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珂眉眼微沉，晃了晃手中的袋子企图吸引仲清霄注意。
“你的三明治。”罗珂看着他，“你是一会儿吃，还是现在吃？”
熟悉的牛皮纸包装却仍旧没有让仲清霄的目光移开半寸，他依旧愣愣看着自己腰间的触手，脸上的表情俨然是颜文字的复刻版：0.0。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聒噪，仲清霄整个人被触手卷着再次带进屋内，刚落在地面上他就因腿软踉跄了一下，然后被罗珂伸手扶住。
她的动作像个绅士的骑士扶住自己的新娘，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小心玻璃碎片。”
仲清霄恍然的眸中映着女友带笑的脸，为什么……女友的反应会如此自然？
“小珂，你……是什么时候变成怪物的？”他的声音发着颤，其实他全身都在以细微的幅度抖动着。
罗珂盯着他的表情，嘴角浅浅地勾了一下，仲清霄以为她是“变成”怪物的吗？很有趣呢。
“我不知道。”她回答着。
“你……”仲清霄紧紧蹙着眉头。
啊呀，他现在的表情真是好看极了，情绪很精彩，罗珂轻易就读出了他的慌乱与无措、惊讶与恐惧，这些丰富的情绪就像是多彩的光点，在他漂亮的眼睛里呈现着。
精彩绝伦。
很多记忆，慢慢浮上仲清霄心头，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呢？他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吗？
是与女友的对视中心头不觉浮现出的渗人感受，是女友每天都太像一个正常人，即便知道外面有怪物她也毫不在乎……
还是……
什么呢？女友其实表现得很完美啊，他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除了偶尔属于人类的本能让他不时生出恐惧的心理。
如果非要说的话――好像是她只拿着一根拐杖就打断了怪物手臂，是她每次出去都会安然无恙的回来，那次她究竟是怎么把昏迷在17楼的他带回家的？
他的女友，他相处了三个月的初恋，是……一只怪物？！
几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但仲清霄有股强烈的直觉，他看着女友开口：“你早就是了，对吗？”
她早就是了，分明也是从小接受着大众教育长大的，为什么思维模式会那么奇怪？仲清霄一直把原因归于孤儿院上，可其实她五六岁就离开那里了啊。
那么，罗阿姨难道也……
“妈妈不是哦。”罗珂悠然地扶着金属杆转了个圈，“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仲清霄。”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回头对着他笑了笑，只是眼底却乌沉沉的，“你不会，要因为这个和我分手吧？”
仲清霄简直说不出话来，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所有思维都停滞了，好像在做梦一样，连大脑都凝固住，他今天经历了太多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他又看到了梦境中的红色大章鱼，又听到了女友的声音，这难道不是梦吗？
玻璃窗已经不在，外面的热风灌进室内，轻拂着他僵硬麻木的四肢。
“我专门带了这个给你哦。”罗珂将手里的牛皮纸包装袋递到他面前，“不吃吗？”
仲清霄下意识接过，浆果三明治，仿佛是刚刚做好的，还热乎着。
在这种怪物环伺的末日里，他的女友居然给他从烘焙店里带回来一份刚刚做好的浆果三明治。
仲清霄浑身冰凉，他觉得每一件事都让他发渗，他每天和一只怪物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们不知接吻过多少次，他，和一只怪物。
罗珂一直在欺骗他，她的难受是装的，害怕是装的，甚至连人类的身份都是伪装的！
他完全被欺骗了。
可是……可是女友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是吗？女友救过他的命，救过父亲的命，说不定白兰和朱一明也是她救的。
就在刚刚，她把即将要摔下去必死无疑的他救上来了。
这些事不会因为女友是一只怪物而被抹杀，无论如何，小珂都救过他们，很多次，很多次。
存在善良的怪物吗？
刚才如果不是超市的怪物帮了他，他现在或许已经被杀掉了，那只怪物竟然愿意为了救他而被吃掉，可他只是帮它拿了一盒流心曲奇。
万千思绪，在仲清霄脑海中穿插着，他头痛欲裂，而且饥饿感也接踵而至，他真的很想吃掉这个三明治。
煎得刚刚好程度酥脆的面包片，微酸的口感，仲清霄很用力地咬了一口，即便他握着三明治的手还在发抖，很久违的口感，他咬了一口就知道这一定是那家店的烘焙师做的。
仲清霄不记得自己对女友说过这个爱好，或许他随口一提的，被女友记在了心上。
“小珂。”仲清霄吃掉了整个三明治才抬头，他问，“在家里的时候，怪物们从不会来18楼，是不是因为你？”
