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绿萼赏了好一会儿景,见不远处有座五角亭,抬头对着萧持道:“夫君,咱们去亭子里坐着歇歇吧?”
萧持颔首,看出她有些累,抬手握住她腰:“靠着我。”
他的语气沉稳可靠,就像他的怀抱一样。
翁绿萼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排斥他硬邦邦像是石头堆的怀抱了。
自有他的好处。
亭子里没有其他人,萧持挑剔地看了看红木雕成的美人靠,拿帕子出来擦了擦,才让她坐下。
翁绿萼眼神古怪地睇了一眼他手里的帕子,素色的,没有绣花,但也不是他这样的糙汉子会随身带着的东西。
“哪儿来的?”
她语气有些冷,偏偏人又是笑着的,萧持看了一愣。
有什么不对?
他低头看了那绢子,随口道:“出门前在你屋里拿的,怎么了?”
翁绿萼心里那口气缓缓松开,他应该是从杏香她们放在屋里的绣篓里随手扯了一张。
“我还以为……”翁绿萼及时收住了话音,若是叫萧持知道自己在背后小心眼儿地怀疑他另找新欢,定然要恼。
他那样高傲的性子,若是有了二心,不会藏着掖着,只会与她开门见山地说。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不说了,萧持挑眉:“以为什么?”
翁绿萼不肯说,只用额头抵着他的肩,含糊道:“我有些累,夫君莫要说话,我歇会儿。”
说完,她就闭上眼,不说话了。
萧持很想拧一拧她的脸颊肉,目光掠过她泛着红的耳朵尖,眼眸微迷。
成婚一年多,萧持熟悉她的一些小动作和下意识间的身体反应。
她是做了什么坏事,不好意思了?
看着她像是一头小鹌鹑一样埋在自己肩前,萧持担心她脖颈不舒服,揽着人的腰稍稍挪了下位置,让她能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翁绿萼也没有挣扎,只是坚决不睁眼,不看他。
萧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似乎还泛着烫意的耳朵,目光落在那张丝绢上,忽地一凝。
继而就是哭笑不得。
她不会觉得他蠢笨到如此地步,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用外面的女人送他的丝绢吧?
萧持抚摸她耳垂的力气并不重,慢慢地捻、轻轻地磨。
看着她这副心虚模样,他就知道她脑海里多半闪过了这个念头。
再想起她刚刚冷淡的语气,萧持明白过来了。
小醋桶。
他带着无限的怜爱在心里轻轻唤她。
自然了,萧持不会说出口,他也怕怀里的人恼羞成怒,突然暴起,给他挠上两下,可消受不住。
拢在她腰侧的手微微收紧,翁绿萼听到他胸膛内那颗心脏越来越有力、强健的跳动,有些迷茫。
这人怎么突然就激动起来了?
……
下山之后,王七娘依依不舍地与翁绿萼道别:“我如今住在外祖家,不好邀你过府玩儿。你得多给我发帖子呀。”
要不是顾忌着萧持在一边,她才不会说发帖子这种生疏的话。
直接上门去就好了嘛!
翁绿萼点头,好友之间又絮叨几句,两行人这才分开。
萧持伸手扶了扶她发间那朵蔷薇,问:“回去了?”
翁绿萼点头,随他去了马厩,挟翼早不耐烦了,看见她过来,想去踢左边那只小红马的后腿一收,对着她乖巧可爱地眨着那双大眼睛。
翁绿萼:……其实她早就看见挟翼偷偷踹右边的小黑马了!
但看着马儿那双无辜又温柔的大眼睛,翁绿萼叹了口气,它能有什么错呢,只能怪主人没有教好它!
得了一块绝世美味小糖块的挟翼在主人面前格外乖顺卖力,不一会儿两人就回到了位于崇义坊的萧宅。
萧持正要陪着她进去,顺便再检验一番她爬山健体的成果,却被来自军营的一封急报给召了回去。
“绿萼,我……”
萧持有些愧疚,说好要陪她一天,却又要食言。
翁绿萼不喜欢看他这样为难愧疚的样子,推了推他:“如果是出门前,你收到这封急报要急着回去,我或许还会觉得有些失望。都到家了,有杏香她们陪我,你快去吧。”
萧持嗯了一声,却还是搂着她的腰,直将她送到宜春苑门口。
见她进了屋,这才折返回去,翻身上马,往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上回与她吵架,萧持将人放到蓬莱州门口就怒气冲冲地策马走了,连她进了门后晕倒生病都不知道。此后萧持就多了个习惯,也不是存心为之,只是每回总要亲眼看着她进了房门,身边有人陪着,心里才觉得安稳。
这点儿由反思得来的习惯自是不必在她面前提的。
萧持唇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随着擦身而过的狂风,他转而思考起蔡显急唤他回去相商的事。
……
翁绿萼回了屋,也没闲着,翻出各色丝线来,杏香一瞧,有些好奇:“女君怎么突然想到要打络子了?”
