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男女有别,请放尊重。”
端王闻言,立刻松手,面上露出和煦笑意。
“方才怕你后退跌倒,情急之下才拉住,是孤唐突了。”
“上次误会卢小姐身份,多有唐突,两罪并罚,孤在此向卢小姐赔罪了。”
说着,竟躬身,郑重一揖。
卢筠清心中警惕,不信人的品性会如此大变,面上仍规规矩矩回礼,且趁着回礼,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没想到,卢小姐竟是卢循将军的后人,孤亦是听着卢将军的事迹长大的,对他崇敬不已。”
瑞王说着,走近一步。
“卢小姐为忠勇之后,在这偌大京城却孜然一身,以后便活在孤的羽翼之下,由孤来护你一世,你可愿意?”
他的声音缓慢温柔,与上次的狂悖肆意完全不同,一双眼睛却流露出炙热情思。
这是一双风流的眉眼,熟稔如何在眼波流转间释放魅力,瑞王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他若想存心释放魅力,温柔体贴、风趣幽默、沉稳大气,无不信手拈来。
可卢筠清偏偏不喜欢他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不管他说了什么,卢筠清从他眼睛里看到的,是轻慢,是玩味,是掠夺。
这种成熟男人从上到下打量小姑娘的眼神,她在现实世界里也曾经历过。那是一种把人当作物品的评估,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颇有兴趣的俯视。
是可以宠一宠、逗一逗的小玩意,这本身就包含着轻蔑。
“多谢王爷,臣女还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着就要行礼离开,被瑞王伸手拦住。
“慢着,本王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他歪头看向她,眼神似调笑似胁迫。
“王爷,臣女真的有事,要去为好友取药……”
瑞王抬抬手,示意她停下,“别着急,我已经叫人陪你的侍女去办了,你就把时间留给孤,好好回答孤的问题。”
卢筠清回头,果然没了桃叶的身影。
再看看四周,除了瑞王和他身后的四名侍卫外,已没有别的人。
瑞王见她目光四巡,以为她怕人看见,心下一喜,立刻吩咐侍从全部撤走。
“怎么样?本王想要照顾你,你可愿意?”
瑞王说着,再一次靠近她,卢筠清后退,背抵上一株粗大树干。
“你怕什么呢?本王只不过想照顾你,孤给你两个选择,做孤的干女儿,或者,做孤的女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又暗了些,他紫色的衣袍几乎融进暮色中。
“孤许你侧妃之位,如何?”
他居高临下地逼视她。
汗珠顺着脊骨滑下,卢筠清觉得喉头发干,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
“臣女,不敢高攀。”
“作为卢氏女儿,你高攀得起。”
瑞王说着,抬手就要去抚摸她的发丝,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划过奇怪的响声,紧接着,瑞王身形一闪,一柄利剑直直刺到她面前,仅有毫厘之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仿佛被钉住,眼前的剑尖锋利的可怕,只需一秒就能刺入她身体,她甚至能感到剑尖上冒出的寒气。
握剑的是个黑衣人,头脸都被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来人显然是冲着瑞王来的,见瑞王躲开,立刻收回剑,又朝瑞王刺去。
瑞王是有些武艺在身的,但对方显然技高一筹 ,左躲右闪间,渐渐支撑不住。
卢筠清猫着身子,想要钻进树后,偷偷离开,谁知忽然被一只手提住后颈衣服,拉到身前。
是瑞王,他将她抓到身前做挡箭牌。
无耻、懦弱、卑劣不堪。
卢筠清心中暗暗咒骂,瑞王则反剪住她一只手臂,拖住她向远处走去。
“本王乃是羽朝亲王,天子胞弟,你竟然行刺本王,本王定要诛你九族……”
瑞王话音未落,黑衣人又冲杀过来,闪着寒光的利剑直冲胸口,瑞王将她死死抓在胸前。
卢筠清闭紧双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结局。
没想到,虽然换了种方式,还是穿胸而亡。
不知死后能否回到现实世界……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接着,是剑落在地上的钝响。
身后的钳制忽然消失,卢筠清睁开眼,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暮色中走来,修长、矫健,手里握着一把弓。
是殷玄。
刚刚,是他用手中的箭,射中了黑衣人的剑,力道之大,竟使得黑衣人的剑脱手落地。
瑞王迎上前去。
“好外甥,快把这个刺客给我抓住,孤要彻夜审问,诛他九族……”
殷玄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卢筠清。
“没事吧?”
