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送我离开我不知晓,可你确是因为我而出事,我自会为你寻到真相。”容清樾撇开眼,不忍去看他握着箭镞神伤的模样,“隐瞒或许很好,你我依旧是好友。但我不想隐瞒,隐瞒才是对你最大的伤害。”
箭镞带回后,容清樾再次查看,发现在箭镞侧边雕有翱翔的凤鸟,小而不起眼。
这只凤鸟,姑姑府上随处可见。
如若方临清刚遇刺时叫她看见箭镞,她只要见到这凤鸟,就能知晓是谁的手笔。
只是姑姑没有算到,方临清不想让她愧疚,希望她心无旁骛奔向战场,将这件事瞒得透彻,没有一字关于他的消息传到边关。
她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杀她,一是为了警告,二是为宋致铺路。
没有任何人对这位名冠京城的方家二公子生出歹心,他只是因她受了无妄之灾。
长公主做的事,本与她并无干系。但长公主是她的姑姑,无形中他们之间便带了愁怨。
“姑姑如今与丞相关系紧密,我——我与她会有冲突的一天。”容清樾痛苦地皱眉,如果可以,她不想走到那一步,“你不必搭上这件事,你的仇我会帮你报。”
方临清自嘲着摇摇头,许久呼出一口气,情绪复杂的问:“殿下帮我大义灭亲,有是想报答哪件事?”
长风吹得绿草飘摇,旷野间他们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容清樾沉默许久,叹息道:“临清,从前至今,诸如孔家卷宗。我欠你实在良多,已无法还清,你总要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他不曾想过瞒她自己为她做的事,但他也不愿主动拿自己的付出去绑架她。
方临清松开捏了许久,刺疼了掌心的箭镞,与她静静对视,红日余晖将没入草场尽头那一刻,他语气已然带了破碎:“我想要什么,殿下从来都知道。殿下需要什么,临清同样给不出。既如此,便无所谓谁欠谁,我与殿下从来都是两清。”
方临清第一次,主动拉开与她的距离,远远拢袖拱手:“临清为臣,会站在殿下身后,助力殿下得偿所愿。”
两枚箭镞被方临清带走。
容清樾慢慢侧身看着他走远,清新草香的风卷起她柔软发丝。
除了最重要、她最渴望的东西,方临清已经将他力所能及的东西无私地交给了她。可是他们都太聪明,聪明清楚的知道彼此,他有他放不下的家族,她有她坚持的执念。
她不曾对方临清动过情,所以不会给他留有缝隙。
既然两人并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她希望方临清能暂时离开云都的纷争,待高位已定,他再出世施展才能,定能得到重用。
与她再站在一处,若一朝落败,只有被一并连坐的结局。
他是云都城中耀眼的世家公子,不该这样。
但他的拒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罢了,命运啊,在自己手中,就随它去吧。
提高裙摆不被高长的草缠住,她慢慢走,走到营帐前,那个穿了一袭夺目红袍的男子正等她。见她跑来,张开双手稳稳接住。
容清樾埋头在他怀中,闭上眼消化情绪,许久才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仰头仔细看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人。
李绪配合的低头,与她温凉的额头碰触,给予彼此力量。
“殿下与方二公子说清了?”
