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回来了?”
元绛珠眼睛发亮,翁临阳及时按下妻子想要疾走的心:“慢慢走,仔细孩子在你肚子里闹翻了天。”
元绛珠不满:“绿萼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这个外姓的嫂子都惊喜非常,你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高兴的样子?”
翁临阳失笑,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是门房口中的‘大娘子和姑爷一同回来’的话让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持好端端地,会好心到陪绿萼回娘家看看?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想着,眉眼间的凝重之色愈深,口中却道:“我先去迎一迎她们。流香,扶好大奶奶,不许她乱跑乱跳。”
流香连忙上前应是。
摸了摸妻子哀怨的小脸,翁临阳大步往府门的方向走去。
见妹妹俏生生地立在门前,翁临阳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目光扫过一旁的萧持,他脸上笑意不变,几步来到翁绿萼面前,温声道:“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等着我亲自来接不成?”
翁绿萼眨了眨眼,没说话。
翁临阳和萧持目光交汇,平静地颔首:“这一路劳君侯护送,您若事忙,日后我亲自送绿萼回豫州即可,莫耽误了您的正事。”
萧持眼眸微深,这算什么?把人送到了就要把他一脚踹了?
他没有说话,唇紧紧抿着,看向翁绿萼。
翁临阳也将视线转向翁绿萼:“绿萼最是懂事,定然也不
会想君侯因私延误正事,君侯大可放心。”
被两人这么盯着的翁绿萼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好在此时一阵缓而沉的脚步声传来。
她抬起头,看见翁卓就在不远处,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脚步一顿,就这么看着她。
在她的记忆里,阿耶永远高大、威武,无论发生什么,他脸上沉稳笃定的神情都不会变。
但翁绿萼也见过阿耶无能为力、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鬓染风霜、老态初显的男人,他明明正对着她微笑着,但翁绿萼就是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阿耶!”
翁卓稳稳地抱住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女儿,布满风霜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最终也只化为了这一句有些干巴巴的话。
那一瞬间的激动劲儿过去,翁绿萼也不好意思在父亲怀里待太久。
抬起一双泛红的泪眼,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闷声道:“阿耶憔悴了许多。”
她话说得委婉,翁卓却笑了:“阿耶老了,能看到你现在过得这样好,已经是上苍垂怜。”
那双苍老却仍不掩精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相比于去岁她离开雄州时的清瘦纤细,现在的她显然张开了一些,也长高了,身量高挑匀称,面颊上带着健康的晕红,翁卓看得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绿萼嫁给萧侯,这么看起来,她的婚姻还是顺遂的。
翁绿萼用绢子沾了沾眼角,笑着搂过翁卓的胳膊,一双盈盈动人的眼看向萧持,有些羞赧,但更多地高兴地和他介绍:“夫君,这是我阿耶。”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已见过面,但那时的场面,她想想都还觉得尴尬,索性借着这次机会引着他们用新身份重新相处。
萧持的目光掠过她隐含忐忑的脸庞,对着翁卓微微颔首:“岳父。”
语气虽然冷淡,但好待把晚辈的姿态摆出来了。
那张桀骜面庞上再不见傲慢模样,翁绿萼看着,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
像是有两把小扇子簌簌拂过他的心房。
——罢了。只要她高兴。
萧持面无表情地想,他有什么不能做的。
翁卓对着萧持点了点头,唤了声‘君侯’,他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走吧,你难得归家,先去歇一歇。我叫厨房置办一桌酒席,晚些时候为你和君侯接风洗尘。”
阿耶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翁绿萼隐隐有些失落,但她习惯了听父兄的话,点了点头,走到萧持身边。
翁卓看了女儿一眼,叮嘱儿子照顾好她们,背着手又回了书房。
翁绿萼还来不及为阿耶有些古怪的冷淡态度失落,就看见一抹丽影急匆匆向自己走来。
元绛珠挺着肚子姗姗来迟,看见翁绿萼,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拂开流香扶着自己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
“绿萼,绿萼,嗳,我好久没见着你了。”
翁绿萼看见嫂嫂,惊喜地连忙迎了几步上前,萧持看着自己又被放开的胳膊,嗤了一声。
这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翁绿萼看着元绛珠圆鼓鼓的肚子,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和她挨得太近。
元绛珠大大咧咧地握过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样,手感是不是很像一个瓜?”
