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反复地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舌尖尝到丝丝密密的苦。她没有办法忽视姜珊的警告,一如无法忘却邵宴清望向林素妮时,那双充斥爱意的眼睛。
云层逐渐遮住太阳,光线消失,本就清冷的环境变得愈加阴郁。
摇晃的树影变成鬼魅,穿梭于林间的风发出低鸣,时强时弱,像不成篇的咒文,又像是恶魔的恸哭。
更冷了,似有寒流顺小腿向上攀。
许嘉打个寒颤,正欲转身回屋,口袋里的手机却震鸣不止。
她拿出来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哪位。”
话落,没有回音。
许嘉向前走,足尖踩过冰面,传来嘎吱吱的响。眼见要到达玄关,电话里却依旧安静。她皱了皱眉,正要结束通话。
手指刚悬在通话键上,对面终于发出声音。
“许嘉,你结婚了?”
张秀琴的语气有讽刺与愤恨,“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通知家里?”
双腿像是被冻住,怎么也无法迈出一步。
许嘉握住手机,嘴唇开启又闭合,许久才勉强问出疑惑:“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秀琴嗤笑:“怕你攀上高枝,就忘记本了,才想着来提醒提醒你。啧,听说你的丈夫很有钱,他—”
“我没有结婚。”
许嘉厉呵,“你以后也不要再联系我!”
张秀琴似乎没听见她的话,顾自说:“我和你爸明天就来平宁,你是在哪工作来着,平宁剧院?”
许嘉的手用力至颤抖,嘴唇哆嗦着,慢慢地低下头。
张秀琴笑:“听说这次的舞剧很成功嘛。小耀还没看过芭蕾舞呢,你作为姐姐,应该带他多见一见世面啊。你都不知道,小耀吵着闹着要见姐夫呢。”
许嘉:“......你到底想要什么。”
张秀琴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素质低,嗓门高。如果站在平宁剧院门口一嚷,所有的人都会来看笑话。
那么,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她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她会......永远地,彻底地失去邵宴清。
张秀琴并未言语,像是在等待她崩溃似得,始终保持着沉默。
许嘉几乎要尖叫了:“说话!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大口喘息着,话落又压低声音,“我不知道你从哪得到的消息,但我绝不会让你破坏我的生活。”
等待半晌,张秀琴才开口:“小耀今年高考,我和你爸打算送他去国外读书,钱和学校你来解决。”
许嘉:“你是不是疯了,他现在的成绩根本无法出国。”
张秀琴:“换做一般人或许难些,但你不是什么舞蹈新星吗,名人办事肯定容易啊。”仿佛怕她反悔,语气更生硬,“你可别想跑,我总有办法找到你。”
......疯子。
累赘。
甩也甩不掉的苍蝇!
许嘉垂在身侧的手攥拳,短甲掐着掌心:“不要来平宁,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张秀琴笑:“这样才对。许嘉,血缘可是最坚固的关系啊。”
所以,你想逃也逃不掉。
通话早已结束,耳畔仍回荡着张秀琴得意的声音。
许嘉依靠着门板,疲惫地蹲下身来。
想也想不通,远在农村的张秀琴怎么会知道她结婚的事。张秀琴之前口吻格外笃定,似乎是了解她近期的所有事。
所以到底是谁,是谁将她的消息告诉张秀琴的?对方又对她了解多少呢。
如果她连累了邵宴清......
她又该怎么办呢。
许嘉垂眼,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无从站立,只能半蹲着,试图借此来缓解压力。
隐约,听见断续的脚步声,有阴影逐渐逼近,遮住本就昏暗的光。
“你怎么了?”
是熟悉的声音。
许嘉怔怔地抬头,撞上邵宴清望来的视线:“......”
邵宴清蹙眉:“真不知道你在闹什么别扭,先前还躲着我,这会又蹲在墙角了。”轻啧,却是向她伸出手,“起来吧,别被父亲瞧见。”
眼前的手是真切的,邵宴清的表情似乎比往日更温柔。
许嘉看向他,出神得,专注得,像是在看待什么远道而来的宝物。
邵宴清别开脸,耳尖有些热:“再不走的话,我就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许嘉惊,赶忙抓住他的手:“等等,别抛下我。”
胸口泛起奇怪的痛痒,仿佛在某处要开出花来。
邵宴清望向她纤细且冰凉的手指,目光停顿片刻,又缓慢地挪开:“如果不想被留下,就赶紧跟上来。”
邵宴清说完,就提步向前走。
许嘉再不敢犹豫,像是与母亲出游的小鸭,逐步逐步地跟着他。
邵宴清大概在为先前的事生气,一路上始终没有说话。
许嘉看向那两只交握的手,认真地盯着,似乎要借此纾解忧虑。她害怕被抛弃,而不敢出声询问,快步地朝前走,唯恐被落在后面。
跨进门槛,又走过长廊,继而朝更远的地方去。
幸好,邵宴清一直都没有放开她。
她的掌心贴着他的,体温渐渐地融合,似乎在行走间感知到他的脉搏。
两人回到厅堂时,侍从正在布置晚间的餐饭。
菜式很清淡,大都附和许嘉的口味。
邵宴清领着许嘉站到旁边,两人肩并肩等待邵平北的到来。
用餐时,气氛照旧死沉。
除却冉凤华偶尔讲一两句话外,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沉默不语。
许嘉在想张秀琴的事。
许耀自小骄纵,从不爱读书。总一有空就跑出去玩,然后知道天黑才回家。考试失败也没关系,许荣与张秀琴从不会骂他,而总是笑着,说些无所谓的鼓励之言。
成绩差,耍滑头,爱偷懒......