“说清了……”容清樾轻嗯一声:“晏淮。”
李绪应她:“殿下,我在。”
“晏淮。”
“我在。”
“晏淮。”
“殿下,我一直在,永远都在。”
第47章 肆柒
黑夜幽暗, 云层划过,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得街道忽明忽暗。
更夫打着铜锣过街,身后影子拉长, 又渐渐没入黑暗消失。街道再无行人, 无风的时刻, 树梢摇动。
位于街道正中的宅子富贵得与其他低矮房屋格格不入。正门前两个灯笼泛着暖光,只能堪堪映照出看门石狮的模样。
子厦看宅子静悄悄再无人进出, 打了手势,身边跟随而来的人便一一传递下去。落在地面、屋檐的脚步轻而又轻, 十数人悄无声息进了宅子。
无须子厦多言,他们都知道此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利索地四散而去,穿过门廊一间一间搜索。
不多时所有人又都聚拢过来, 神色凝重地答复:“没有人,屋子里饰品齐全,但完全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子厦面上沉静, 并无波动。
宅子只是一个饵,诱他们徒劳一场的情况, 殿下早在得到消息时就分析过。只是咬不咬这个饵对他们而言并无影响,所以他们选择走一趟。
对于屡屡送上情报的戏码,宋致如今显然是乐此不疲。
“回罢。”
子厦招手, 身着黑衣的手下几个跃动跳出宅子范围, 他走到正门要推门出去, 不知为何回身又瞧了一眼隐在黑暗中的宅子。
他总觉得奇怪。
***
秋猎结束,没几日到了十月底, 再过几日就已入十一月,秋意寒凉早已泯灭在时间推移中, 取而代之是隆冬透骨的寒冷,虽不明显,但云都城里的人身着的衣物都添上的薄绒。
手里的折子随手丢上桌案,打散开来,依稀可见的几字点着晋昭公主的身世。
昌宁帝揉着眉心试图缓解炸裂的疼。
他以为秋猎十日足以让他们忘记这件事,尽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宁海和挽着许久不用的拂尘,眼中忧虑清晰可见,既担忧陛下的情绪,又担心公主的未来。
正要上前说些安慰的话,他的徒弟掀开门帘进来,与他递了眼神,随后低眉顺眼跪到陛下面前:“陛下,宋丞相求见。”
昌宁帝眉心越蹙越深,眼睛都疲于睁开,略带苍白的唇张合:“朕知道他来找朕有什么事,叫他等着吧,不必日日来逼朕。”
陛下没有明说见与不见,徒弟咬着唇朝师傅看去。
宁海和简直没眼看,怎么说也是跟了他几年的人,还没学会察言观色,不耐道:“愚蠢的东西,陛下今日不适不见人。你去回了丞相大人,就说陛下知道他的意思,过几日丞相就能得到结果。”
徒弟跪匐着往后退,直到临近门才起身倒着退了出去。
宁海和出去又进来,端了安神的茶放到昌宁帝面前:“陛下,真的要找人验公主的身世?”
私心而言宁海和并不希望公主出事,那是自出生他看着从粉粉嫩嫩小丸子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他舍不得。
若有人问他,公主并非公主,他是否还会这样珍视,他的答案是‘会’。
二十多年的感情,岂是一个身份就能磨灭?况且,殿下是个极好的、优秀的人。她不是公主,他也愿意结交。
“宋致步步紧逼,不验不行。”昌宁帝给面子的喝了茶,说:“那些朝臣,个个都在等着,等小啾落于嘲讽之地,好顺势而为废了女子可以为官的条例。”
宋致与他的党羽是有他们的目的,而他们之外的朝臣为何也与宋致一般选择支持这件事,昌宁帝心里明镜。
男人见不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大展所为。他们认为这一切不符合常规的条例都是因为他宠爱晋昭,给了晋昭特例,但又不能偏倚,所以也让北晋的女人都有了冲出家门的权利。
他们以为只要晋昭失宠,那些他们认为不该存在的东西也就会消失。
昌宁帝冷笑,愚蠢!
“传旨,让晋昭公主、证人明日入宫。”
音落,昌宁帝不受控制地咳嗽,仿佛要咳到天荒地老停不下。
“陛下!陛下!”宁海和神色慌张,忙上前为他顺气,一边向外高呼:“来人,快来人,去太医署请太医!”
昌宁帝猛地攥住他的手,犀利地看着他,宁海和眼睛都快急红了,哽咽着说:“陛下放心,小郭子是奴亲手调教出来,他懂奴的意思,定会不引人注意地把神医请来。”
听到‘神医’二字,昌宁帝才敢把弦松下,眼眸涣散地倒在宁海和怀里。
宁海和同其他奴仆将昌宁帝扶到里间躺下,出来收拾被扫得凌乱的桌案,方才捂嘴咳嗽的巾帕落在地面,最显眼的就是那不可忽视的红色。
他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弯腰捡了巾帕,小心翼翼装进怀里,牙关紧咬才让自己将情绪憋了回去。直起身再面对底下那群人时恢复了久居陛下身前,与陛下同出一源的威压,他说:
“今日情景,一个字都不可泄露出去,要是被我发现前朝后宫有任何一位贵人察觉,你们,你们的九族都别想活,明白吗?”