翁绿萼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清清淡淡的绿,乌发垂下,衬得那一张专心做事的小脸越发有一种美得漫不经心的超逸之态。
听到女使的问话,她笑了笑,语气轻快:“……谁知道呢,就是手痒了,想做点儿什么。”
想为他做点儿什么。
杏香起先还糊涂,但后来看到女君唇边那抹不自觉的甜蜜微笑,她恍然大悟。
她可真笨啊,能让女君这么上心的人,可不就只有君侯一个吗?
见女君在忙,丹榴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搓她的药丸子。
杏香干脆也拉了个小杌子过来,继续给未来的小主子绣兜衣。
别看杏香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她的绣活儿做得也不比翁绿萼差什么,兜衣上的虎头绣得活灵活现,眼睛里的一点白极为传神,看着喜人极了。
翁绿萼选好了颜色,正在思虑编个什么纹样的时候,见杏香低着头飞快地穿针引线,笑了:“你做得那样勤快,等孩子出来,不知道要穿到猴年马月去了。”
杏香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女君就是太简朴了些,咱们小主子就是日日穿新兜衣,也是当得的。”
丹榴也跟着点头:“女君无需有心,有婢和杏香在呢,定能照顾好小主子。”
她之前就和平州城里的妇科圣手和第一稳婆搭上了关系,在妇婴一科上浅浅学了一些,虽不比专业的医者,但是平时照顾孕妇和婴孩也是足够用的了。
翁绿萼莞尔,没再继续谈孩子这个话题。
她觉得还早。
毕竟阿姐送来的那一匣子东西还有大半都没消耗,且看着萧持的口风,他似乎不愿她在战乱纷飞的时候怀孕产子。
她思绪飞得远了些,想起上回怀孕乌龙时萧皎说的话。
私心里,她当然也想有孕的时候萧持能陪在她身边。
翁绿萼不再去想这个现在看来仍有些遥远的问题,她看着手里理好的各色丝线犯了难。
想了半晌,翁绿萼决定打一个龟背结。
寓意好比较重要。
她专注做着手里的事儿,没有注意到外边儿暮色已经悄然低垂,女使们轻手轻脚地点亮了屋里的灯,暖融融的烛光温柔地覆盖过来,她才抬起头来,透过半开的窗户看了看已经被暮色笼罩的庭院。
天际依稀擦过雀鸟归巢前最后的轻鸣,有甲胄轻撞的声音渐渐传来,翁绿萼凝神去听,又垂下眼去。
不是他。
杏香急匆匆地接了张翼的信过来给她,小心道:“女君,张羽林替君侯传了信回来,说是今晚不回来了。”
翁绿萼嗯了一声:“替我向张羽林道了声谢。”
杏香点了点头。
她见女君拆开信,安静地看了起来,也就不再打搅,轻手轻脚地又退了出去,顺带着去给张翼报一声女君已经收到消息了。
张翼点头欲走,又听得杏香笑着替翁绿萼转达了谢意,他微愣:“分内中事,不敢承女君一句谢。”说完,他对着杏香轻轻颔首,离开了。
杏香回到屋子里,见烛台上的蜡烛‘啪’的一声爆开烛花,她揭开纱罩,剪了剪烛芯,随口道:“今日君侯不在,女君,婢留在屋里陪您睡吧?”