在想这件事吗？罗珂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认下自己的功劳。
对啊，都是因为她，知道她在这段时间里为了保护大家付出了多少吗？早就说过无数遍了，她是大功臣啊。
有一件事也浮上仲清霄心头：“那天，连廊上怪物朝我冲过来时，拉我的人是不是你？”
这都被察觉到了吗？小妻子很聪明嘛。
罗珂再次点头。
她此刻恢复了人类的状态，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她开口：“仲清霄，我本来就不是人类哦，二十年前罗美华在孤儿院收养我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了。”
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摊牌也无所谓了。
所有的掩饰已经无所谓了啊。
她踩在健身器材上，睨着仲清霄的样子竟然很居高临下，她的神情很淡，做了一个自己志在必得的提问：“所以，交.配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第33章 Chapter 33
交…交.配？
仲清霄的思维正在被两个极端拉扯着, 一边是眼前的女友真的和他这些天来朝夕相处的是同一个吗？一边又开始确定端倪早就存在了，他的女友，与他接吻过多次, 同床共枕多晚的罗珂, 真的是一只怪物。
“你们在这里！珂珂你怎么也在这儿！”匆忙赶到的白兰喘着气声音庆幸, “那只怪物死了，我们快离开这儿！”
仲清霄下意识看向罗珂, 死了？怪不得没有再追他了, 又是小珂帮了他吗？
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
他现在心里很乱, 恍惚的感觉并没有散去，但他还是下意识伸手拉住了罗珂的手, 牵住她一路往楼下跑。
一侧的电梯被毁掉了, 好在另一个还能用, 钟奶奶正在电梯口等着他们, 脚边放着一堆搜寻来的物资, 还有仲清霄的包，以及靠墙瘫倒在地的胡强。
几人匆匆走上电梯，归去之路和来时之路一样, 那一具具陈列的尸体像是柜子里的手办产品一样被摆列成一排排，很多人, 很多个家庭, 都在这场浩劫之中湮灭了。
仲清霄深吸了一口气。
距离严成说的两个小时还剩下不到半小时，几人一路奔跑, 期间仲清霄一直都没有松开她的手。
罗珂目光轻轻落在两人相连的地方, 幽暗的瞳孔深处闪着异样的神情, 这是不分手的意思吗？这是他同意了的意思吗？
几人在上车点汇合，见到他们回来严成明显松了口气, 只是看见多出来的罗珂明显一滞，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地方距离春风小区可有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呢。
“快走吧，我们遇上怪物了，差点连命都没了！”白兰催促了一声，严成也不好多问，招呼几人上了车。
七个人挤在沉闷的车厢里，闷热加上人肉的味道让罗珂不大舒服，她皱着眉，毫不犹豫将脸埋进仲清霄怀里吸了几口。
仲清霄身形一僵，直到此刻，他混乱的思绪才慢慢回归了正轨，开始考虑一些值得深思的问题――这件事，回家之后要怎么跟长辈们交代？罗阿姨不知道小珂的身份，爸……告诉他们这件事只会更乱更加不可控，不能说的。
他的心脏怦怦跳着，惊吓的样子让罗珂觉得很有趣，她故意转动着脖子，将头扭转了180°以一个奇诡的姿势看着仲清霄笑了一下，然后又扭转了过去。
仲清霄心脏骤停。
或许是为了避嫌，上车的时候其余人不约而同把两个小情侣放在了最后一排，所以刚刚那一幕除了仲清霄不会再有人看到。
怪诞的场景让仲清霄瞬间坐直了身板，头差点就撞到了后排的玻璃。
“怎么了？”警觉的白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仲清霄僵着脸摇了摇头。
奇怪，总觉得仲教授的脸色有点不好啊。
白兰没有多想，她今天真的是够累了，闷热的车厢让她昏昏欲睡。
罗珂慢慢坐起身来，轻轻伏在仲清霄身边耳语：“你也不想别人知道我是怪物吧，那样的话，他们会怎么想跟我如此亲密的你呢？”
两人的姿势很像是热恋中的情侣，罗珂像一个甜蜜的女友在与男友咬着耳朵，她看上去娇羞又漂亮。
严成专心致志开着车，这一幕却落入了另一双眼睛里，有人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
再次回到春风小区18层，大家都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展示今日的丰收成果。
白兰率先拿出三个喷火器来，兴奋道：“都是最新型的！火力很足！钟奶奶那边还有一个，不过需要充电。”
大家都很高兴，这样以来，武器就完全足够了。
剩下的都是食物之类的，白兰这次没有望，装了满满一大包的卫生巾回来。
只是整个过程中，仲清霄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仲教授？仲教授！”白兰忍不住推了仲清霄一把，仲清霄如梦初醒地问：“什么？”
