝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和表姐学习”。表姐高考考到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毕业之后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和男朋友一起买了一间小小的北京的房子,今年三月份就要结婚了。
家里人正在为她的婚礼事宜讨论得热火朝天,见杨枝来了,话头又转到了她身上。
“杨枝也去北京吧?”表姐问道。
“当然要去,”小姨看着杨枝,“你还没出过省吧?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杨枝摇摇头。
妈妈徐春梅有一丝为难,这次去北京,她和杨枝她爸来回都要坐火车,加起来有好几十个小时。
“杨枝得上学,我怕她赶不回来。”她说道。
“怎么赶不回来,”小姨把杨枝拉到自己旁边,“我给杨枝出机票,周五晚上走,周日晚上回,一节课也不耽误。”
杨枝爸妈当即挥手拒绝,徐春梅看着自己妹妹,“杨枝住在你那儿已经够麻烦了,哪能让你花这个钱?杨枝要是想去,我们两个给她出钱。”
杨枝不声不响地吃了一颗腰果。
她很想去,不是想去北京,是很想去外面看一看,哪个外面都可以。
但是她也明白,两三千块钱的机票对于她家来说太贵了。
她说道:“周五下午的课不是很重要,周一上午也没有几节主科课,我都可以不上,这样我就可以坐火车去了,我还没坐过火车呢。”
妈妈和小姨商量了一阵,决定让杨枝去的时候坐火车,回来的时候坐飞机,说什么也不能耽误周一上课。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街上的连市店铺寥寥无几,多是大门紧闭,连杨枝爸妈也会在这一天休息。
2014年,麦当劳还没开到这个区,肯德基也只有两家,每一家都人山人海。
杨枝背着书包,和慕留在其中一家门口见了面。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谁都没穿校服,一个穿着白色外套,一个穿着黑色外套,面对面站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睛弯弯,弧度如出一辙。
“咱们进去吗?”慕留先出了声,“外面挺冷的。”
杨枝隔着玻璃望向店里的人群,“人有点多,能写得好作业吗?”
“……”慕留替她开门,嘴上嘀咕道,“还真要写作业啊。”
店里太吵,杨枝没听见。
慕留这两天收了不少压岁钱,包里的钱够他俩吃好多天的肯德基,他问杨枝:“想吃什么?我请你。”
杨枝看着菜单,“不用,我带钱了。”
“那也是我请。”
“为什么?”
男孩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坚持,坚持认为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同学见面,“我把你约出来,就是我请。”
杨枝不解地瞅了他两眼,“那好吧,我想要两个蛋挞和一对鸡翅,还有一杯雪碧,谢谢。”
“没问题。”
慕留喜滋滋地和店员点单付钱。
他们运气很好,端着餐盘等了不久,一位妈妈就带着孩子离开了餐桌,两人顺利入座。
慕留问道:“这些天在干什么?”
杨枝咬下一口热乎乎的蛋挞,“在家里写作业,你呢?”
“考了个托福,然后去上海上了一周的竞赛课,前天刚回来。”
这个同桌的行程总是让杨枝好奇不已,“为什么要去上海上?”
“因为我妈觉得这边没有特别好的竞赛教练。”
杨枝点了点头,“那你托福考得怎么样?”
慕留似乎就等着杨枝问这句话,他把手里的美禄放下,语调里隐隐带着骄傲,“考了117。”
杨枝不了解这个考试,对分数更是没概念,“所以考得怎么样?”
“满分一百二,”慕留稍微扬起下巴,“考得可好了。”
杨枝笑着拿起自己的冰雪碧,碰了碰桌子上的那杯热巧,“那恭喜你。”
慕留和杨枝说一会儿话,看一眼表。
他选这家肯德基,是因为旁边就是一家电影院,他和杨枝应该能赶上三点四十分的《大闹天宫》,或者再晚一点,四点钟有一场《熊出没》,如果杨枝很想看的话,也可以。
杨枝啃完了最后一个鸡翅,坐在对面用纸巾擦手。
慕留暗自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杨枝就把书包拿到了身前,“我带了物理作业和数学作业,你想写哪个?”
