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与你不过见了一回儿,你就来质问你的夫君?”容煦怒火满溢眼瞳,看着妻子扑闪眼睛,思及这些年的恩爱,没有如何,只将人从自己膝上拉开,“长公主是只蛇蝎,你最好离她远点。”
他句句不解释,高氏只觉心凉,站在桌案一侧冷冷说:“王爷,你可别忘了,晋昭就算于你有恩,可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全然靠的是我高家,用的是我高家的钱财!”
屋外风声呼啸,房门拍打作响,被仆从尽快按住再不作动,屋内烛火被尽数吹灭。阴沉沉的厚云被亮色劈开,侍女再抬眼望去,王爷笼在黑暗里,眼里是杀意,虎口牢牢制住娘娘的下颌。
王爷的声音和风里带进来的雨意一样寒凉:“王妃,本王不曾忘恩,自你进门不曾纳妾,尊你重你。不曾想,王妃竟和他人并无不同,倾慕我的如今,却又看不起我的从前?你可知,小啾带我总是疏离,本王却从不曾恼怒是为何?因她与世人皆不同,只要不是自甘堕落,她从不曾从身世上轻视任何人。那年她救的不只是我的命,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希望。”
“你若一定要和她比在本王心中的地位,本王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容煦放开她,伸手用指腹为她抚去因为痛流出的泪,“你是我的妻子,小啾是我永远的妹妹。长公主不是好人,往后少与她接触,也切勿着了她的道,去动小啾,明白吗?”
高氏虚弱无力地蹲下,望着王爷的背影,是那么挺拔,那么高而寒冷。
越过廊下,容煦吩咐道:“将府里一切箭羽收起来,别让王妃碰。”
***
十月下旬,秋猎,北边桡城草原成片,树木成林,正是狩猎的好地方。
浩浩荡荡朝北边出发,两天一夜后抵达桡城驻扎营地。
青麟卫和萧烨白率领的云都城军负责巡防,休整一夜,翌日清晨能上马背的不论男女都换上骑装,干净利索。
昌宁帝跃上马匹,飒爽姿态还如年轻时一样,一声吆喝,赤红正宗的汗血宝马抬腿向前奔去,丛林间狍子正悠闲吃草,只听破空的声音,一箭正中要害。跟随在后的宦官立刻上前将猎物呈上。
陛下得了头喜,高兴大笑。他终究上了年纪,射出一箭就已显疲惫,随即备了赏赐,叫年轻的小辈们去□□头。
昌宁帝引了绳调转马头,程科和萧烨白吩咐群卫跟随,护送陛下平安回去。
一望无际的草场和绵延百里的树林各有猎物,不愿扎堆一处的年轻人四散分开。容清樾等几位相熟的选择树林,秋风一吹,枝叶枯黄,马蹄踏在地面,震的摇摇欲坠,猎物听着马蹄声四散而逃,此时就是考验能力的时候。
邵群南说李绪的眼睛应该能视物了,可他去探过,李绪还是看不见的模样。
容清樾原本想依着邵群南的话,不让李绪跟着来这一场屠戮中,李绪却非要来,说什么殿下走了那大帐里他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气的最近也算为他做过事的菡萏跳脚。
他此时‘看不见’,容清樾不可能让他一人骑马,与他共骑,让他环住自己腰身。最初这人还有些腼腆,后来马跑起来怕自己掉下去,只得牢牢环住。两人之间隔着布料,体温却在互相输送。
进了林子,她无意打猎,放慢前行的速度,与她一样没有好争之心的谢无呦赶马追上来,看见她身后的男子,一度欲言又止。
容清樾勒绳下马,伸手将李绪也接了下来,瞥了她一眼说:“他现在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不是外人,那就是内人?
覆在纱下的眼睛眨眨,默不作声地想要上前拉她手腕,终究怕她还是嘴上说说,没敢。
真是没眼看,这女人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没用的男人?!
