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生眉心有道伤疤,语气又冲,更显得整个人凶巴巴的。石柔刚上高中没几天,还不想锋芒毕露惹是生非,就不情不愿地拉下一点羽绒服的拉链,翻出里头的一中校服衣襟。高年级男生瞥了一眼,继续说,学校有规定,校服不准穿在衣服里面,你是哪个班的,这次给你记过。石柔睁圆了眼睛,学校什么时候这么规定的?大冷的天,让人怎么把校服套在羽绒服外面啊?
石柔心里不悦,嘴上却碍于人家是高年级生,只得软磨硬泡地冲男生眨眨眼,撒娇道:学长,就这一次嘛,我是新生不懂事,你放过我,别给我记过。男生没看她一眼,端起名册在板子上勾勾画画,一面恶声恶气地:少跟我挤眉弄眼的!说!你到底是高一几班的?
石柔气得眼圈红了又红,回教室后一把摔掉书包跟谢影抱怨道,高三那些戴袖章的蠢驴!就知道欺软怕硬拿低年级女生开刀,我看男生都穿着羽绒服来上学的,怎么偏偏逮到我?我真是倒霉死了!
谢影是石柔的初中闺蜜,两人像双头蛇一样总是缠在一起不分开,一直到上了高中也没什么变化。她正忙着整理早读的笔记,一面手底下剥了瓣奶糖给石柔,说,谁让你被抓到了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下回求求情示示弱人家就给你过了嘛。
放屁!石柔咬牙切齿地嚼着奶糖,我都学长长学长短地低三下气地求了他好久,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愣是让我丢人现眼地在寒风里等了三十分钟!我真想当时冲上去把他的脸抓花!
你该不会说李宝军吧?谢影这才把头抬起来,看了她朋友一眼。石柔问,哪个李宝军?谢影道,是不是长得挺高,拿鼻子瞅人,眉心有道疤,嘴边有颗美人痣?石柔说,对对对,脑袋碗大的疤——她故意丑化他,说得很夸张,又问——他是谁啊?
她闺蜜跟她道,他可是学校最刁钻的学生会主席,手段强硬,而且……谢影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悄悄压低声音跟石柔道,据说人品很不咋地。
怎么个不咋地?石柔来了兴趣便问。谢影耸耸肩说,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啊,那人在一中有点遮天蔽日的意思,拉帮结派的,许多高年级男生都尊他老大,低年级的根本惹不起他。你啊,你可也千万别惹他!
石柔不屑地翻了翻眼睛,我怕他?那我不姓石!
石柔大放厥词没几天,就再度在李宝军那儿吃了大亏。石柔她妈信教,儒道佛来者不拒,喜看风水八卦。因此石柔一家总搬家,每回都说是要搬到风水好上加好的地方去。这次搬家,搬得稍远了一些,石柔没法骑车上学,于是改坐学校的校车。
她家那站上车的学生少,因此校车里还空空荡荡的,她便跟一个认识的女生两人一同坐在最后一排,乐得敞亮,还不用跟之后上来的学生挤来挤去的。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就算前面几站已经上来不少人,有的人也宁可站着,死活不往后排这么多空位上坐。
石柔悄悄跟身边的女孩子说,这些人是不是傻呀?往学校还得开一个小时呢,有座位干嘛不坐?那女生也觉得奇怪,说可能人家站着背单词有精神吧。
由于赶校车就要比之前早起一个小时,因此石柔第一天坐校车就抱着书包大睡特睡,脑袋靠在车窗上,感受着校车晃悠悠地往前开,她则陷入甜甜的梦乡当中去了。
约莫开了二十多分钟,石柔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的同伴好像起身走了。她还未十分清醒,但隐约听见周围的学生说话声依然嘈杂,想来是肯定还没到学校。她想那个女生干嘛走了,放着好好的座位不坐。然后她明显感受到有人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并且跟身边的人小声说,喂,那个小屁孩走了,这个还睡着,怎么办?