翁绿萼浑身僵硬,突然有什么东西,顶了顶她的掌心,她一时惊讶,没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萧持立刻闪身过来,手扶住她后腰。
元绛珠:……能不能不要用看刺客的眼神看她的肚子。
“这是胎动,孩子在和他姑姑打招呼呢。”元绛珠白了一眼萧持,少见多怪。
但对着翁绿萼,她又很耐心地让她再摸摸:“这孩子平时可懒了,一天都动不了几回。绿萼一摸他,他就动了,可见是喜欢你呢。”
翁绿萼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她小心翼翼地又摸了摸,里面也很给面子地又动了动。
“夫君,他真的会动!”翁绿萼之前鲜少接触怀着身孕的女子,面对胎动觉得新鲜极了,忍不住抬头和萧持分享这份新奇又奇妙的感受。
萧持对别人家的孩子不感兴趣,但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嗯了一声:“这孩子是个有眼光的。”
翁绿萼嘴角翘得高高的,看着元绛珠沉甸甸的肚子,又觉得她辛苦:“瞧我,一高兴起来就忘了阿嫂受不得累。”
元绛珠摆了摆手,她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打小就养得糙,身体好着呢。
“你阿兄知道你可能要回来,日日都叫人去洒扫屋子,又给你换了些新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翁绿萼笑着看了一眼翁临阳一眼:“我知道阿兄疼我。”
翁临阳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妻子,又看了一眼乖巧可爱的妹妹,没看令人生厌的妹夫,点了点头:“你们一路过来辛苦,君侯也乏了。之后还有时间留给咱们说话呢,珠珠,让绿萼她们先去休息吧。”
珠珠。
这个带着夫妻之间特有的亲昵的小名儿一出来,翁绿萼看见嫂嫂的脸顿时红透了。
她识趣地挽住萧持的胳膊往里走,与兄嫂告别之后,走出一段路,隐隐还能听见元绛珠捶打阿兄的动静。
萧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庭院周围的布景,又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挑眉道:“你很羡慕你阿嫂?”
“夫君为何这么说?”
萧持慢慢悠悠地开口:“你阿兄唤了句她的小名儿而已,你倒好,耳朵红得比她都快。”
元绛珠真名自然不是这个,她排行十七,又不受宠,母亲元德妃发疯自焚死后就被打入了冷宫,由一个年老的宫人抚养长大,其他宫人们都唤她‘十七娘’。
鲜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叫做胥献音。
老嬷嬷说她来冷宫时,手里紧紧攥着一颗深红色的明珠,仿佛是元德妃留给她的东西,私下里众人都不敢谈及那个绝望自焚的女人,但老嬷嬷不想她忘记亲娘,便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唤作绛珠。
逃出西京皇城之后,她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
用她阿娘的姓,还有老嬷嬷给她取的小名结合在一起,元绛珠,从此之后她就有了新名字。
翁绿萼默默念了两遍‘珠珠’这个名字,想到性情变得日渐稳重可靠的阿兄嘴里吐出这个小名儿,她有些感慨。
“我只是旁观,都替阿兄和阿嫂觉得幸福。”
她语气柔软,显然是真心为兄嫂和睦恩爱而感到幸福。
但萧持就是不喜欢她羡慕别人。
他当即道:“这点儿小事就让你羡慕了?不就是个小名儿,有什么了不起。”顿了顿,他试探着道,“那我之后唤你姁姁?”
