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有容笑了笑:“其实我从前也只在旁人举办的宴会上见过女君一次,女君高贵美丽,待你见了她,也会为她的气度所折服。放轻松些就是。”
听她这么说,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君仿佛不难相处。
但柳香云还是有些紧张,攥紧了手,掌心濡湿。
前来接引她们的女使唤作石榴,见二人话毕,稍稍分开了些,这才主动凑上前来,笑着与她们见过礼后,道:“二位夫人请随婢来,女君知道二位夫人要来,欢喜得不得了,特地在芙蕖园设了小宴招待,一应茶水糕点备齐了,就盼着您几位莅临呢。”
石榴嘴甜,袁有容出身显贵,闻言颔首笑了笑,恭维几句受宠若惊的话,柳香云嘴笨,只能跟着袁有容的话茬附和几句。
几人穿过一道垂花门,又走过一道傍阁倚亭、直中有曲的长廊,倏地觉得周身暑气一降,有凉爽之意裹在阵阵芳气之中,迎面而来。
张大和张二年纪最小,怕热,一路走来小脸都热红了,乍一见面前这座漂亮又凉快的园子,俩兄弟顿时激动起来。
隋来仪还要分神看顾自己五岁的亲弟弟,一时不察,张叔叔家的俩皮猴挣脱了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就想往里冲,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前跑了两步牵住两人。
再一抬头,却看见一位恍若仙露明珠的美人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
她生得美极了,穿着一身玉色缕金绣幽谷兰花纱衫,淡黄织纱披帛顺着她婀娜风流的身段柔顺垂下。
莲步轻移间,绣着百合的浅紫裙裾随着她腰间系着的白玉八宝攒珠杏色丝绦轻轻晃动。
在烈日炎炎下,不远处的万顷碧波中菡萏静立,她一身打扮很是淡雅,落在人眼中,更觉养心怡神。
“你可是隋将军的女儿,来仪?”
她的声音也好好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隋来仪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不同于满园莲香的习习芳气,一时间更紧张了,只能点头。
“女君。”
见翁绿萼转头朝她们看来,袁有容与柳香云连忙对她颔首见礼。
柳香云的心怦怦跳,一是被自家那对皮猴刚刚的顽皮之举吓的,二则,是被女君出众的美貌给晃了下神。
乖乖,这么美的小妇人,也就只有君侯那样的英雄才配得上她了吧。
隋来仪站在原地看顾着弟弟们,原本急着要上蹿下跳拔芙蕖的张大张二兄弟俩看见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红着脸不动了。
隋承沣性子本就安静羞怯一些,他握紧了姐姐的手,不敢抬头多看。
袁有容先前虽见过翁绿萼,却没有机会上前与她说话,今日也像是初相识一般,见女君竟亲自出来迎她们,她有些动容,心头那丝掩藏得很好的紧张也在女君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靥中缓缓消散。
“进屋去坐吧。芙蕖园里凉波阵阵,屋内设了风轮,免了暑热侵扰,正好让咱们能好好说说话。”
女君态度和蔼可亲,柳香云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进到屋子里,就有女使依次为她们奉上饮子,柳香云是个喜欢鼓捣吃食的,见杯盏中如同琥珀般剔透的酸梅汤,端起来尝了一口,喜道:“这酸梅汤滋味可真是好!和咱们从前喝的都不一样呢。”
话音刚落,柳香云猛地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乡下的大院子,她这嗓门儿又大又亮,可别吓着女君,让她觉得自己粗鲁吧……
柳香云有些忐忑地低下头去,袁有容正想替她请罪,却听翁绿萼笑道:“柳夫人好巧的舌头,我想着今日在场的都是女眷孩童,便在酸梅汤里额外加了些玫瑰、木樨、蜂蜜进去,你喝着喜欢,我回头就让人把方子给你一份。”
柳香云又是欢喜,又是惶恐,来人家府上做客,怎么还连吃带拿的呢?这样太失礼。
袁有容捧起白瓷盏,细细品味了一番,赞道:
“这酸梅汤滋味浓而酽,喝了之后口舌生甘,当真比我们喝惯了的酸梅汤滋味更好些。香娘,女君一番好意,你可莫再谦让了,要不然可不就只有我一个厚着脸皮向女君讨方子了么?”