“你没事吧？从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你在超市找到什么了吗？”
仲清霄抿着唇摇了摇头，“我在超市碰见一只怪物。”
一只长得很丑陋，但是救了他一命的怪物，那东西满地乱爬的样子还印在他脑海中，怪叫的声音明明很可怖，仲清霄心里七上八下的。
“啊……”白兰瞬间不多问了，只怕又是死里逃生的一回。
幸存者们都在兴致勃勃学习怎么使用新的喷火器，大家都觉得这下一定能保住性命了，唯有仲清霄，期间几次目光都扫过罗珂，满腹心事。
罗珂没有再理会这些人，有些事是要给小妻子一点时间去消化的，她哼着歌回了1801，仲清霄见状连忙跟了上去，生怕女友也直接跟长辈们坦白了。
家里，罗美华和仲叔平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看见两个人回来先是一愣，罗美华惊讶道：“小珂？我一直以为你在房间里呢。”
罗珂还么来得及开口，仲清霄就先她一步解释道：“没有……阿姨，小珂是跟我一起走的。”
罗珂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仲清霄，啊，竟然在替她解释呢，是不想她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身份吧？她本来也没有想到告诉他们哦。
“快来吃饭吧，一定累了。”罗美华从仲清霄手中接过背包，结果还挺沉，她拿包的动作的坠了一下，不免去看里面装了什么回来。
“牛肉！？”罗美华震惊，“你从哪里找来的？”
看上去虽然不是新鲜的，但是保存得很好。
仲清霄一下子尴尬起来，他是为小珂拿的……在不知道小珂是怪物的时候，为小珂拿的。仲清霄突然明白了，原来因为女友是怪物，所以才那么喜欢吃肉食。
他的脸色有点不好，只是僵硬地笑了笑，罗美华倒也没有真的想追问到底，她只是感到惊讶而已，很快把牛肉冻到了冰箱里。
今天吃米饭，配菜只有一道鱼，四个人围坐在桌子前，看上去有些寒酸。
罗珂摇摇头：“我不吃。”
罗美华正要说话，罗珂接着道：“我在外面吃过了。”
仲清霄刚吃了三明治不久，其实也不大饿，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吃东西，随口解释了一句太累了想早点休息就回了房间进浴室洗澡。
希望温水澡能够让他冷静一点……仲清霄刚脱干净衣服打开了水，还没冲两下整个人就突然被按在了墙上，天旋地转，他睁眼震惊地看着将他严丝合缝贴按在墙上的几条章鱼触手，罗珂就站在他面前，眼底噙着笑。
冰凉，黏腻，盘根错节的触手们几乎占据了整间浴室，庞大的怪物体型与漂亮的男人身形造就鲜明对比，他甚至一览无余，华美得像一尊天然雕成的玉像。
不，死物哪里有他惊艳。
“在躲我吗？”罗珂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细细询问，借着触手的作用，她完全能够与仲清霄平视，威逼又深邃的眼瞳紧紧盯着仲清霄。
此刻，仲清霄才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时而觉得女友可怕。
物种之间，天生的压制，恐惧来源于他的本能。
罗珂很开心，她都不知道仲清霄从外面给她带了肉回来，高兴的罗珂舔了下小妻子的耳根，然后贴在他耳边轻轻：“牛肉是为了我拿的吗？”
她明明知道，可她就是要问，饲养的小家伙竟然会从外面带东西回来反哺，想必每一个主人都会因此欣喜不已。
两人近在咫尺，罗珂又从他眼里看到那种湿润而复杂的色彩了，她真的很喜欢，她有点忍不住了，她将双手搭在仲清霄两肩，迫不及待地一点点品尝起他来。
耳尖，含一含，咬一下。脸颊，亲一亲，吮一吮……
罗珂肆无忌惮，因为仲清霄根本动不了，他的四肢都被她牢牢困住了。
仲清霄偏过头，目光中带着涩意，根本就是在骗他！怪物！
可罗珂不在意，她吻着仲清霄，去亲着她最想要亲的嘴唇，已经习惯了伸舌头的罗珂毫不犹豫想要滑进去，却发现他死死咬着牙齿。
啊呀。
罗珂舔了下唇瓣，笑眯眯地问：“在生气吗？为什么？”
她今天救了仲清霄两次呢，难道不足以抵消掉吗？
怪物……仲清霄丝毫没有之前和女友接吻的愉快，他只觉得头皮发麻，那些触手就在他眼前仿佛有自我意识般蠕动着，可他没办法喊出声来。
陌生与熟悉，激愤与矛盾交错着重叠，几度冲击之下仲清霄甚至都没办法发泄出什么来，他只觉得平静。
平静地感到崩溃，平静地觉得可笑，平静得……甚至都有点想这样坦然接受。
“小珂。”仲清霄深吸了口气，浴室里的水汽充斥着他的鼻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湿润了，“你的事情，不要告诉阿姨他们，好吗？”
“当然好啊。”罗珂搂紧他的腰，“我只告诉了一个人，仲清霄，我只告诉你。”
仲清霄反复说服着自己，他尽量克服本能去忽视那些到处乱爬的触手，他说服自己小珂真的很善良，她不像其他那些怪物的，她没有那样残忍可怕的本性，她甚至救了大家，救了他无数次。
可接受这件事是一回事，接受这样一只怪物居然是自己的女友那是另外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