两只眼睛亮晶晶,闪的全是求知欲。
“……”慕留把“看电影”三个字收回去,翻起了自己的书包,“我看看。”
包里只有一本《初级数论》和一个草稿本,是他前天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
他把草稿本找出来,放到桌子上,“那就写数学吧。”
大年初一,两个人坐在喧闹的肯德基,闷头写了一下午的数学作业。
杨枝收获满满,和慕留微笑道别,“谢谢你请我吃东西,还给我讲题。”
“不客气,你要回家了吗?”
“对,回我外婆家,你呢?”
“我也是,”慕留在微暗的天色里看着她,“那开学见。”
杨枝看不见自己笑得有多甜,“开学见。”
新学期第一天,全班都在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鸟,迫不及待地要和同伴分享这一个月的所见所闻。
上次的烤腰果广受好评,杨枝又从家里带了一罐,先递给了江珠,“你要不要?”
江珠不客气地抓了一把。
杨枝又回头找陈琢,陈琢作为鸟中之鸟,今天却有点懈怠,只捏了两三颗。
杨枝问她:“你是熬夜补作业了吗?”
“补作业?”陈琢打了个哈欠,“没有啊,我都交的空白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困?”
陈琢“嘿嘿”笑了两声,“找到一个超好看的小说,看到了凌晨三点。”
“……哦。”
常乐乐不在位子上,杨枝把罐子递给了慕留,慕留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今天带了什么水果?”
杨枝眼神戒备,“你要干什么?”
慕留悠闲地撑着脑袋,“我看看我今天要扔什么垃圾。”
杨枝摇头。
“啧,白请你吃蛋挞了,连这个都不告诉我。”
“不是,”杨枝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保鲜盒,“是你不用扔垃圾。”
盖子打开,保鲜盒里装着一颗颗红色小番茄。
慕留高兴了,“这么贴心?”
杨枝吃进一颗小番茄,鼓着嘴说:“自作多情。”
慕留笑容更灿烂了,他拿过一颗,放进了自己嘴里,果肉柔软,汁水充盈。
她家的水
果怎么都这么甜?
交交作业,听听讲,去个升旗仪式,一个上午成功混过去了。
陈琢睡了半节政治课,眼前摆着午饭,她又有了八卦的精力。
“你和我们班的一些男同学在寒假有没有联系?”陈琢委婉地问。
杨枝应道:“过年的时候和慕留发了短信。”
“那他跟你说那个Perrine的事吗?就是在校门口拥抱那个。”
“没有。”
陈琢不满地“哼”了一声,仿佛对慕留意见很大,“我回来要问问他。”
杨枝继续说:“还和他见了一面。”
“什么??”陈琢语速飞快,“那你怎么现在才说啊怎么见的快点告诉我。”
“在我家那里,他请我吃了肯德基。”
陈琢捂住嘴巴,“我靠,你俩约会了???”
“……不是啊,”杨枝被她搞得不知所措,“我和他在写作业。”
陈琢饭也不吃了,把筷子往餐盘上一搁,“对对对,人约会的时候就是要多写作业。”
“……那你最该约会。”
午休结束的时候,赵老师和江珠又发下来一张表格,是这学期的选修课报名表。选修课比上学期多了几门,之前语言类的课只有德语、日语、俄语,这个学期增加了法语和西班牙语。
和上次不一样,杨枝没有在晚自习填好这张表格。
杨枝上个学期的期末考了班里第二十一名,虽然成绩还不够拔尖,但是她觉得自己不再需要那九十分钟来写作业了,她可以选一门真正的选修课。
晚上回到家,杨枝借了小姨的笔记本电脑,查起了资料,网页上面写,法语是联合国的工作语言之一,如果会法语,那在联合国工作是个很大的加分项。
另一个加分项是,法语课的上课地点就是他们高一一班的教室。
杨枝在表格上工整地抄写了一遍课程名称,“法语入门与基础”。
第二天早上,小组长收着选课表,慕留在纸上匆匆写完,交了上去。
他问杨枝:“你选了什么?还是书法?”
“选了法语,你呢?”
