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是从一场谁也无法忽视的地震开始的，天还没亮, 大概四五点钟的时候，突然爆发了大地震，仲清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就看见罗珂正站在窗边往外看着什么。
他很快起身穿好衣服，把之前就整理好的应急包背在了身上。
“不用惊慌哦。”罗珂道，“房屋不会倒塌的，震动只是因为……天上那些东西掉下来了。”
仲清霄的脸色有点不佳，他当然记得那些东西，那些很远又很近的巨大物体，像是一个个巨大的残肢，飘坠在半空中十分令人不安，想不到终于要掉下来了吗？
末日要到了，真正的末日，仲清霄甚至都不必去问罗珂，因为他自己已然感觉到了。
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小珂，是今天，对吗？”
“嗯。”罗珂没有回头，她其实还在深深地矛盾着。
得知了确切的答案，仲清霄反而心头一松，这些天来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好像就这样落下了。
“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你待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好吗？”仲清霄询问着，他觉得自己一走出家门，很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看着罗珂背影的目光有些黏连。
罗珂没有回答，仲清霄当做她的默认，很浅地弯了下嘴角，小珂应该已经做好决定了吧。
返回自己星球的决定，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背上背包正要踏出房门，却再次被罗珂叫住。
“仲清霄。”罗珂转过身来，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好。”
“如果我说，我完全有能力阻止这场灾难，有能力扭转局面，你觉得我应该去做吗？”罗珂询问。
她自己，找不出答案来，不论是哪一个答案她都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只想保住自己看重的人类，而不是去做一个救世主，人类的存亡与她无关。
罗珂这些天一直在纠结，究竟是把仲清霄强行带离地球所付出的代价大，还是和他一起留在地球所付出的代价大，她真的在很认真地考虑。
可是没有结果，她得不出结果。
仲清霄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问：“这样做的话，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吗？小珂。”
罗珂沉默，随后点头：“是会付出代价的。”
“这样的话……”仲清霄摇了摇头，“不要。”
罗珂有点诧异于他的回答，如此迅速。
“不要这样做，小珂。”仲清霄道，“这是人类自己招致的灾祸，人类会自行挣扎的，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要你来承担，这样才是正确的。”
仲清霄给出的答案，其实就是罗珂心里下意识想要偏向的，她的确没有想要拯救地球的愿望呢。
“我知道了。”罗珂回答，“所以你现在还是不愿意跟我离开这里，是吗？”
仲清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其实很想，小珂，我真的很想，但是我没办法毫无负担地就这样走了。”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成为了火种之后。
罗珂点头，她看着仲清霄转身离开，应该是去找唐敏了。
她并不担心外来的本源体们会伤害到仲清霄，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心脏放在他身上了，那颗心脏很强大，会保护他的。
然而，仲清霄自己的心脏呢？
罗珂还留着，她保存在了自己的身体里，那颗破损的人类心脏很脆弱，还需要一点点汲取养分去修复。
她很喜欢的心跳声，现在就在她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微弱地颤动着，等到完全恢复的时候，就又会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了。
脆弱的，人类心脏。
罗珂忽然有点想看看那天那只蚂蚁怎么样了，她离开房间来到了楼下，就看到罗美华和仲叔平正与仲清霄告完了别，他们大都面无表情，但罗珂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深深的悲伤。
他们或许觉得仲清霄出去马上就要死了，但其实先走一步的很可能是他们。
也许等这两个人死了，仲清霄就可以跟她离开这里了，是的，这些天以来，罗珂抱有的就是这样的目的。
她可以放任仲清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一来也能不留遗憾。
罗珂来到那天看过的水洼处，积水已经不见了呢，只是摸上去有点潮湿，但是蚂蚁的尸体还在。
真可怜呢，奋力挣扎了很久吧，还是没有逃出小小的水圈，渺小的生物就是会获得这样的结局。
几乎在仲清霄离开后不久，别墅区这边就迎来了一只巨怪，她已经撤离了对这里的保护。
由于罗珂的水属性，所以会自发地吸引一些同样是水属性的本源体过来，所到来者是一只巨大的类章鱼本源体，在持有触手的同时，还有一双牛头犄角。