袁有容语气诙谐,柳香云这才点了点头:“多谢女君。”
张大和张二兄弟俩见大人们文绉绉地说着话,听不懂,打量过屋子的布置摆设之后,他们又被手边的酸梅汤吸引了视线,端起来一尝,眼睛一亮,连忙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
“阿娘!我还要!”
“阿娘,我也要!”
看着自家皮猴子伸出的小黑手紧紧握着空空如也的瓷盏,柳香云脸皮一红,恨不得当场扒了这俩皮猴的裤子,对着他们的屁股蛋狠狠揍几下!
竟是把她之前的叮嘱都给忘光了,怎么能这么失礼!
就在柳香云尴尬时,杏香提着一壶酸梅汤过来,替他们斟满,笑着道:“二位小公子慢些喝,这酸梅汤虽然酸甜止渴,但喝多了容易倒牙,到时候又怎么吃得下女君给你们准备的点心呢?”
张大和张二对视一眼,乖乖点头,齐声道:“就喝一碗!”
柳香云悄悄松了口气,又听翁绿萼道:“今日这儿没有外人,嫂夫人莫要与我见外,孩子们难得来这儿做客,放松些才好呢。”说着,她示意丹榴将她备好的见面礼拿过来,“说来惭愧,本是自家亲眷,我却这时候才给孩子们送上见面礼,两位嫂子可不许和我推脱见外,不然,我该伤心了。”
大美人这样柔声细语地和你说着话,谁还会硬起心肠拒绝她?
柳香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丹榴递来的盒子,翁
绿萼笑着道:“给小郎君的是辟邪的金刚绳,几家里就来仪一个女孩儿,来,我替你赞上。”
隋来仪的目光被女君手中那枚精巧的发钗给吸引过去,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阿娘。
见袁有容笑着点头,她这才欢欢喜喜地上前去,近距离与女君接触,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香气,她脸都红了:“多谢女君。”
那只发钗做工很是精巧,口衔灵芝的月兔被雕琢得栩栩如生,月兔脚下踏着的祥云内又嵌入一颗碧玺宝石,簪在小娘子发间,更显灵动可爱。
翁绿萼摸了摸她幼嫩的脸颊,想起愫真,脸上的笑愈发温柔:“真好看。”
隋来仪又是激动,又是羞赧地回到袁有容身边坐下,弟弟想碰一碰钗上的玉兔,一向好说话的隋来仪侧身避开,不愿意让他摸到。
这可是女君送给她的礼物呢。
这一场小宴可谓是宾主尽欢,几人约定了等下旬的时候再去隋家登门做客。
回去的路上,隋来仪掏出小镜子,不时照一照,再抿嘴笑一笑,袁有容见女儿开心,也就随她去了。
直到晚上,隋光远记挂着女君请了妻小赴宴做客的事儿,难得回了一趟在豫州这边儿的宅子。
隋来仪特地戴着那只钗在阿耶面前晃了一圈:“阿耶,女君送我的钗,好不好看?”
隋光远慈爱地点了点头:“仪姐儿戴什么都好看。”
袁有容等他们父女又说了几句,这才笑着把女儿和儿子打发出去,替丈夫卸下盔甲,关怀道:“近来很累吗?好几日都不见你回来,瞧你这脸,又晒糙了不少。”
听出妻子话里的心疼之意,隋光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刚开始是要忙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袁有容自然知道丈夫特地回来一趟是因为什么,捡了今日发生的一些趣事儿和他分享了,笑道:“女君人很是和善好相处,心又细,人人都照顾到了。下旬的时候,我想着邀女君和香娘她们来咱们家里热闹热闹。”
妇人之间的交际,隋光远向来不会多嘴,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他多问了一句:“女君瞧着心情如何?”
