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淮:“......你学中文就学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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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宜在清晨六点时醒来一次,喝了点儿粥。她的体温降了不少,还有些低烧,重新躺回床上后睡得安稳了不少。
这一觉睡得很长,睡得浑身都发了汗。此间她曾几次察觉到有人抚过她的额头,前几次是细腻柔软的手,她知道那是她妈宋女士的。后来好像换了个人,掌心微凉,轻触她额头后又用耳温计给她量体温。
病意渐渐褪去,身体终于变得轻松,颈项间和后背上冒了汗,姜宜感到有些热,从深眠中渐渐醒来。
当那只手带些凉意的手再次触碰她的额头时,她下意识蹭了蹭,那手从额头处一路往下,触碰上她的脸颊。
姜宜缓缓睁开了眼睛。
室内窗帘拉得紧紧 的,将所有光线都挡在了外面,房间内昏暗一片,只有床头的一盏小灯亮起微光。
“醒了?”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半张脸陷在枕头里,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
陈书淮穿着一身休闲的衣裤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由于光线昏暗,他的眉眼神色都变得模糊,以至于姜宜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姜宜自己摸了把额头,然后听陈书淮说:“已经退烧了,还难受吗?”
她终于反应过来,从床上坐起来,不敢置信:“你怎么回来了?”
“希希说你生病了,爸也生病了。”
“......然后你就回来了?”
“刚到。”他没有否认。
纽约到京市要十五个小时,京市机场到家最少也要两个小时。现在看时间已经到了周一的下午,陈书淮这时候出现,应当是马不停蹄地飞回来,刚到没多久。
姜宜实在没想到陈书淮竟然会为了她家里的事就这么千里迢迢赶回来,他并没有多解释,但她一清二楚。
脑子里一时间思绪纷乱,话到嘴边半天说不出来,她犹豫半天才道:“谢谢。”
“别谢我,应该的。”陈书淮看着她,“爸做手术的事情怎么没跟我说?”
姜宜抬眼看他,迟疑许久才道,“没有必要打扰你。”
“我们之间怎么会算得上打扰。”
两人之间静默片刻,有人在外面敲门,陈少希悄悄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看见姜宜醒了,她哥正坐在床边跟她说些什么,瞬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出现得不是时候。
“我、我只是来说一声,饭好了。”
说完,她飞速关门,外面传来咚咚咚的下楼声。
姜宜掀开被子下床,陈书淮想去扶她,她客气地推开他的手,“没那么虚弱,不要紧。”
她身上只穿了身吊带睡裙,在衣柜里挑了套家居服换上后,一打开衣帽间的门,就看见陈书淮拿了杯热水站在门口。
她接过热水,又抬眸看了眼陈书淮,“没耽误你工作吧?”
“纽约母公司的董事会换届结束了,我这回进了董事席,不用再长期守在纽约,之后会在国内生活。”
姜宜一怔,拿着水杯的手微微握紧,迅速垂下眼,像是没听懂陈书淮的画外音,稍微整理了情绪后又抬脸冲他笑了笑,“不耽误你就好,我爸知道你能来看他,一定会很高兴。”
陈书淮知道她对这个话题敏感,也不再提,陪她下楼吃饭。
明天老姜就要做手术,宋女士先去医院照顾老姜,不在家里。凯西将做好的菜点端上桌,还专程煲了鸡汤给姜宜补身子,带着浓重港市口音的普通话嘱咐她先喝汤暖胃。
陈少希也坐在餐桌边,她现在知道自己哥嫂正在经历感情危机,收敛了爱说话的性格,安静如鸡地埋头吃饭。
“李姨陪着妈,你不用担心。至于缴费之类的事情,我让星宇去帮忙了。”陈书淮拉开凳子坐在姜宜身边。
姜宜捏着勺子,将汤缓缓吹凉,“星宇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人,平常让他给你跑腿就算了,哪能麻烦他给我爸妈做事?他跟你一起刚回国,让他好好休息,我等会儿过去就行。”
“不用,他本来就已经提前回国,前两天都在休假。我今晚陪你,明早带你去医院以后那些杂事我来做。”
姜宜刚把汤送进口中,勺子还没拿出来,下意识惊奇地看着他,用眼神问:您纡尊降贵做这事儿?
陈书淮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神色平常道:“我哪能在你这儿当少爷?”
闻言,姜宜只是笑了笑,低下头用勺子划了划泛着浓郁香气的清亮汤面,“瞎说什么呢?”
