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容,如果你要回到公主的位置,只是为了得到男人的欢心,那大可不必。人心多变,是因为身份而爱你的人,更容易变心。”
女子震惊于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难得的没有再纠结她的话,而是聪明了一回——
和丞相预料的一样,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
容清樾越过她先回到大殿,立在一侧。
嬷嬷上前回禀:“陛下、娘娘,那位叫林月容的姑娘身上的胎记才是陈婆口中的胎记,殿下的在腰侧,形状也不同。”
当下哗然。
有大臣迫不及待:“陛下,该验血了。”
“宁海和。”
“奴这就去。”
很快,宁海和端了两碗清水上来,看向尊贵无极的夫妇,一时犯了难,两位都是金樽之驱,让他们损伤自己的身体不像话,可……
“两滴血,伤不到龙体。”昌宁帝信步走下阶梯,尖锐的针尖刺入手指,鲜红的血液落在碗中掀起涟漪。
容清樾紧随其后,准备滴血入碗,被宁海和拦了一下:“殿下,您的是这一个。”
他示意右边的水。
容清樾看他一眼,不做多言,利落地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
鲜红的颜色晕染着没有丝毫杂质的水,两滴不同的血渐渐纠缠。就当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结果时,宁海和猛然抬头,看容清樾的眸子里带了哀戚。
一刹那,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皇后眼眶很快红透,拉着皇帝的手摇摇欲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先前尚且还能质疑老妇的话,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心犹如刀扎。
容清樾面色灰败,手垂了下去。
林月容想,她终于赢了一次,喜悦占据她的心房,让她没有察觉出丝毫不对劲。
要不是在场的人太多,她真想开怀大笑,然后站在容清樾面前,命ῳ*Ɩ 人制住她扇耳光。毕竟现在她才是公主,而容清樾已是贱民,她没有资格反抗!
“陛下,晋昭公主鸠占鹊巢多年,还请陛下还真正的公主以尊荣,贬斥此等无赖之人!”
昌宁帝胡子抖了又抖,似乎也没从自己宠爱多年的女儿并非亲生上回过神,低着声问:“晋昭,你说。”
容清樾眼尾红红的,额头贴在手背上回道:“臣不知该说什么,臣若是当年被调换的孩子,可那时臣还是刚出生的婴孩,什么都由不得臣做主,臣不知臣怎么就成了诸位大人口中的无赖。”
她像是回到儿时,受了委屈,朝着父母撒娇。
“陛下,公主非故意,可她终究占了别人的位置,享了公主的雍容生活,您该给真正的公主一个公道。”
有人带头,其他人跟随着群起攻之。
让容清樾回归乡野,过她草民的生活去,将现在的一切尊荣还给林月容。
“诸位大人莫不是忘了,小啾纵使不是陛下的孩子,她也是名震北晋的将军,没有她就没有北晋的今天。你们让她回乡野,是准备让自己家中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东西替她上战场不成?”
珍淑妃搀着太后进殿,太后原本慈和的嗓音带了严肃,她虽隐居后宫不问前朝事后宫理,但不可遗忘,这是在先帝诸多打压下活到最后的女人,一句话让那些叫嚣的大臣憋成猪肝色。
珍淑妃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现在紧咬着唇,不知该以什么身份站在大殿的尴尬,说不出的心疼。
“是啊,陛下,无论小啾是否为公主,她为北晋做了那么多,不该就那么回到乡野。”珍淑妃说着,声音愈发哽咽,跪匐在大殿上,“若只是因为身份问题——陛下,您知妾这一身爱小啾如珍宝,为她不育旁的孩子,您要驱逐她就是要了妾的命!陛下若真听了这些瞎的聋的封心的畜生的话,冷情抛弃这些年的情分不认小啾的付出,妾无话可说,但是妾认!妾认她做义女,她仍是妾的女儿!亦是皇室贵女!”