袁有容顿了顿:“女君待客,自是笑容满面。”就算有什么,还能在她们这些客人面前表现出来?
隋光远有些捉摸不清了,听妻子这么说,今日女君高高兴兴地待客,那君侯又是在哪儿吃了挂落,当了一整日的黑面罗刹?
……
袁有容的娘家嫂子就是豫州人,因此她对豫州这边儿的风土人情还算有几分了解。自从当年老皇帝决定迁都,朝臣新贵们跟着他走了,但世家大族们却固守着自己的传统与荣光,不肯挪窝。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早习惯了豫州是他们的治下之地,哪里能容忍这片土地迎来新的主人。
——但偏偏,如今的豫州之主十分凶残,明着与他对着干,肯定是不行的。
袁有容隐隐听到了些风声,她虽不打算参与进去,但今日接触下来,她也不想这位性情和善美丽的女君受了委屈。
因此委婉地提点了她几句,这不是几个女人之间争风头那么简单,是世家与割据一方的枭雄之间的斗争。
翁绿萼谢过她的好意,送完客之后,她独自坐了好一会儿。
她要做什么,才能帮到萧持呢?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翁绿萼揉了揉酸痛的额头,今日起得早了,她有些累,见天色还早,索性合衣在罗汉床上小憩一觉。
等她醒来时,歪过头透过半支起的窗往外看,天边霞光灿烂,应该到傍晚了。
还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翁绿萼缓了缓,有些迟钝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他今夜大概又要很晚才回来了。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正想起身去倒杯水喝,却听见有一阵重若奔雷的脚步声自远及近,朝着她的方向疾步走来。
翁绿萼眼睛一亮,放下茶盏,转身望去,正好看见一道巍峨若玉山的身影正立在门前,那阵似笑非笑的古怪目光落在她身上,翁绿萼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
“夫君?”
翁绿萼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上,包裹得严实,但也能看出来是个坛子。
她走上前去,好奇道:“这是什么?”
萧持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侧过脸对着杏香和丹榴冷声吩咐:“走开些。”
语气又凶又冷,杏香和丹榴愣了愣,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翁绿萼,这才按着他的吩咐退下。
君侯该不会又犯浑吧?
萧持用另一只手带上门,‘吱呀’一声,将绮丽霞光都关在门外。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微妙。
萧持将那坛子玩意儿放在桌上,下巴微抬,沉峻轮廓里透出点儿风雨欲来的压抑:“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翁绿萼瞥他一眼,觉得他今日实在是阴阳怪气,古里古怪,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一切正常。
“也没发热啊。”
萧持听着她的小声嘀咕,垂下眼,看着淡紫裙裾下她轻踮起的脚尖,嗤了一声。
“这是你阿嫂,给你送来的礼物。我今早上看见了,觉得奇怪,想亲自拿到你面前来,问一问你。”
翁绿萼一听,以为是萧持老毛病又犯了,扣下兄嫂他们送来的东西,但听到后面,又生出些不确定来。
阿嫂送来的东西冒犯到他了?
奇奇怪怪的,问他是什么,也不说。
翁绿萼索性拆开了裹在坛子外面的布,定睛一看,是一坛药酒。
药酒?现在天还没冷到喝药酒滋补身子的时候啊。
翁绿萼一时之间没有参透阿嫂送礼背后的用意,身后有一阵热意覆上。
是他。
他们之间再过分的亲昵也不是没有过,但此时此刻,他站在她身后。
存在感过于强烈的视线扫过她光洁细长的后颈,侵略性极强的气息浸染过她周身。
翁绿萼咬了咬唇,克制住骨子里发酥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