人心各异,他不认为自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能震慑住他们,但他无须用更狠的话,因为他们不敢。
***
“天爷哎,这都什么事啊!”孔氏忍不住抹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担忧,“殿下,即便有什么,陛下一定会顾念情分,不会伤您的对吧?”
容清樾拍拍她后背,为她将脸侧的头发捋上去,柔声安慰:“嬷嬷,我还有军功呢,陛下不会动我,你放心。”
“可……”
可历朝历代,军功卓绝的将军被无故斩杀的也不少。
孔氏瞧见殿下眼中的坚定,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的殿下,许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又或许她相信陛下。
现如今,她只能觉得是第二种。
孔氏说:“奴在门外等你回来,你不回奴不进屋。”
容清樾握了握孔氏已经逐渐褪去温暖的手,与她身后站着的李绪遥遥相对,他的眼睛透出的言语,与孔氏一般。
他没办法跟她进宫,他就等着她回来,她若回不来,他想必也是活不了的。
容清樾转身利落,裙边带起弧度,扬起风,枯叶起了又落。
***
宫道停步的宫女眼前晃过一片白,比冬日里厚重的雪还要白。他们不敢抬头,却心下诧异。
殿下穿这么白,是为自己送终不成?
容清樾身后寥寥几人,唯一亲近的只有菡萏。
她并不想带菡萏进宫,这次凶吉未显,菡萏跟她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她不好和子厦交代。菡萏却是个硬脾气,说她谁都不带,被欺负没人撑腰怎么办?
她不带,菡萏愣是拿了刀横在脖颈前,吓得嬷嬷要给她跪下了。
容清樾无奈,只能将她带了进来。
朝阳大殿。
容清樾进去。
今日来审定她身份的朝臣不多,倒是后宫的嫔妃多些,皇后站在昌宁帝身边,静静出神。宋致也来了,他身后站着瘦瘦小小戴面纱的女子,想来那就是他找到的陛下真正的‘亲生女儿’。
她落座,昌宁帝看看妻子看看女儿,眸光最后落在丞相身上:“永彦,你们说晋昭非朕亲子,可有证据?”
宋致总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笑笑:“自然是有,臣等总不能无缘无故污蔑公主,那可是以下犯上。请陛下准许,让证人上殿。”
宁海和道:“宣证人上殿。”
颤颤巍巍的老妇被两侍卫携了双臂带进来,眼神不敢乱瞟,侍卫松手‘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下,磕头道:“罪人陈芳里见过陛下、娘娘。”
昌宁帝:“朕还不知你是何人,如何就称罪?”
老妇抬头,一双浑浊的眸子精准找到皇后,眼眶立时泛红:“娘娘,您可还记得奴?”
皇后眼漫迷茫,那老妇也看出来,主动报上家门:“娘娘,奴是当年为您接生的稳婆呀!”
二十五年,时间太久,皇后只依稀记得当年的稳婆确实姓陈,但已不记得面貌,她看着老妇,扯扯嘴角,应付着说:“原是陈婆,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过得好,当年娘娘给的赏银够奴富足生活一辈子了。”老妇说到这,抹了抹真假难辨的眼泪,“只是,只是奴有罪啊!娘娘待我等宽厚,奴却不曾对娘娘说真话。”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只有彼此知道的他们之间的轻蔑来自于何处,她看向老妇时探手抚上心口,害怕接下来的打击:“陈婆,你什么意思,难道……”
老妇像条狗四肢并用往前爬去,被御前侍卫拦下,“娘娘,当年、当年您生产时,生下的孩子胎记在右肩,形似绽放的莲花。如今的公主,并非您亲生,她早已被歹人替换,流落民间二十几年。”
第48章 肆捌
容清樾进宫, 府里的人仿佛失了主心骨,心中焦急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这个在那洒扫, 几扫帚没扫出去人就抱着杆子杵在那儿发呆, 那个捧着上好的锦布绣花, 没绣几下把自己戳了。
孔氏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公主府,只要公主不在, 是那么大,那么的空寂。她不想坐着等, 跑到府门外站着,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希望能第一时间见到公主的马车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李绪换了身衣裳,快步走了出来, 茗生在后面追。
“主子,公主怎么都会回府,在府里等着就好, 何必还要去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