陈书淮也不再提了,安安静静用完饭,姜宜让凯西把陈书淮原来不住的那间房暂时收拾出来给他凑合几天。陈少希在这里,她不可能让陈书淮出去住,况且他专程回来看望她爸,她还是很领这个人情的。
陈书淮把东西搬进那间房后,又在连通主卧的那道门敲了敲,“你刚退烧,有可能反复,门先别锁了。”
姜宜靠在门后,“算了吧,我怕你图谋不轨,每次和你住一起就没好事儿。”
陈书淮的声音很淡定:“我以为那几次不是我一厢情愿。”
他听那边用“果然如此”的语气说:“看吧,你就没想好事情。”
然后就没声儿了。
他真不是那意思,但姜宜警惕性极高,好像他真的是什么不轨之人似的。陈书淮无奈叹了口气,只好给姜宜发微信,让她有事记得找他。
姜宜恢复得还算好,睡前和宋女士通话确认一切顺利,老姜的手术能正常进行后再吃颗药,很快有了困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沉,既无梦,也并未在半夜醒来,在第二天清早醒来时,像在长久的疲惫后终于得到了一次完整的休息。
为了避开早高峰,司机在六点时已经在别墅门口等候,陈书淮陪姜宜出门,陈少希一个人和保姆在家,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照顾好两只小猫。
车一路开上高速,往医院的方向驶去。越靠近医院,姜宜越是不安,目光紧紧盯着车窗外变化的景色,心中焦躁迟迟难以消解。
身边的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别担心,结果还没出来,不一定是坏事。我会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参与之后的疗程,如果结果不乐观,就用最好的资源给爸医治,如果结果是好的,也会让人给爸做一份疗养方案。”
陈书淮将她的手紧紧裹在掌心里,姜宜转过头看他。
他做事向来是最周全的,只要他在意,他能将所有事情做得熨帖至极。姜宜知道她虽然也能通过自己的关系找到不错的医生,但远不比陈书淮的人脉强,她既不能拿自己爸爸的健康赌气,也不能不对陈书淮这样足够善意的举动无动于衷。
可当一个人习惯性地独自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一切后,忽然有一天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心,这关心又是来自于她早就不抱期望的前夫,这滋味开始变得复杂。
姜宜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委屈,随之而来的是得寸进尺的怨愤,但这怨愤在他们现在的关系里已经变得不合时宜,在此刻也显得很不礼貌。
她低下头试图遮掩自己的神情,可陈书淮看得一清二楚。
他握住她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别怕。”
这话像一根针,猛然扎在了她的心里,那破开的口子涌出了一股被封存已久的强烈情绪,一瞬间汹涌向上冲向大脑。
姜宜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盈满了眼眶。
第39章 袒露
她低着头, 一滴眼泪忽然落下,却砸在了陈书淮的手背上。
陈书淮将她拉进怀里。
姜宜的脸埋在他颈项间,声音也是闷闷的:“弄脏你衣服了。”
“没关系。”
“谢谢你能赶回来。”她说。
“我也是你爸妈的儿子。”
姜宜紧紧抱住陈书淮,眼泪又涌了出来。
纵使他们之间横亘了许多问题, 但她在此刻不得不承认, 陈书淮是一个可以和她在父母问题上共同承担烦恼的男人。至少在这一刻, 当老姜躺在了病床上,姜宜知道她只能和陈书淮分享,也只有陈书淮能够与她分享这种难言的无助。
甚至无需言语, 她知道他懂的。
忽然, 陈书淮的手机响了起来,姜宜回过神, 迅速坐起身擦了擦眼泪,“你接电话吧。”
陈书淮却掐掉了, “工作电话, 不用管。”
姜宜迟疑地问:“打到你手机上,应该都是大事吧?”