“不告诉你。”
“……我都看见了,你写的模联。”
慕留转了一下手中的水笔,没说话。
第47章 047
陈琢的空白作业本被各科老师发现了, 午休的时候,赵老师找她谈了话,陈琢保证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从英语组办公室回来以后,她抱着一摞作业本,号召大家在下午的班会课上陪她一起抄。
开学第二天, 课业并不繁重, 而且不动脑子地抄东西也是一种解压方式, 大家愿意帮陈琢这个忙。
这学期有地理会考,杨枝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认领了一本地理作业, 常乐乐认领了一本最好写的数学作业, 陈琢又找了后排两个笔迹不突出的同学帮她写历史和政治,五个人统一用黑色水笔。
江珠和慕留不参与这项活动, 他俩班会课的时候要去参加英语演讲比赛的选拔。
见一左一右都离开了座位, 杨枝才问陈琢:“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演讲比赛?”
陈琢表情抗拒,“为什么要去?我一上台就紧张。”
杨枝:“可是你英语说得很好。”
陈琢几乎每次英语考试都能考到年级最高分, 英音讲得很好听,据她说,是因为从小喜欢看《哈利波特》, 初中的时候她爱上了《暮光之城》, 所以又练成了一口标准的美音。
陈琢听乐了,“这种比赛又不是看谁英语说得好。”
“?那看什么?”
“看加成呀,江珠要是拿了名次,校长直推的可能性就更大, 慕留要是拿了名次,申请材料就更好看, 我又不自招又不出国,参加这个干什么?”
杨枝看着她桌上的语文作业本,“所以你是想好好高考的吗?”
“我耐力有限,”陈琢对着答案奋笔疾书,“不能一上来就学得太狠。”
杨枝望着她的悠哉模样,毫无理由地安下了心,转了回来。
杨枝又写到了温带海洋性气候。
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全年降水均匀,分布在南北纬四十度到六十度,大陆西岸,学校门口。
杨枝放下笔,从书包里掏出来一颗苹果,放在了慕留的桌子上。
下课铃一打,江珠和慕留带着好消息回来了,两个人都过了选拔,下个月会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
慕留一眼就看见自己的书桌上摆着一个苹果,颜色粉红,形状标致。
他把苹果往空中一抛,再稳稳接在手里,问杨枝:“这是你的?”
“嗯,送给你,恭喜你比赛顺利。”
慕留故作疑惑,“我还没回来你就知道我比赛顺利?”
杨枝的眼睛黑白分明,实在不像会说假话的人,“嗯,你肯定可以。”
慕留眼底蓄起了笑,说了声“谢谢”,再往江珠的桌子上一瞥,除了文具,什么也没有。
笑得更明显了。
江珠坐在另一边看着慕留,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开学第一周,上学的新鲜感被又多又难的作业渐渐冲淡,经过了平平无奇的一个礼拜,杨枝在这个周五下午终于等来了她的一点盼头。
班里的同学相继离开,去对应的地点上选修课,杨枝安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她新买的笔记本放在了桌子的左上角。
右边的慕留也没有动作,捧着一叠模联的资料读得认真。
外班的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他们站在前面选座位,在看见倒数第二排的男生之后,纷纷和同伴说起了悄悄话。
嗡——
预备铃响了,杨枝瞟了一眼墙上的表,对慕留催促道:“快上课了,你还不走啊?”
慕留专心得仿佛没听见铃声,手上握着笔,依旧在纸上不停地勾画,头却点了两下,示意杨枝他知道了。
爱走不走,杨枝心道,反正迟到的是你。
她在新买的笔记本封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余光一直盯着慕留。
模联的会议室离教室那么远,他怎么还不走?
终于,慕留放下了笔,不慌不忙地把材料收起来,搁进了书箱。
然后,他和杨枝一样,也把一个新本子放在了书桌上,侧过头,看着左边的女孩。
嗡——
上课铃响了,杨枝对上慕留似笑非笑的眼睛,反应过来了。
门一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走上了讲台。
台下没有一个学生认识他,只知道他是一中从隔壁的外国语学校借来的法语老师。十几岁的学生最看重老师的第一印象,这人看着慈眉善目,他们都稍稍放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