石柔当即清醒了,看来是有人试图霸坐,但她故作睡得很沉,就是不起身。她想,只要人家看她睡着,也就不好意思把她叫起来。很久以后石柔在法大的阶梯教室里学到了民法老师的一句玩笑话: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这话用在现在的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石柔没想到的人,被问的那个人立刻说,什么怎么办,把她弄醒,让她滚蛋。
石柔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肩膀被人拽了一把。她猛地睁眼,眼前拽她的人眉心那道疤像枚闪电击入她眼中!是他!分明是那天在校门口堵着不让她进去的高年级男生!长得挺高,拿鼻子瞅人——这不就是谢影说的那个李宝军吗!
没规矩,后排也是你们这些小屁孩能坐的?滚前面去!李宝军语气挺重地瞪着石柔,引得其他学生都不由自主地朝后排看过来。
石柔在巨大的错愕和震惊中说不出话来,李宝军那居高临下的彪悍男性气质把她彻底吓傻了,她像是被半拖半拽地拎到了人挨人人挤人的过道上,书包带子都扯乱了。她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自己同样被逼走的同伴正朝她无可奈何又抱歉地朝她递过一个眼神。
她这才从惊恐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彻头彻尾的校园霸凌!专欺负她们这些低年级的学生!她怒气冲冲地回过头,看到李宝军粗鲁地把她赶走后心安理得地坐在她的座位上,和其他后排的高年级男生悠然自得地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下车后,石柔还不依不饶地恶狠狠盯紧了高年级男生勾肩搭背的背影。李宝军被男生们簇拥着,众星捧月般,如同一个明星。她顾不得听她同伴给她抱歉地解释说,她没来得及叫醒她自己就先被他们赶驴子一样赶起来了,因为那些高年级男生不仅长得高大,而且声如洪钟,她太害怕了……
石柔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满心满眼是对李宝军的厌恶与怨毒,她心里烦乱如麻,同时也醒转过来为什么那些她以为是“傻瓜”的学生们宁可挨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也不往后排挪一步,人家才不是傻瓜呢!她才是现在名扬整个校车的大傻瓜!
石柔越想越气,忍不住跺脚喊起来,谁!谁规定的!谁规定只有高三的男畜生能坐后排,我们低年级女生不能坐!我要去告校长!这些王八蛋简直无法无天!
--------------------
初恋篇~
第20章 20 天天来例假
石柔真的拽着谢影告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性,长得白白胖胖的,石柔一见她就觉得亲近。她还老跟谢影说,校长长得像她外婆年轻的时候,不,比她外婆年轻时候还要漂亮呢。谢影说,你可劲儿吹她吧,我看她长得很势利,不像能给学生办事的好人。
女校长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整个人优雅极了。她双手托腮非常耐心地听完石柔绘声绘色甚至是添油加醋地描述完整件事的原委,期间频频点头表示她对这个女孩子能及时发现问题并及时反映情况的果敢的赏识,随后在石柔口干舌燥地巴望着她梦想当中的结果时,女校长终于扶了扶眼镜,笑着对她说,你的情况我了解了,稍后我就找人去核对一下。
石柔正对校长表示她的千恩万谢和秉公执法的五体投地,门口忽然敲门进来一个男生,校长立刻换上比对石柔更加春光明媚的笑容,招手对那男生道:军儿啊,快,搬了一天体育器材快过来喝口水。
石柔傻了眼,她像块被点了穴定在地上的石块,浑身的血液都在霎时凝固!她眼睁睁看着李宝军对她轻蔑到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擦着脸上的汗径直走向校长,启声道,姑,我不渴,你把上回学生会经费帮我结一下,财务不给走账。
石柔破天荒遭受这么严重的打击,她对整个社会的信仰都几乎要破灭了。她垂头丧气地走出校长办公室,强忍着没哭出来。谢影从旁边跳出来道,反映得怎么样石记者?校长how to say ?
