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在地上的手触碰到一处冰凉,泛着青白的手指摸了摸,是方才被陈祐霆扔掉的手机。
郦月颤着手将它捡起,放在膝盖上解开锁屏。
亮起的屏幕还停留在与成倚山的对话框,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句——【宝贝,等我回来。】
郦月点开输入框,点进语音通话,音乐响起。
时间好似很漫长,音乐响到自动挂断,没有人接。
郦月继续点着语音通话,音乐响了又停,响了又停......电话那端始终没有人接听。
哦......她想起来了,成倚山说过,他那边项目要开紧急会议,想来是没有时间接电话的。
不过,接通了又如何?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帮她。
这空荡的房间,只有她自己,握着碎片像是捏着救命稻草......
她颓然地放开手机,屈起膝盖将头埋进去,咬着牙忍着身体里涌起的热浪与酸痛,直至唇瓣被咬出血,反应才弱了一点下去。
门外长廊,孙崇宁夜间口渴出门倒水,刚踏出房门就看见陈祐霆从另一侧长廊走来,正要缓步下楼梯。
孙崇宁叫住他,皱眉问道:“陈祐霆?你怎么在这?”
他突然想到什么,目光迅速瞟过另一侧的房间,而后锋利眼神落在陈祐霆身上,冷声问道:“你去郦月那了?”
陈祐霆扶着楼梯栏杆,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孙崇宁快步向郦月的房间走去,身后传来陈祐霆不疾不徐的声音。
“我劝你还是别去,她现在心情应该不太好。”
孙崇宁停下脚步,再回头看时陈祐霆已经离开。
他迅速走到郦月房间门口,大力地敲着门,“郦月?你在里面吗?开门!”
他敲了半天,没有人回应,此刻又想起陈祐霆说的话,不免敲门的动作更加急促,‘嘭嘭嘭’的响声贯彻长廊。
半晌,门内传来郦月冰冷的声音,“滚!”
孙崇宁敲门的动作一僵,手掌停顿在门上。
郦月的房间门没开,但是对面的人倒是被他的动静吵醒。
孙鹿打开房门,看着对面有些疯狂的男人,神情小心翼翼,怯怯开口,“哥哥......郦月姐姐出什么事了吗?”
孙崇宁缓慢收回手,转身冷眼看向孙鹿,“与你无关,回房间去。”
孙鹿愣住,只能讷讷点头,向后退了一步回房间。
片刻后,门外有脚步声远去。
门内,那道瘦弱的身影靠坐在门边,低着头将自己蜷缩起来,环着双腿的手用力到青筋毕露,就这么缩在门边一整晚。
第49章
翌日清晨,初升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照进来,驱散房间内的昏暗,门边靠坐的人仿若雕塑,终于在阳光触碰到她脚边时,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郦月起身,换好衣服走到卫生间,平静地看向镜中。
镜中人眉眼疲倦,唇色苍白没有血色,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黏在颈侧,还能看出昨晚流下来的痕迹。
郦月抽出几张纸巾,沾了水缓缓擦拭血迹,随后将衣领拉高,遮挡住伤口。
此刻便庆幸正值初春,天气尚凉,她穿的是一件高领薄毛衣,拉起领子就能将脖子遮住,好让自己显得体面一点,不至于狼狈退场。
走到楼下时,俪莫念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神情有些发愣,一旁孙鹿坐在她身边,神色关切地看着俪莫念。
孙鹿看见郦月从楼梯上下来,起身打招呼,“郦月姐姐。”
俪莫念就如被惊醒一般,慌乱抬头看向郦月,“月月,你醒了?”
郦月停在楼梯上,沉默地看着她。
俪莫念随后才想起来挂上一抹笑,只是多少看着有些勉强,“怎么了?这么看着妈妈?”
“昨晚那杯牛奶,是你自己热的是吗?”