卢筠清咬住下唇,摇了摇头,“没事。”
殷玄却皱眉,视线向下,看向她的手。
“你的手在发抖。”
卢筠清将两只手举到面前,这才发现,他说的没错,确实是在微微颤抖。
“我,我这是冻的,有点冷。”
殷玄有些想笑,这种时候,她还在逞强。
“刺客要跑了,快去追,从风,你快去追。”瑞王在他身后大叫。
图穷匕见,方显本性。
殷玄并不回头,解开披风,披在她身上。
“回去吧,我送你。”
他又一次救了她。
第15章 他来道歉
三日后,卢筠清在家炒栗子。
叫桃叶弄来了一口大铁锅,回忆着前世街头见过的炒栗子场景,在自己的小院炒起来。
圆润结实的厨娘扛了一袋铁砂过来,混在栗子中,说这样翻炒,栗子熟得均匀。
栗子还是年前自己去城外打的,放在裴云舒府上的冷库里,保存到了今年的春末。
卢筠清也是这才知道,古人虽没冰箱,却有冰窖,藏在地底深处,有经年不化的巨大冰块,可以储存不少东西。
当然,平民人家没有空间和精力置办这些。
敲门声响起时,桃叶和厨娘正在热火朝天的翻炒锅里的栗子,侍从书剑去后院扛铁砂,卢筠清揉了揉因炒栗子发酸的手腕,抱起小白去开门。
意料之外的来客。
依旧眉眼清冷的殷玄,和依旧唇角含笑的柳季景。
看见她的一瞬间,殷玄的长眉微微挑起,柳季景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卢筠清这才想起,方才为了炒栗子,她拿了一件下人的罩衫穿上,腰间又胡乱系了条粗麻布灰腰带。
刚才忙着翻炒栗子,搞不好发脸上也沾了锅灰。
这样想着,卢筠清抬手擦了擦脸,却不想如此一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愈发分明。
见殷玄视线移到自己手上,她也低头,见指缝里有黑灰,连忙将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见过殷小侯爷,见过柳公子,请问二位来府上,有何要事?”
小白也跟着呜呜了两声,被殷玄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噤声,向卢筠清臂弯里钻
院子里正在热火朝天炒栗子,她自认此时非待客良机。
谁知殷玄郑重点头,“我确有要事与卢小姐相商,叨扰了。”
面对一个救过自己两次的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卢筠清只得引两人入内。
一进院里,柳季景就夸张得吸了口气,叹道,“卢小姐真是有意趣,在自家院落炒栗子,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卢筠清立刻道,“二位请稍作,我去换件衣服,桃叶,来给两位客人看茶。”
换了衣服出来,将脸擦净,双手洗净,卢筠清重新来到客厅,与两人对坐。
面前是冒着袅袅香气的热茶,并一碟热气腾腾的炒栗子。
“卢小姐,我来,是想问春日宴上刺客之事。”
卢筠清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想起上次两人不算愉快的分别。
“瑞王闹着要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陛下怕引起百姓不安,只准暗中调查,我当日既在现场,陛下便将此事交付于我。”
“小侯爷请问。”
“当日我一去,刺客就跑了,并未同我过招,也未言语。我想请问卢小姐,他有何外貌特征?高矮胖瘦如何?口音如何?整个过程中,让你印象深刻或觉怪异之处,尽可一一道来。”
卢筠清放下茶杯,认真回想。
“刺客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我对他的脸,一无所知。”
“身高中等,体型偏瘦,身手不凡,剑法凌厉。”
殷玄皱起眉,中等身材、偏瘦体型,这些身体特征实在普通,至于擅长使剑,身手不凡,城中三千中领军、两千中护军,再加上各个王公贵族府上豢养的私兵、行踪不定的游侠,都符合此条特征,目标范围属实太大了些。
“卢小姐,能否再回忆一下,可有何印象深刻之处?任何一点小细节,都可以。”
卢筠清的视线落在碟子里圆滚滚的栗子上,栗子炒得不均匀,有的没开口,有的炒过了头,露出一点焦黑的栗子肉。
小白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不停摇尾巴,似乎很是眼馋桌上这些栗子。
院子里,厨娘还在奋力翻炒栗子,不时传来栗子与铁砂摩擦的声音,铲子划过铁锅的声音。
“卢小姐不必紧张,有便只说,没有也无妨。”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卢筠清忽然一怔,慢吞吞道。
“有一件事,不知算不算怪异。”
“且说来听听。”
“那刺客从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殷玄猛地抬眸,透过氤氲水汽与她对视,眼神锐利如刀。
“卢小姐以为,刺客不说话,是什么缘由?”