本源体并没有神一样的创造能力，它们的触手往往是有限的。
在深浓的雾气中，巨物缓缓靠近，带着强大的破坏力，无数栋别墅都在它行过之处变成一片废墟。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罗美华和仲叔平第一次直面怪物吧，第一次就是这样的大家伙呢，不过罗珂觉得本源体可比人类变成的怪物长得好看多了。
至少眼前这只本源体更像是一个动物，水怪，没有人的特质。
“快！快跑！”一向有条不紊的仲叔平喊了一声，尽管他已经尽量显得从容，但是声音还是透着慌乱。
啊，如果让长辈们单独面对似乎有点不礼貌呢，罗珂拿起家里那架很久都没用过的喷火器，对着巨怪挥舞了几下推延着时间。
火与水，本来就是两种会互相克制的元素。
但是眼前这点火力，自然不会吓到这只怪物，怪物的退却不是因为罗珂手里的喷火器，而是因为罗珂本身。
“孩子，你快逃吧，我这个老家伙活着也没有什么用！”仲叔平说着伸手来夺罗珂手中的喷火器，“我留在这里拖住它！你带着你妈妈赶紧走！”
意外地悲壮啊，罗珂平静地注视着他，这个从头到尾都被自己认为是多余的岳父。
保护弱小难道是人类的本能吗？好像也不全是，毕竟她已经看到大量的男人抛妻弃子，把女人推上去填补怪物的肚子换自己成功逃生了。
人类会保护，完全是出于一种自己的选择呢，基于人性和教养的选择，就和仲清霄一样。
那么怪物呢？怪物的存在就只是为了杀戮吗？
她能不能为了保护而存在呢？
其实罗珂至今为止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呢，只是在看到本源体将带着毁灭性杀伤力的触须扫向仲叔平的时候，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挡了一下，因为那一瞬间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仲清霄很难过的脸。
当然，她伸出的不会是人类的手，人类的手，是无法抵挡这样巨大的怪物的。
仲叔平的表情一点点露出震撼，罗珂甚至分神在想――不知道罗美华会是什么表情呢。
她的人类母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确是被罗美华养大的，冠有着罗的姓氏有了目前这个人类的名字，即便她并不需要，在知道了自己养育多年的女儿是怪物，会是什么反应呢？
“罗珂。”与此同时，罗美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罗珂本能地厌恶，她不想要回头去看。
“你快逃吧。”罗美华道，她的声音好像很平静，平静得令罗珂意外。
罗珂惊讶地回过头，只看见了罗美华脸上带着一种很古怪的表情。
她好像在笑，甚至有点欣慰，又好像要哭了，好像什么情绪都有，很复杂，但独独没有罗珂会以为的厌恶或者恐惧。
“你应该完全能自己逃得掉吧？”罗美华凝望着她，以一个母亲的眼神，“快逃吧，妈妈不需要你保护了。”
“……你好像并不意外呢，你看见了吧？那天晚上。”罗珂问道，她心中带着震撼，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情愫萦绕在她心头。
“快逃吧。”罗美华却没有回答，她向来严肃的脸在此刻没有丝毫的恐惧，她拿起身边的石块扔向怪物，大声喊叫着吸引怪物的注意力，“过来，怪物，放开我的女儿！”
一边激怒着怪物，一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为什么呢？罗珂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罗美华并不喜欢她啊，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她不是一直很失望吗？
她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冷血吗？
罗珂不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为什么被她毫不犹豫想要放弃的两个人类，在此刻都想要坚定地保护她呢？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在动摇啊。
她没有想过要救他们，从来没有。
只有仲清霄才想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死，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们一起，从来没有。
好像有一种类似苦涩的情绪开始蔓延着，从罗珂的心里流淌出来，那颗属于仲清霄的心脏，正在她的胸腔中缓缓颤动着。
“妈…妈妈……”罗珂无意识地呢喃着，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个人类女性的身影，她朝前走了一步。
人类的心脏，在怪物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懵懂的怪物，好像第一次真正拥有了人类的情感呢。
第123章 Chapter 123
无数粗壮强悍的触手从少女身后爆发, 瞬间穿透了本源体的身体将之撕成了碎片，她的眼睛被黑色取代，宛如夜幕之主降临。
山摇地动中, 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小别墅仍完好无损地矗立在浓雾之中。
“小、小珂怎么是……”仲叔平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然而与此同时, 一些古怪的事件似乎也得到了答案，为什么他们家的人一直能够如此平安地生活着, 为什么他们家的人从来没有为物资的匮乏担忧过, 又是为什么他们能够轻易搬到别墅区生活……