郦月直接开口,没有一点铺垫,语气平静得不像话。
俪莫念紧捏着手指,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后终是点了点头,澄澈的眼里泛上盈盈泪光,眼角微红。
郦月微微颔首,向前走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孙鹿左看看右看看,偷偷瞟了一眼俪莫念的哀伤神情,当郦月走过两人身边时,开口叫住了她。
“郦月姐姐,郦阿姨在楼下等你很久了,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肯定是关心你的。”
她确实不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半夜里孙崇宁在郦月门口疯狂敲门,声音大的传遍整条走廊。
但那不是她关心的事,这个家里,孙崇宁是她有些避讳的人,身边的俪莫念才是她在这个家最亲近的支柱。
郦月听见她开口,停下脚步转身看她一眼。
“孙鹿。”她的语调郑重,看向孙鹿的眼神也很认真,“我之前说的话今天还算数。”
她们俩没说过多少话,算起来只有年夜饭那天晚上在孙家后花园里的一番交谈。
听她这么一说,孙鹿几乎瞬间就想起了那晚郦月在花园灯下说的话:‘孙家不适合你,你的户口还没落定,我可以找人帮你搞定这件事,明年你就成年了,不会被困在这儿的。’
郦月正面对着她,眉眼疲倦却神情坚定,眼底深处隐着一丝希冀,她对孙鹿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孙鹿沉默了,仓促地避开郦月的眼神,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向俪莫念挪了一步,将半边身子躲在俪莫念身后。
客厅通透,将她所有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孙鹿躲避的动作让郦月彻底沉寂。
落地窗敞开着,有凉风从窗外灌入,席卷走身上不多的热量,当风吹过身畔时,郦月冷的手指一缩,她缓缓将手指蜷起,握成拳头停放在身侧。
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个女孩有着和她相似的命运,但她们选择了不同的路。说不上什么路才是正确的,各人有各人的选择,郦月无法摘指什么,只是内心突然涌起一股疲惫,令疼了一夜的心变得麻木。
她不再说什么,挺直脊背向外走去。
“月月——”俪莫念在身后叫她,语调颤抖,含着泣音。
郦月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她脸上此刻必定是一片哀伤,我见犹怜。
其实这等画面郦月见过很多次,在从前,在她被困在陈家的时候。
那时俪莫念每次来看她,都是这副模样,红着眼眶哀哀看她,柔软的手臂紧紧抱着郦月。
起初的时候,郦月还会问她,能不能带她离开陈家,她们俩一起离开孙家,她成绩很好可以有很多奖学金,母女俩离开孙家不会活不下去。
但俪莫念没说话,只是哭泣着搂住她,环着她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后来郦月不再问了。
她在陈家待得窒息,一举一动都好似有看不见的绳子牵引桎梏着她,令她得不到半点喘息的空间,那个时候,俪莫念的到来就是她在陈家唯一的鲜活安慰。
许久之后,郦月才想起一个词,概括那几次俪莫念来看她的时光。
饮鸩止渴。
明明知道她并非真心,还是被这段聊胜于无的亲情缠绕了这么多年。
就好比昨晚那杯牛奶,她没有防备地喝下,是因为那是这段亲情里为数不多的温暖,但终究只是错觉,她不该再抱有期望。
昨夜里,孙崇宁敲门的动静这么大,俪莫念就在二楼,会听不见吗?