容清樾喉咙干涩,喃喃一声:“珍娘娘……”
何至于为她做到这样?
回想这些年,珍娘娘待她极好,吃穿用度样样操心,天冷为她缝制冬衣,天热让人做好夏裳,她在梵南关穿不到,回来就见堆成山的衣物,她今日身上穿的这件便是珍娘娘亲手缝制。
珍娘娘从不为她曾经总奢望生母的情感,反而一直在想办法维系她们之间的关系。她用她的包容、她的一切爱着她。
现在为了她不惜顶撞陛下。
她已经无法回报珍娘娘为她所做的一切。
昌宁帝为这突然的插曲头疼:“珍淑妃,认女一事不急,还未尘埃落定,你且安心。”
珍淑妃泪眼婆娑的望向没有多少感情的‘丈夫’,急得摇头,但已经找不出什么其他更好的话来说服皇帝说服在场众人。
原先这孩子轻描淡写的说着这次的事很好解决,她以为这只是一场引蛇出洞的戏,不曾想她的身份真的有问题。
要不是早先让人在门外听着,第一时间回去报了她,她赶紧叫了太后来。
如此都不能将小啾保下来,她安不了心。
容清樾跪到她的身边,握住她温软的手掌,挤出笑安慰:“珍娘娘,没事的,不论在哪,我都是您的女儿,只是你的女儿。”
珍淑妃摇头:“不可以,不可以……”
她无比清楚,小啾离开皇宫,失了所有庇护,即使她没有了威胁,宋致亦不会留她的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而什么都不做。
皇后对眼前母亲情深的画面感到刺眼,却忍不住多看两眼容清樾望向珍淑妃时的感激。
她做母亲这么多年,育有四个孩子,可是没有一个孩子在面对她时抱有感激。
他们对她,从来只是带着无可奈何的尊敬。
她是生了他们的人,他们不得不孝敬她罢了。
指甲刺进掌中,给皇后带来一丝清醒,她方才得知女儿被调换的失态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恢复淡漠看向皇帝,说:“陛下,我记起曾在医书中看过前人记载,滴血验亲只是无稽之谈,血液在水中都能交融。晋昭的血与您的不相融,她的水有问题。”
第50章 伍拾
宁海和忙上前查看, 他对这方面未有建树,看不出什么来。
皇后喊道:“邓太医。”
“微臣在。”邓太医背着他笨重药箱从门外进来,不急不忙的凑近看直到此刻都不曾相融的两滴血。
珍淑妃愣怔看着, 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还是容清樾擦拭她脸颊旁挂着的泪珠才叫回了魂。
她缓缓转头, 对上容清樾安抚的神情:“珍娘娘,你腿脚不好, 别跪着快起来吧。已经没事了。”
珍淑妃这才晓得,方才的一切, 是他们演得一出戏,只有那些迫切希望此事成真和真正担忧揪心的他们信以为真。
一瞬间, 她眸子中染上愠色,松开紧握着的手。
太后亦是蒙在鼓里的一员, 冷哼一声,却忍住不在丞相面前甩了儿子儿媳的面子。
林月容直至此刻,心中的不安才完全放大, 容清樾完全且清晰的知道她自己的身世,那这样, 她应该也能——
要不说丞相脑子好使,要安排那样一出戏。
“禀陛下、娘娘,水中掺了清油, 致使碗中血液不能交融在一起。”邓太医垂眸说道, “正如娘娘所言, 两滴血在清水中,相融只是迟与慢的问题, 并不能证明谁与陛下有血缘。”
又是被当枪使的礼部尚书方科说:“你是太医,我们外行, 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
“方大人不信?”邓太医没有被质疑的生气,玩笑地看着方科,“方大人不信下官,不然让宁公公再弄一碗清水来,下官与你试试?血融了,也不为难方大人,您屈尊叫下官一声爹就好。”
“你!”方科面色铁青,“你简直异想天开!”