“问我吗?”卢筠清指指自己。
殷玄点点头。
卢筠清略微思索,肯定道,“我想,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要么,他认识瑞王或者我,不想我们听出他的声音。”
殷玄静静看着她,眼底有笑意一点点漾开。
卢筠清明白,这是肯定的眼神。
心下有些高兴,自己仿佛说对了答案的小学生,转瞬又想起他上次的话,她别开脸。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两位来做客,请尝尝栗子吧。”
说着,将两碟栗子分别推到殷玄和柳季景面前。
“嘶,好烫!”
柳季景将一颗栗子在两手间倒换,待热度冷去后,方才剥起栗子来,只是动作笨拙,怎么看都不像会剥的样子。
殷玄瞧着面前一碟圆滚滚的栗子,迟迟未动。
卢筠清心中一动,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贵族公子大抵是从未亲手剥过栗子的,这些事肯定都是下人来做。
穿过来多年,她仍保有现代人自己动手的美德。
生活环境不同,倒也不必苛求别人。
想到这里,卢筠清将那两碟栗子拉到自己面前,动手剥起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过来,取走她面前一只碟子。
是殷玄,他将那盘碟子重新放到自己面前,动手剥起来。
他的衣服是胡袖,袖口自然收紧,不用再专门束起。
他的动作刚开始有些笨拙,一双大手似乎不习惯对付这圆滚小球,但他一边看卢筠清的动作,一边摸索,很快就将碟子里的栗子剥完了。
卢筠清忍不住心中暗叹,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优秀,见微知着,连栗子都能剥得这般丝滑滚圆,完整度极高,难怪京城诸多少女为他发狂。
反观自己,她是个急性子,剥栗子虽快,却大多是战损版,指甲缝里都积了些栗肉。
院中炒栗子的动作已停,厨娘和桃叶正在将栗子装盘,又把剩下的铁砂收起。
“你这里的人不多。”殷玄停下手上动作,取过帕子擦手。
“一个侍女,一个侍从,外加厨娘和一个打下手的,足够了。我不喜欢人太多。”
“你这侍从有点功夫在身上。”
方才进院时,正碰上书剑扛一袋铁砂过来,只一瞥,殷玄就看出他有身手。
卢筠清点点头,“他叫书剑,是长兄给我的,从小跟在长兄身边,习武多年。”
“你长兄,待你不错。”
“那是自然,长兄最疼我了。”
说起严延之,卢筠清嘴角上扬,眉眼微弯。
殷玄顿了顿,忽然起身。
“时候不走了,我们该告辞了。”
“这就走吗?我还……”柳季景抱怨着,眼睁睁看着殷玄将那一碟剥好的栗子放到卢筠清面前,硬是把“没吃”两个字吞了回去。
“要不,你们吃完再走吧。”卢筠清斟酌着用词。
“不必了,我们不爱吃栗子。”
柳季景简直有口难言,大哥你不爱吃,我想吃啊,这可是春天,栗子难寻哪!但殷玄已迈腿向院中走去,他也只能匆忙跟上,谁叫他是他的下属呢?
卢筠清将两人送至门口,小白亦步亦趋跟在脚边,殷玄忽然转身,“卢小姐,借一步说话。”
柳季景早已识趣的走回车上,门口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并一条雪白小狗。
“多谢卢小姐,为殷某调查刺客一事,提供关键信息。”
卢筠清点头,淡淡道“好说,好说。”
“上次言谈之间,多有得罪,还请卢小姐勿要介怀。”
他说的,是上次春日宴,他明明救了她,分开前的一席话,却叫她动了气。
那日两人在宴席外分开,卢筠清解下大氅还给他,正要离开时,被他叫住。
“瑞王府后院姬妾成群,你若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以后少在他面前晃。”
一句话,叫卢筠清心中的感激褪得干干净净,反而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是无辜撞上,又不是刻意接近,谁愿意在这个好色不知耻的王爷眼前晃悠?
殷玄的语气很冷,脸色更冷,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开,压根就不给她机会解释。
气得她简直想冲着脚边的灌木花丛踢几脚,又怕这花是皇家名贵品种,踢坏了干系重大,硬生生忍住。
后来绕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见四下无人,终于抬起脚狠狠朝树上踹去。
一脚下去,树干纹丝不动,她倒是疼得几乎站不稳,眼泪都出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
桃叶紧张得过来扶她。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没事,没事,先扶着我,让我缓一缓。”
她猫着腰扶紧桃叶的胳膊,才勉强站住。
这一幕,被碰巧路过的柳季景看在眼里,听了柳季景的转述后,殷玄才知道,自己一句话惹她生了这么大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