翁绿萼笑了笑:“好啊。”
她倒也不是怕一个人入睡,只是看着杏香那副担心她因为萧持不能归家而失落的样子,看得她心里一软,点头答应下来。
萧持给她的那封信仿佛是在时间紧急,而他又很是不快的状况下写完的,笔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翁绿萼看着那些墨色,都能想象得到他沉着一张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胥朝风雨飘摇,在老皇帝的死讯终于得以告知天下人三个月之后,新帝才匆匆登基。
登上天子位的却不是元绛珠那些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兄弟。
丞相高峥联手太后,将旁支里的一位年轻宗室扶上了皇位。
而老皇帝的儿子们以各种‘叛乱’、‘清君侧’的理由圈禁、处死,本就惶惶不安的西京皇城上空随着一轮又一轮的血洗更蒙上了一层阴翳。
高峥摄政之意明显,少帝一登基,就展露了他的野心。
实力稍逊色于萧持、裘沣,却也算一方霸主、占据了西南边境的邵氏兄弟宣布投诚胥朝,原来的一众老臣言邵氏兄弟乃是从穷凶极恶之地出来的蛮子,行事凶戾不留后路,他们发动过几次屠城之事,此等狼子野心之辈,怎么可能会忠心于少帝?
但在高峥与太后的镇压下,两方人马最终还是欣然会合,达成了合作。
不难猜,下一步,就是联袂出军,征伐背叛正统天子血脉的萧、裘等叛贼之流。
翁绿萼想起他才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可能就又要出征,心里沉甸甸的,手里编络子的动作却越发快了起来。
好像越快,越好,她倾注在里面,希望他平安的心愿就能成真。
杏香看着女君娴静柔和的侧脸,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泛酸。
她又开始在心里向观音大士祈祷,希望她老人家再度显灵,保佑女君和君侯不要再聚少离多,让天下快快安定,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杏香知道自己眼界有限,她只想她在乎的人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
天下民不聊生,战火纷飞,君侯不得不在外奔袭,哪怕女君身在锦绣乡里,感受不到那些硝烟气息。
但杏香知道,她心里始终是悬着的。
翁绿萼不知道杏香正在一旁忧国忧民,她轻轻理了理龟背结下的穗子,又将它握在手中。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
这个答案,迟了六七日,翁绿萼才得到。
萧持这日回来时,整个人落拓沧桑得让翁绿萼都吓了一跳,但看着他麦色脸庞上对着她笑开的一口白牙,她又觉得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既开心,又觉得有些心酸。
察觉出她的担忧,萧持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他亲自带着兵去军师与隋光远他们设下的训练场滚了几天,紧接着又抚了抚肚腹,说饿了,问厨房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杏香连忙点头,飞快转身去了厨房。
萧持看着自己一身的尘和土,对着翁绿萼又笑了笑,却没有上前:“我去洗个澡,很快。”
说完,他转身匆匆往浴房走去。
翁绿萼拿了干净的衣裳和巾子进去,见他赤条条地站在浴桶旁冲凉,先是有些羞赧,她侧过脸去,还是不大习惯看着他……的样子。
但她旋即想起他刚刚那副狼狈的样子,又扭过脸去,柔声道:“夫君,我服侍你沐浴吧。”
萧持动作一顿。
她羞红脸庞上那对水亮亮的眼睛里满
是认真,他点了点头,跨进浴桶时还不忘撂下一句调侃:“有劳女君。”
翁绿萼是真心心疼他,才会主动做这些事情。
那具极具爆发力的身躯有大半都淹没在水下,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过于巍峨雄武的体格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她也能专心地继续手里的事儿。
翁绿萼握着巾子认真地给他擦洗,莹白的小手拂过他被晒成深麦色的皮肤,眉头忍不住颦起。
怎么晒成这样?
她轻轻地擦过他颈后的皮肤,看着那处黑里还泛着红,就知道之前晒脱了皮,但萧持的性子哪里会顾得上那些,只怕是满不在乎地挨过那一阵不舒坦也就罢了。
她的力道又轻又柔,随着她的呼吸,有阵阵带着凉意的香风扑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他情难自禁地感到由内而外的战栗,有一阵麻酥酥的快.感由脊柱直冲而上,盘旋在他脑海之中。
他张开双臂,分别落在浴桶两壁的边缘,愈发显得刀刻斧凿的俊美脸庞往后仰了仰,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唇,逗她:
“怎么那副表情?被我恶心到了?”
翁绿萼瞪他,没说话。
手上的力气大了些,萧持‘嘶’的一声,佯装不快:“你这是谋杀亲夫?”
“你皮糙肉厚的,在外边儿摸爬滚打不觉得痛,我给你搓两下就受不了了?”翁绿萼冷笑一声,“若我真有这般天赋异禀的力气,你该传我入军营,行军打仗时专门去丢石头,砸死一个算一个。”
萧持被她的话逗得乐出了声,那只遍布着擦伤划痕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笑声道:“都说上阵父子兵,女君难不成是想与我上阵夫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