“没关系,都安排妥当了。”他温声道。
实际上,他在前一天收到陈少希的电话时正在集团开会,所幸当天还有一班抵达京市的国际航班,他为了赶上这趟飞机, 从公司直接到机场, 身上只带着护照和电脑,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时间拿。
由于走得仓促, 在纽约的事务也并未安排妥当, 在飞机上时,邮箱里的邮件还在一封接着一封地来, 手机也在持续地响着,他只来得及在上飞机前委托集团副总代为处理手上的工作,而一些重要的事务,他罕见地拜托已经算是半个甩手掌柜的爸爸陈钊中帮忙处理。
手下的人敬畏陈钊中,不想去打扰老陈总,宁愿来打扰他。
陈书淮再嘱咐了手下的副总一遍,随后换成了勿扰 模式。
七点多时,车抵达了医院的住院部。
姜宜和陈书淮抵达后,医生立刻安排了术前谈话。宋女士站在医生面前原本有些紧张,见女儿女婿来了,心下立刻踏实。
老姜躺在手术担架床上,浑身裹着绿色的无菌巾,看见陈书淮来了很是惊喜,露出个脑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姜宜凑过去跟老姜说:“别紧张啊,睡个觉就做完了。”
老姜对她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紧张呢?没事噢,爸爸知道是小手术。”
医生很快把老姜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旁边是家属等候区,里面是整齐排列的蓝色塑料座椅,在墙壁的正中有一块屏幕,显示手术室病人的手术进度。
在显示屏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小窗口,窗口上头有个箭头,标注“家属谈话区”。如果手术有意外,就会有医生走到这个窗口前呼唤家属——在场的每个家属都不希望叫的是自己。
尽管老姜做的只是一个小手术,但当姜宜带着宋女士,和陈书淮一起坐在等候区的时候,那股令人惶惶然的冷寂开始弥漫到每个角落。
陈书淮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一直很凉,他的掌心反倒温热起来。
生老病死是人这一生必经之路,可姜宜发现自己没有勇气想象,有一天她要如何独自送走老姜和宋女士
她甚至想到,等有一天她的年纪大了,生病了,谁会在手术室外等呢?她希望自己在被退出病房时看见谁呢?
姜宜下意识抬头看向陈书淮,随后直接撞进了他的目光里,她下意识问:“......你看我干嘛?”
陈书淮定定看了她几秒,俊白的脸上是温和的神情:“你可以靠着我休息一下。”
她坐直了身体,看向墙壁上的屏幕,遮掩般将头发撩至耳后,“没事,我不困。”
过了一个多小时,老姜被推出来了,还处于麻醉后半醒不醒、神志不清的状态,握住陈书淮的手开始口齿不清地说:“书淮啊,你这次回来得正是时候,爸爸给你做了香滑鱼球.......”
医生笑呵呵地说:“你家老头子精神头儿好,刚才一睁眼就开始做饭呢。”
姜宜顺口就说:“爸你先歇着吧,手术室里没灶,里边儿的肉也不能当菜吃。”
陈书淮:“......”
宋女士直接往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别瞎说,中午该吃不下饭了。”
一路回到病房,老姜躺了一会儿后彻底清醒了。宋女士昨晚陪护,一晚上没睡好,陈书淮安排方秘书开车送她回别墅住,他和姜宜留下陪老姜说话。
老姜让姜宜去买两瓶水,陈书淮说:“我去吧。”
他立刻扯住陈书淮,“没事儿,你留下陪爸说话。”
等姜宜走远了,老姜才小心翼翼问:“书淮,你跟爸说实话,我这病真的只是肠道息肉吗?”
“是真的,爸,别担心。”陈书淮坐在病床边跟他解释,“医生刚才跟我们谈过,息肉已经完整地切除,已经送去做病理检测,七天出结果,如果在手术中有严重的情况,医生早就会跟我们谈话了。”
他说话语调向来沉稳,老姜听了后安心不少,舒了口气,跟他说:“不是大事儿就行,前几天我闺女儿脸上那表情,嗐,我都不想戳穿她,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她也是担心您身体。”
老姜点点头,“我不是怪她。我家这姑娘呢,你别看她伶牙俐齿,平常雄赳赳气昂昂像只小斗鸡似的,那都是装的。”
陈书淮忍住了笑,但也没辩驳。他觉得是有些像的。
“真的。她小时候可害羞内向了,不爱说话,带她出门遛弯儿,大爷大妈都喜欢逗她,她就只敢躲在我怀里不吱声。哎哟,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还当了律师,谁能想到呢。”
老姜看了眼陈书淮,“其实我和她妈妈当初是想让她考公务员的,当律师那得多累呀,但她不听,非要当,说是你以后做生意,怕你被欺负,她做律师能给你帮忙。”
陈书淮一怔。他倒是从未听姜宜提起过这件事。
老姜还在继续说:“可最近我听说她不做律师了,这一年她状态不好,小脸儿都瘦尖了,问她怎么了,她总说没事儿没事儿。所以趁这个机会,爸想问问,你们两个之间没出什么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