谢无呦恨不得剜了双眼,她真是见不得,撇开眼说:“我和邓子良将六公主身亡时死过女儿的人家都问过一遍,的确有一家猎户,他女儿幼时随他进山打猎时摔断了腿。六公主出事那日,他家中着火,孩子没救出来。”
又是一个巧合。
容清樾说:“与我料想的差不多,小六未死。宋致就是想利用她的血,来证明我并非陛下亲生。”
谢无呦不解:“可计谋都已被我们识破,他做这些有什么用?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东西得来的太容易。”
李绪在旁插话道:“或许他的本意,就不是血缘,是在算计其他。”
“嗯。”容清樾肯定他的话,说:“他最终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参不破,那就见招拆招罢。”
宋致的所有计谋,会给人一种错觉,某些时刻你觉得能完全参透他的意图,可某些时候却又不知他的子到底会落在什么地方,一切一切都掌控在他手中。
蓦然间,容清樾抬手拉弓搭箭,松手,箭头碰撞的声音,另一只箭羽被击落,草丛中是一只有孕的火红狐狸,此时受惊慌忙逃走。
容清樾朝箭射来的方向拱手:“嫂嫂,这狐狸有孕,不宜射杀,还请嫂嫂手下留情。”
“这只狐狸皮色上成,马上入冬,拿来剥皮做一条狐裘献给父皇母后岂不正好?”高氏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晋昭怎的还没有我这个媳妇有孝心?”
她这是吃了炮仗?
容清樾不明白高氏明晃晃的针对从何而来,说来她与这个嫂嫂并无太多交集,这些年就没见过几回。回想前几次碰面,她似乎并没有得罪这位嫂嫂才是。
她回说:“狐裘每年都有进贡,毛色比这还好的也有。而此狐狸有孩子,嫂嫂也是刚孕育孩子的人,应当积德才是。”
铁蹄踏地的声音,猎场中马蹄嵌铁的极少,能来此的只有秦王。
高氏松开捏住箭羽的手,等着王爷过来。
谁知容煦像是没看见妻子般,行马走到容清樾面前,招手,侍从提着诸多猎物上前。
“你无意这些,可今日是秋猎第一日,多少眼睛看着皇子公主的表现,你什么都不带回去,岂不是招人笑话?”
容清樾突然知道高氏为何突然那般,三皇兄待她太好,好到能让妻子嫉妒的地步。
高氏自是忍受不了丈夫与妹妹那相亲相爱的模样,转马离去。
谢无呦都忍不住细若蚊声的嘟囔:“原是吃醋了啊。”
容清樾拒绝了容煦想让她拿彩头的心意,道:“我会猎自己需要的,这些皇兄自己留着,听说这次彩头乃一枚玉扳指,或许正适合三皇兄,皇兄可以去博上一博。”
容煦静静看着她,来之前心底既希望她能接下彩头,也希望她不接下。
再是想要对她好一些,他也不是能完全放下自己的野心。
她和悯宣太子太像了,虽有抱负,却将其他任何看得比野心更为重要,所有爱她的人都在将那个位置拱手相让,可她从不曾接受。
“那为兄便不再推辞,呈谢小啾之礼。”
容煦张臂,搭手,深深送上一礼,容清樾也不避不让,接了这一礼。
从这一刻开始,未来的某一些东西,就再没有变化的可能。
远处,高氏站在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直到容煦打马离开,邓子良邀着谢无呦离开,下方只剩黑白两道人影。
高氏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长公主的话悬绕耳边。
“本宫最记得你箭术非凡。”
“本宫这有一支箭,即便不伤人性命,也能让人痛苦许久。”
她朝后摊开手:“将长公主给的箭拿来。”
“娘娘!若被陛下、王爷知道了,您就没有活路了!您莫被长公主骗了,她只是借你手铲除异己,将自己摘干净,您清醒一点!”
眼看人影就要隐入别处,高氏厉声道:“拿来!”
弯弓搭箭,锋锐箭心对准一身玄色的女子,这一箭射出,必中要害。
既已选择这条路,她何不直接铲除,让她痛苦算什么?她要她死!