石柔骂骂咧咧地道,该死的老女人,一副势利眼儿,根本不是给学生办事的好人!谢影笑得捂着肚子,说你上次还说她长得像你姥姥!石柔满脸通红地:呸呸呸!瞎了我的狗眼!
谢影又去麻缠她道,到底她怎么说的。石柔灰心丧气地说,她姓李,那个畜生也姓李,我怎么就没想到人家是亲戚呢?这下好了,我自投罗网撞到枪口上,给人家自家人告密,我真是蠢得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谢影也有些吃惊,不过这下倒是解释了为什么李宝军能在学校里耀武扬威这么久,据说他高一的时候就不把高三的人放在眼里了,到了高三,就更是舍我其谁起来,狂得要命,仿佛学校是他家开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么说也没毛病,两个女孩子相互抱怨一番,又都陷入了对学校无所作为的失望的沉寂中去。
石柔其实还有过一丝丝的幻想。这使得她每回上校车时虽然再也不踏足后排的世界,但总忍不住往那边看,她想知道校长到底是不是“核对”去了,她总还对那长得像她姥姥的女人怀抱一丝善意的揣度,希望人家或许能良心发现大义灭亲呢?
然后她就无数次地失望透顶,因为情况完全没有任何改善,李宝军每次最后几站才上车,但次次都依然带领他的狐朋狗友们霸占着后排最宽敞明亮的座位,让其他所有学生都不仅不敢近身,还敢怒不敢言。她于是悻悻地想,她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跑到人家姑姑跟前像个显眼包一样告状,张牙舞爪表演一番,最后惹得观众哄堂大笑,她却还得自食苦果。
她这样愤愤不平地胡思乱想,忽的跟李宝军无意中对视了一眼,她便很快心悸又厌恶地收回目光,心里跳得厉害。她不知道校长要是把她告状的事跟李宝军说了,他会怎样整治她!
很快,石柔就明显感觉到李宝军针对她的“整治”行动开始了。
由于李宝军是学生会主席,在学生中间可以说权力非常之大,有些老师要提什么建议,居然还都要跟他商量!入冬的时候学校里感冒发烧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有时一个班上相互传染,居然有四分之一的学生都不来上课了。李宝军便跟学校反映,建议全校取消腰来腿不来的课间操,改成跑操,这样一个课间跑上四十多分钟,跑它一个月,身体素质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听到这样一个惊天的噩耗,学生中顿时炸开了锅,大家都如丧考妣地嚎叫着。高中的课业已经非常紧张,现在还要强行加上跑操,简直是对身心的双重摧残和打击!但校长似乎非常满意李宝军的这个提议,觉得他是真心为同学们考虑,于是一拍案就迅速定了下来。
石柔也跟着其他人一样或明或暗地咒骂李宝军欺压百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石柔向来体育差,尤其是跑步,中考八百米,她累了个半死不活勉勉强强跑了个及格分,从此发誓再也不要跑步了,没想到她发的誓菩萨是一点儿也听不见!
石柔本想趁着大家出操的时候躲在女厕所,等人都走光了再回教室。结果没想到这个李宝军手腕铁硬,查教室查得非常严格,除非遇女生的特殊日子和必须明确的医院开具的假条,否则就把不合请假规定的学生一律赶出教室,赶到操场上逼着跑操。
于是,石柔只得在臭气熏天的女厕所孤苦伶仃地躲四十分钟,直到她被熏到缺氧。但李宝军的精明一点儿也不输给她,也许是屡次发现高一十班的石柔总是不跑操,加上也有人学着石柔的样子往厕所躲,而李宝军那铁血的性格又岂容这小丫头带坏风气在他眼皮底下抖鬼机灵。于是他又带上一些男男女女,都戴着学生会的红袖章,一层楼一层楼地查男女厕所,非把这些“逃兵”挨个儿揪出来狠狠训斥一顿。
石柔被一个高三的学姐从女厕所揪出来之后,李宝军冷笑着问她,你躲在里头干什么?吃屎呢?石柔红着脸,梗着脖子道,我来例假,肚子疼。
李宝军才不吃这一套!他盯着她道,你上周来例假,这周也来例假,你一天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来例假!其他人都偷偷笑起来,石柔却被羞辱得满脸通红,咬牙争辩:我,我日子不准,多来几天怎么了……李宝军“啪”地将记录笔摔在石柔脚底下,怒目圆睁地高声道,你真有病就去开假条,让医生证明你天天来例假!