许耀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出国,可张秀琴偏偏相信她的儿子是人中龙凤,想尽办法也要帮他。
真是可笑啊......
许嘉搅弄着碗里的鱼肉,一时只感觉无比荒唐。
她从小都没有受过张秀琴与许荣的照拂,长大后,还要替他们的儿子谋取生路。她也想被坚定的选择,也想成为某人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
“小许。”
冉凤华轻声问,“饭菜还合口味吗?”
许嘉微怔,匆忙点头:“嗯,感谢您的照顾。”
冉凤华莞尔:“不用客气。”话落,又面朝邵平北,将先前探讨芭蕾舞剧的事告诉对方,“小许是十分优秀的舞蹈演员,我有很多朋友都特别喜欢她。”
话题围绕着许嘉展开,她有些紧张,而更加食不下咽。
邵宴清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凉得像寒露凝结的冰。
邵平北落筷,抬眸看向许嘉,目光锐利,而更显得神情严肃。
许嘉:“......父亲。”
邵平北没有回答,用叠好的丝巾擦拭唇角:“演出并不完美,业内对你的评价也颇有微词。如果想成为邵氏的舞者,你还要做更多的努力。”
许嘉的心一颤,唇角的弧度顿时僵住。
场面变得更加尴尬,似乎连空气都要停止流动。
冉凤华看向丈夫,想要暗示他不用太严格。
可邵平北已是推桌起身,板着脸,一言未发地朝书房去。
好安静。
像有巨石压在胸口,令她再也无法呼吸。
许嘉挣开邵宴清的手,一时间只想逃离此处:“......我吃完了。”稍许弯腰,轻声说,“先回房间了。”
话落转身,单薄的背影在悠长的走廊中更像萧索。
邵宴清蹭地站起,想也没想就快步追她,压低声音喊:“喂,许嘉!”?
第54章 天鹅
◎“我想祝你新年快乐,许嘉。”◎
双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身体却在往下陷。
许嘉刚握住门把,一阵急风忽地扫过脸颊,微怔,手下意识松开。
尚未等她转身,就听见一声低呵。
邵宴清:“跑什么,没听见我在喊你吗?”
心跳慢半拍,本能地想要躲藏。
许嘉避开邵宴清的视线,准备侧身逃入房中,下一刻,垂在身侧的手被死死攥住。
无形的触爪在荆棘丛中快速生长,延伸着,蔓延着,逐渐束缚她的双腿,手臂,脖颈。她再也无法挣脱,只能被迫接受那带有疼痛的温暖。
许嘉:“......找我有什么事。”
邵宴清看向她的背影,张了张口,扶额的手抬起又落:“你没必要在意父亲的话,他一向十分严格。”
“那你呢。”
许嘉轻声问,“你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我会成为你眼里的唯一吗?
话落,陷入漫长的沉寂。
许嘉扯了扯唇角,笑不及眼:“我累了,想要休息。”缓而垂眼,表情依旧平静,“今天就在本家留宿一日吧。”
邵宴清依旧握住许嘉的手:“我,认可你的能力。你的确是位优秀的舞者。”蹙眉,望向她的视线里包含困惑,“这样还不够吗?”
优秀的舞者。
最有潜力的舞蹈新星。
有利于邵氏的棋子。
她可以拥有很多的身份,却唯独成为不了邵宴清心里最重要的人。
“......嗯。”
许嘉点了点头,像在回答他又像在劝说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再无法继续交谈,两人间的氛围似乎已经降至冰点。
被褥是冷的,耳畔也没有翻书声。
许嘉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等待着桌灯亮起,等待着床垫朝深处下陷。
终于,她感知到熟悉的体温,却不经意地打个寒颤,身体蜷缩着,像只自我保卫的刺猬。
邵宴清说:“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许嘉睁开眼,空洞的眸子印出墙边的复古花纹。
邵宴清将床灯的亮度调至最低,紧挨着许嘉的肩膀躺下:“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许嘉抓紧被角,表示自己现在很好,不需要他的担心。
“很好?”