第45章 肆伍
利箭破空而来。
因长久不视物, 听力比常人更优越的李绪早早听到,脚尖轻点跃到容清樾的面前,伸手握住箭身。
此刻箭心已刺入他心口些许, 点点血色渗透出来, 手心更是一片狼藉, 将箭丢开在地,还没来得及与她说什么, 容清樾已搭上两支箭,利落的朝方才侵袭而来的地方射去。
远处那人似乎想亲眼见到她的最终结果, 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更没想到容清樾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方位, 水平极高的两箭,一箭钉入左肩, 一箭钉入右肩,钻心的刺痛让她有一瞬失去意识。
容清樾不急着去追,那身鲜艳亮丽的嫣红, 今日秋猎她只见一人穿过。
她上前拉过李绪的手,上面因利箭的高速袭来, 整个掌心被豁口贯穿,血流不止。
容清樾身上衣物不好撕,便一把将他的眼纱撤下, 利用短刀分为两节, 一节包裹在伤口处, 一节栓在手腕,以防流失过多:“你的脑子被什么吃了?!要是没有接下, 我们两都得死在这里!”
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避开, 谁知这人猝不及防的挡了上去,差一点——
“不能和殿下同日生,同日死,晏淮也愿意。”李绪享受她此刻的温柔,开着玩笑。
“你想死我可不想。”容清樾没好气道,为他包扎好,抬头一刻,对上那双干净澄澈的眼。
她想,不论看多少次,还是喜欢这双漂亮的眼。
难怪他皇兄硬要毁去这双眼,看久了,会被迷惑,会不忍心。
李绪心跳漏了一拍,忍着不别开眼躲避她的炽热,他还不曾与她说过自己眼睛已经复明的事情。
容清樾轻咳一声,寻找方才那支箭羽,拾起拿在手中,摩挲箭镞上面细小倒勾,指腹破开小口,渗出小小血珠,与李绪残留在上面的血迹混合。
“殿下。”
李绪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她愿意让他知道的他都知晓,此时担忧地看向她。
“我这位姑姑,终于撕下她的面具了。”容清樾说不出什么感受。
秦王妃最近与长公主走得亲密不是什么稀奇事。嫂嫂见她说那些酸言酸语,可知姑姑在嫂嫂面前撺掇了些什么。不过最后到底是嫂嫂自己做出的决定。
她幼时,谁都宠她,这位血缘薄弱的姑姑亦是。长公主待她很好,好到珍淑妃有一段时间都在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后来,她日复一日的好意,让珍淑妃打消了念头,也是在这时,容清樾发现她的姑姑拥有两幅面孔,一面柔和宽厚一面阴鸷残忍。
姑姑待她的确很好,但她终究将自己的阴暗面释放了出来对付她。
独留下箭镞,用帕子小心包住揣进怀里,率先上马,朝李绪伸出手。
她如今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注意到李绪的不对劲,好一会儿没动静,才发觉李绪像是不知她伸出手,愣在原地。
还装呢。
弯腰揪住他后背的腰带,将人提溜上马。
另一边,侍从怕陡然将箭拔除,血会止不住,只敢将箭尾截断。
高氏血色尽失,她箭术不错,但只是个爱好,没有认真练过体魄,此刻直喊疼。
侍女心疼她的伤,小声啜泣:“娘娘,我们忍着疼回去罢,让太医来为你看看,否则这双手就废了。”
那两支箭精准地插在高氏的肩胛骨中,要是时间长了,定然影响往后。
高氏想想也是,侍从上前说了声:“娘娘,对不住。”扶住她的腋下托着起身,还没来得及忍受疼痛上马,高氏闭了闭眼选择了放弃。
容清樾已经到了面前,转马看她。
侍女扑腾着跪到面前来,磕着求情:“公主殿下,您饶了我家娘娘,她也只是受人挑唆才犯下大错,她不是有意的。”
“哦?”容清樾停下,像方才一样居高临下,“可若她无意,怎会受人几句挑唆就真的动了念头?你家娘娘不是三岁孩子,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吧,嫂嫂?”
林中起大风,飒飒声不断,眼前枯叶乱飞,扰了人的视线。
高氏疼得冷汗不断,眼前迷蒙,眨眨眼又能看的清些。
高氏咬着牙才能将话说清:“晋昭还不解气,想拿了我的命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