绿萼。绿萼。这个名字自然是很美的。
但是她的父兄、他的阿姐,还有王七娘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都可以这样亲昵地唤他。
萧持就有些不得劲儿。
他将‘姁姁’两个字念得又轻又柔,带着满满的缱绻之意,让翁绿萼又是错愕,又是羞赧。
萧持还在看着她,执着地想要一个回答。
她别过脸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随意一点:“随你好了,问我做什么……”
萧持拧了拧她泛红的耳垂,笑道:“好,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唤你了。”
他越想越觉得‘姁姁’这个名字好。
姁,姁然,乐也。姁姁,又是喜悦自得的意思。这么唤她,每叫上一声,就像是在为她加持念
力,期盼她之后的日子都平坦愉快。
翁绿萼又听得他严肃道:“这个名字只有我能叫,你不许让王七娘她们这么唤你。”
语气霸道。
翁绿萼哼了哼:“为何?”
萧持挑眉:“你也不想在床榻上我这么唤你的时候,偶尔还会想到你那些好友也这么叫你的样子吧?”
翁绿萼脸一僵,气鼓鼓地推开他,自个儿往前走去。
萧持还不依不饶:“成不成?这名字只许我一个人叫。”
翁绿萼被他缠得烦了,胡乱点了点头:“随你,都随你。满意了吧?”
虽然她的语气有些勉强,但萧持还是很满意:“我就知道姁姁还是最看重我。”
姁姁。
他改口得倒是挺快。
翁绿萼抿了抿唇,走得又快了些,期盼着吹来的凉风能够给她染上晕红的双颊降一降温。
看着她带了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萧持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懒洋洋地迈步追了上去:“不是说要带我好好看一看你长大的地方?你自顾自地往前走算怎么回事儿?”
翁绿萼只当作没听见,不理他。
萧持几步上前,捞过那一截纤细腰肢,低声问她:“脸皮怎么薄成这样?”
翁绿萼咬了咬唇,还好她从前住的漪兰院就在前面几步了,她没有拂开他作乱的手,嘀咕道:“谁叫你在哪儿都不正经。”
“胡说。”萧持耳力绝佳,自然听清楚了她的小小抱怨,“我只在姁姁一个人面前不正经。旁人想得我两句不正经的话,难于上青天。”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他:“夫君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谁乐意听他那些不正经的话?
萧持一笑,随着她的步伐进了漪兰院,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扫过庭院,见的确如元绛珠所说,有人时时前来打扫收拾的样子,眼角眉梢的锋锐之意才稍稍缓和。
庭院里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小房子,萧持知道,那就是翁卓曾斥百金为爱女打造的花房了。
说来奇怪,就翁卓的为人性格,和他刚刚的表现来说,萧持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古板严肃的男人会为讨女儿欢心而不惜耗费百金,为她在终年严寒的雄州建造一座四季如春的花房。
她对父兄的深厚感情,毕竟是在十多年间他们对她无保留的疼爱中养成的。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心里在想什么,又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她很高兴,拉着萧持的手往里走。
屋门打开,萧持慢慢打量着里面的陈设布置。
不知为何,这屋子里浮动着一股与她身上相似的味道,几乎在一瞬间,就让萧持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好感。
杏香和丹榴跟在后面,不敢打扰女君和君侯,只能先把带着的礼物,还有马车上的行李先搬去东厢房慢慢收拾。
萧持的视线随着她在屋子里翩跹得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身影转动.
花几、长案桌、罗汉床……处处都带着小女儿家的馥郁巧思。
“姁姁。”
翁绿萼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
他扶着那张黄花梨月洞门罩式的架子床,捋了捋退红色纱帐上吊着的香囊,回眸看她。
萧持十分正经地请求她的意见:“泡一个吧?”
翁绿萼沉默过后,就是羞恼。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在想那档子事儿!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翁绿萼啐了他一口, 表示坚决不要和他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谈论这个话题。
萧持无所谓地扬了扬眉:“又不是没在白日的时候来过。”
翁绿萼抚摸着那架古琴的手微顿,抬起头看向萧持。
萧持被她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仍旧十分自在, 问她怎么了。
“夫君,我在想。”翁绿萼幽幽道, “有没有什么可以把你暂时毒哑的药。”
萧持眼眸微眯,走过去一把捞起她的细腰把人困在怀里,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地亲了下去。
好半晌, 在她气喘吁吁、浑身发软的时候才撂下一句冷哼:“你可真是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