郦月不知道,或许吧,说不定就是孙家隔音太好了呢,孙崇宁闹了半天,只有孙鹿出来看了一眼。
有点讽刺,郦月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此刻的情景很怪异,沙发内侧两人一人哀伤一人低头躲避,沙发外侧的人神色麻木,却突然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地落到客厅,仿佛只是错觉。
郦月脚步未停,继续向门外走去。
“月月......”俪莫念还在喊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想追上去。
“够了。”
郦月没有回头,瘦削的肩背挺直,语调淡淡。
“妈妈,到此为止吧。”
郦月离开了,身影消失在门外。
俪莫念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泪眼蒙眬地看着空荡的大门,眼中的酸涩好似传遍了全身,整个人哭得浑身颤抖。
楼梯上再次响起脚步声,孙鹿回头看去,就见孙崇宁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不复往日斯文的模样,他此刻正望向她身旁哭泣的俪莫念,神色冰冷至极。
他看着俪莫念,沉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
初春寒风料峭,清晨的阳光并不足以温暖冰凉的身体,哪怕走出孙家大门,站在阳光下,郦月依旧感受不到暖意,浑身都还僵着。
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僵直的身体缓了过来。
动了动紧握的拳头,一阵刺痛感从手心传来,郦月摊开手一看,才发现手心已经被指甲掐破,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斑驳在掌心,有点点鲜血漫出,聚在掌中形成一小滩。
郦月没在意,垂下手向前走。
别墅区早晨很安静,整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落叶凋零在路上,也只有她一人踩碎。
周身过于安静,就显得此刻响起的手机铃声有些突兀。
郦月拿出手机看了看,是成倚山回拨的电话。
她接起来,将手机贴在耳侧没说话。
“郦月?出什么事了?”成倚山的声音很沉,语速很急。
往日里,郦月最多打一个电话,若是成倚山没接,就不会再打第二个。
天知道成倚山连着开完十来个小时的会议,头疼脑胀地结束会议之后,打开手机看到郦月打来的数十个微信通话,内心的不安慌乱刹那间遍布全身。
“没什么事,做了个噩梦,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成倚山半信半疑,“真的?”
电话里,郦月的声音带笑,轻柔得与平常一样,“当然,能有什么事?别担心。”
成倚山松了口气,此刻才恢复平日里的散漫模样,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着:“宝贝,吓得我都要买机票飞回去了。”
这话不假,在回拨电话之前,成倚山已经叫住一旁的助理买最快的回国机票,此刻听郦月语调如常,才摆摆手让助理取消订单。
“不用回来,没什么事。”
若是有人经过郦月身侧,就会发现此刻她拿着手机,说话带笑,嘴角甚至都是上扬的,但只要视线稍微上移,便会看见她空洞的眼神,就像幕后的配音演员,出口的声音情绪饱满,只是并不是真的。
但成倚山看不见。
他只听见她如往常一般无二的声音,内心还有一些莫名的不安定,但毫无疑问松了一口气。
“做什么噩梦了?让你这么害怕。”
“想不起来了,醒来就忘了。”郦月停顿一下,“总之不是什么好梦,也没必要想起来。”
听她这么说,成倚山便不再追问,转而问道:“你妈妈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应该说,或许根本就没病。
“那你准备回去了吗?”
他是知道的,她不喜欢待在孙家,连过年都是只待了一个晚上,更遑论俪莫念身体已经好了,怕是半刻钟都待不下去。
“嗯。”郦月低低地应了一声,“回去路上了。”
成倚山低头看了看手表,换算了一下时间,此刻国内应该还是旭阳初升的时刻,看来是真的迫不及待离开孙家。
郦月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成倚山低笑一声,“怎么了?我才刚离开三天,就想我回去了?”
郦月没应话。
“两周之内吧。”成倚山自觉回答。
“好。”
两周......时间应该够了,郦月想着。
第50章
沉霜没想到,再一次见到郦月,会是在自己的诊所,并且与上次见面仅仅隔了一周。
彼时她正坐在办公室看着病例,小护士推门进来说有病人拜访。
她看了看桌上的预约表,今天并没有客人预约,疑惑地抬眼看去,就看见熟悉的一张美人面出现在门后。
“郦月?你怎么来了?”沉霜站起身,快步走到郦月面前。
不同于上次见面时的光彩照人,此时的郦月看起来状态很差,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疲倦都快溢出来了。
沉霜皱着眉,“你怎么搞成这样?”
郦月笑笑,还有心情打趣,“也没什么,一个星期没睡好觉,这不巴巴地就来找你开药了。”
怕不是简单的没睡好觉,她这状态,估计一个星期都没怎么合眼,粗略看过去都觉得下一秒人就要倒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一周以来,郦月根本睡不着,每天强迫自己闭眼睡觉,但没多久就会醒来,整夜整夜昏昏沉沉,白日里状态更是差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