仲叔平很快想通了过来。
“清霄……清霄也是吗？”仲叔平不确定地问。
罗珂低头, 俯瞰着这两个格外渺小的人类，她开口：“我现在要去找他了。”
就在刚刚, 她决定了一件事呢……
“继续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吧。”罗珂道, “狗和猫就交给你们了, 我会把仲清霄平安带回来的。”
她说完像是要离开, 罗美华疾步追了上来：“小珂！不要做危险的事！”
罗珂没有再回头, 她觉得自己原本很压抑的内心，在此刻终于轻松了似的，她好像终于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不用纠结、不用再选择和权衡, 只要去仲清霄身边就好了。
她很想见他，哪怕他们只是分开了一小会儿而已。
凭借着火种的本能和感应, 仲清霄找到了唐敏所在的地下仓库, 这一片是在郊外，有大片已经荒废的农田, 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地窖, 里面用砖块垒起墙壁, 看上去隐蔽而安全。
是唐敏带他进来的，尽管仲清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在看到其他的火种时还是不免震了震。
所有人，几乎是所有的火种，身体部位多多少少都有各种各样的变异。
这些人在看到他的时候，显然也很惊讶。
“新来的，你一直是人类的样子吗？会不会搞错了？你根本不是火种啊？”有个浑身长满了鱼鳍的男人问他。
“他确实是火种无疑，我已经确认过了。”不及仲清霄回答，唐敏就率先开口。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仲清霄自己也有点不确信了，这些人分别进化出了哪些能力看上去好像都很明显，也易于分工，可是仲清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进化出了什么能力。
若论感觉，他好像也就是身体的各种机能好了很多，但除此之外他一直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
火种经常有新人加入，仲清霄的到来并没有带来多大的轰动，简单地认识了一下之后，大家开始各自分工，计划下一批需要杀掉的巨怪。
仲清霄看着他们的图纸，不禁开口：“那些，称为本源体。”
一群人停止了谈论，转过身朝仲清霄看了过来，希望他能再说一点。
“本源体其实有很多，杀是杀不完的，要想解决问题，必须解决问题的源头。”仲清霄道，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几张模糊的照片，这是他当时在白金会馆的厨房里找到的，另外还有一个自己画的弗莱德本体。
“这个，就是这次问题的源头，只有杀掉它，灾难才会停止。”
“长这种模样？”有人下意识皱眉，“这东西身上完全没有任何类似于地球生物的元素，估计会很难杀。”
仲清霄抬眸看去，那人指着墙上的几张图纸给他解释：“通过这段时间，我们大致得出一个规律，那些大怪物们，也就是你说的本源体，身上有越多的地球生物元素，比如鸟、鱼这些，就越好杀，如果越是四不像，就越难缠。”
这个问题，仲清霄其实大致明白原理所在，本体显化的越具体，就越低级。
“是的。”仲清霄回答，“它是始作俑者，是它召唤来这些本源体的，所以的确会很难。”
别人需要通过生命和冒险才能得到验证的东西，因为小珂的缘故，他轻而易举就知道了。
不过仲清霄还是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消灭那个叫弗莱德的古神，感觉应该只有小珂才会知道，但是这件事他已经不想再去麻烦小珂了，她和弗莱德一样都是古神，仲清霄一直记得小珂跟他说过的话。
如果其中的一个神死了，神位会让其余的古神强行归位，也就是说，如果弗莱德死了，小珂势必会被抽离地球。
仲清霄心底蔓延着惆怅，如果那个时候，他再选择跟小珂离开，还来不来得及呢？
“你知道要怎么除掉这个东西吗？”有人指着弗莱德的画像对仲清霄发问。
他刚想要摇摇头，就听见一声突然的巨响，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触手穿透了地面卷住了他的腰身，然后将他带离。
“发什么什么事！快！警戒！”
地窖里的火种们纷纷化形要显露出防备的一面，仲清霄忙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惊慌，是我的……女朋友。”仲清霄一边回答，一边安抚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触手，他很快被带到了罗珂面前。
“小珂。”仲清霄露出笑容，“你怎么来了？”
“嗯……”他顿了顿，“爸爸妈妈呢？”
“他们没事哦。”罗珂把他放了下来。
“你是来找我的吗？我也没事。”仲清霄牵住她的手。
地窖里的人们陆续赶到，看着罗珂身侧那一地漆黑扭曲的触手们发怔。
“这位小姐……也是火种吗？”
“不是哦。”罗珂开口回答，正要习惯性地嘲讽一番，话到嘴边又想起仲清霄是和他们一样的，她挑了下眉，只能生生止住了这个念头。
“你们在做什么？”她出声询问。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一到场开始，就有种莫名的强势气息，火种们下意识有些畏惧她。
唐敏道：“我们在说弗莱德，你知道怎么才能杀掉它吗？”
毕竟一起经历过白金会馆，唐敏知道罗珂很不同，但是她并不知道罗珂是和弗莱德一样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