邵宴清哼出两个字,又刻意放缓语调,“先是躲着我,然后失魂落魄地蹲在墙角。父亲向来严厉,我能理解被他批评后的心情。所以许嘉,别要撒这种拙劣的慌。”
许嘉沉默。
邵宴清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想成为我的挚友吗,好友之间不该应该有秘密。”停顿片刻,又开口,“许嘉,我想听你说真心话。”
邵宴清的声音轻而更显温柔。
许嘉怔了怔,眼眶忽地泛起酸涩。她必须要说些什么,张口时却有些想哭:“......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邵宴清:“你说。”
许嘉将脸埋入枕中,支吾半晌,才断续地挤出零星的字节:“林,林素妮。你,还和她......有联系吗。”
话落,并未听见回答。
许嘉不由得屏住呼吸,在心跳的疯狂跃动中等待着,掌心泛起细密的汗,身体逐渐绷紧而蜷缩。
软软得,小小得,像只自我保护的刺猬。
邵宴清笑,抬手搭上她的肩膀。
许嘉惊得一颤,稍许从被褥间探出头,却不敢全然回眸,只露出双眼,悄悄地投来询问的视线。
邵宴清以右手托住脑袋,就这样侧身看向她,长睫浅眯成缝,琥珀般的眸子中似有笑意。
许嘉:“你,你干嘛不说话。”
邵宴清勾唇,慵懒地开口:“因为我在思考你的想法。嘶,好奇怪,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林素妮呢。”
许嘉怔住,上下唇碰撞两次,才故作镇静地说:“我正巧看见你们的童年录像,所以才会对林素妮感到好奇。”清嗓,提高些音量,“你与她是发小,现在的关系肯定还不错吧。”
邵宴清稍许挑眉,缓慢地问:“只是因为好奇?”
许嘉别开视线,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只是因为好奇。”
话落,身旁忽地一沉。
邵宴清挨着她躺下,双手垫于脑后,睁眼望向天花板:“那件事后,我和林素妮就不再有联系。比起我,她更喜欢兄长。”转头看向许嘉,哼哼,“这么开心?看来这个回答让你很满意啊。”
许嘉微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扬起唇角。
“咳。”
忙轻咳,眉头皱起又松开,“有,有吗。”
邵宴清阖眸,被困意包裹的声音有些哑:“哈,我真搞不懂,女人都喜欢八卦吗。”
许嘉下意识反驳:“是你允许我问的,这会又嫌烦了?”凑近些,一字一顿地纠正,“而且你刚才的看法纯属偏见,不能用个例来定性群体。”
“嗯,嗯。是偏见......”
邵宴清闭着眼,伸手将许嘉束在怀里,“我认错,你也乖一点。”
紧挨着邵宴清的胸膛,耳畔能听见有力的心跳声。
许嘉感受着他扑过脸颊的温热鼻息,紧绷许久的身体逐渐放松,长睫低垂,轻声问:“困了吗。”
邵宴清支吾:“......嗯。”
许嘉笑,轻轻握住他的手:“晚安。”
并未听见回答,窗外有夜风吹起轻薄的帘纱。
许嘉依偎着邵宴清,合上眼,进入甜美而幸福的梦乡。
之后的几日,张秀琴都没有再打来电话。
许嘉边为周年庆的舞剧做准备,边抽空去查询出国留学相关的事。
不知怎么,李渝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她想去询问,却每每都被避开。
剧院里莫名有种奇怪的氛围,许嘉寻不得理由,也无心再去思考。
她渴望早点甩开张秀琴这个麻烦,渴望获得真正的自由。
邵宴清一有时间,总会来接她下班。
两人手牵着手,步入小巷,穿过商业街,走进大雪后的梧桐树道,笑着,谈论着,在对方的眼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雪化后,就要过年了。
鲜艳的红遍布平宁的每个角落,大家互相道喜,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王海给每个舞者都发了红包,数额不大,但也就图个乐呵。
大家都忙着抢票,请假,平宁剧院的人日渐稀少,很快只剩下那零星的一两个。
李渝江是平宁本地人,自然要坚持到最后才会离开。
姜珊每年都是最早走的,这次却成为剧院的‘钉子户’,每天照常来打卡,但什么也不做,就缩在墙角不停地玩手机。
许嘉没有打算回去,除夕夜注定是要和邵宴清一起过的,更是没必要与张秀琴联系了。
一日,两日,三日......
时间在逐步推进,剧院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