第21章 21当众羞辱
石柔哭哭啼啼地被赶到操场上乌压压的方块队伍中跟跑。她体力太差,总是落在队伍后面,甚至都跟不上自己的班级,跑着跑着居然都从十班跑到十四班的队伍里去了。
而李宝军更像是盯紧了石柔这个“反动分子”,石柔跑得慢他也跑得慢,就不远不近地跟在石柔身边或身后,像是有意看她出丑,看她跑得如此狼狈,让她在忍受体力不支的煎熬中内心也焦灼不安。奈何石柔再怎样不情不愿,李宝军都总能在她快要不行了的时候在她耳边狠狠吹一声尖利的口哨,一边大声在扩音器里喊着:高一十班石柔!高一十班石柔!不许偷懒!不准放弃!不准落后!快点儿跑!
于是对石柔来说最悲惨的局面出现了:全校师生都在扩音器里知道高一十班的石柔是多么弱不禁风且娇气得如废纸做的美人灯,居然沦落到被学生会主席点名批评的地步,而石柔也往往在被李宝军当众羞辱的时候只能含着泪在心里默默诅咒他不得好死。
石柔每次跑完操回去都如同被抽筋扒皮了一般,软绵绵躺在课桌上一点儿也动弹不得了。她有气无力气若游丝地跟谢影说,李宝军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他在古代就是炮烙诸臣的商纣王焚书坑儒的秦始皇……
谢影说,他虽然是个暴君,不过现在很多老师确实很拥护人家,这些天感冒请假不来上课的人少多了,校长也觉得这都是李宝军的功劳呢。石柔听不得她闺蜜跟她说李宝军的好,她感到一种背叛的意味,她转过脸对谢影说,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让他好看!让他轻视我折磨我!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
石柔在成年后依然想不明白自己小时候怎能是那样风风火火的性格,人啊,反而是越长大越怕事,越是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的,胆小如鼠。可她高中的时候还是那种困难像弹簧你强我更强的个性,谁也不能改变她。她从跑操事件跟暴君彻底结下梁子后,之后反而没有更顺从他,而是更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反抗他了。
以前石柔为了第二天能及时穿洗干净的校服,都让妈妈头一天帮她洗好甩干,生怕因为没穿校服被记过。现在她与暴君针尖对麦芒,故意当天洗隔两天才穿,这样一周里她总有一两天是不穿校服就来上学的,暴君在校门口巡查的时候大老远儿看见她没穿校服就敢像皇军一样大摇大摆地晃进革命圣地,立刻像光荣的红色小兵一样把她迅速拿下。
你校服呢?暴君皱眉问她。洗了,没干。石柔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心里却打着鼓——她面对比她大的学长,又是老找她茬的男生,任凭脸上装得满不在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慌。
那就别上课了,在门外站着!暴君大喝一声。石柔反顶回去,说站着就站着,谁怕你呀?暴君说,你说什么?石柔盯着他眉心的疤痕就没来由地讨厌,她鼓足勇气冲他大喊:谁怕你这个脑门留疮的丑八怪!
暴君几步朝她走来,狠狠瞪着她,你他妈再说一遍?石柔也忽然被激怒,她想不明白明明是这人理亏,他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吼她!
丑八怪!石柔也暴跳如雷地怪叫起来。
你说谁丑八怪?李宝军差点没忍住上前抽她一巴掌,他跟男人打架,但从不打女人,免得失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但他从来没有如此恨极了一个女孩,他那一瞬间在暴怒的情绪下真想冲上去把她讨人厌的嘴撕烂,把她揍得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