“好了。 ”宋致气定神闲地开口,悠悠望向皇帝,“陛下,您说该怎么办?”
不等皇帝开口,曹贵嫔插话道:“陛下,陈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她既然都说是她换了孩子,她总不能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啊!”
皇后偏头,面上是得体的笑容,只是眼里全是冷漠:“曹贵嫔没人管束太久,规矩都忘了?陛下还没开口,你插什么话?”
“妾、妾只是一时心急”
昌宁帝:“爱妃要学会思考,切莫听风就是雨。”
“是,妾知道了。”曹贵嫔唯唯诺诺退到人后,如今情势未定她不能太过,未免丞相最后败了,她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丞相觉得要怎么办?”昌宁帝问,“凭一个没有任何证人的妇人的证词就定了小啾的身份?”
宋致又一次坐下,淡淡驳道:“陛下,这妇人的话证实不了公主不是公主,但也不能说明,公主就是公主。”
这确实是僵局,无人能证明老妇的话是真的,也无人能证明她说的就是假的,除非——
除非皇后能站出来,为容清樾说上一句话。
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些年皇后她们母女俩之间的水火不容,皇后不出言踩上一脚就不错了,更何况在不喜欢的女儿有可能不是自己亲生的情况下出言相助。
殿中的气氛愈发凝重。
窗户撒下的零碎日光,不知从何时偏移了位置。
容清樾持以无所谓的态度,至少现在是僵持的结果,宋致没有任何办法以绝对的姿态拿下她。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终是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若本宫说,容清樾就是本宫的孩子,”皇后居高位向下睨着宋致,“丞相以为呢?”
宋致身子都不曾动,虚拱了下手:“皇后认为公主的身份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那就好。”皇后说完,目光落向老妇,说:“你,欺瞒陛下,意图混淆皇室血脉,该杀!”
老妇妄图挣扎:“娘娘,娘娘,奴说的句句属实,现在的公主不是您的孩子呀!”
“你是觉着本宫连自己孩子的胎记是什么都记不清吗?”皇后说,“晋昭乃本宫第三个孩子,当年生产还算顺利,生下孩子后本宫只是力竭不是晕死过去,孩子浑身上下的模样都见过,岂容你这个不知从哪个旮沓里冒出来称接生稳婆的骗子蒙蔽?”
宋致眼睛微眯。
在老妇身上出了问题。
老妇的身份是他手底下的人拿了宫里的存案记载,对比过细节,让老妇熟记后才进的宫,是哪句说漏了嘴?
老妇自知难逃一死,面色灰白想要问个缘由:“既然娘娘知奴是假冒,为何还要顺着奴的话,让人去验公主的身份?”
“本宫就是想看看,你要跳一出什么样的闹剧。”皇后腿站得有些酸,搭着皇帝的手在龙椅左边坐下,“毕竟本宫与晋昭不和,外面流言蜚语实在扰人,借你之手,平了这些烦人的东西甚好。至于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受何人指示,要来污蔑公主,丞相,今日验亲是尔等提起,你,要不要给本宫和公主一个交代?”
皇后明确的告诉在场所有人,孩子是她的孩子,她和孩子闹矛盾只是她们之间的事情,他宋致来插什么手。
“此事是臣失察,信了这妇人的胡言,臣下去后一定彻查,到底是谁将此人推到臣面前来。”宋致轻飘飘一句话,将自己摘了干净,顺便也将那老妇的命送了出去。
“五十好几的老妇,不敢有胆子污蔑公主,背后必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指使,丞相最好将人送来本宫面前,否则本宫可不依。”
皇后怎么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势必要给宋致一个下马威。
风波到此眼看要结束,在场的人,有人愁容满面,有人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等着昌宁帝发话,退出这凝重而威严的大殿。
珍淑妃一时没拉住容清樾的手,这孩子就站到大殿中央去,声音郎朗地说:“陛下,臣身世已明,但还有一人身世未明,就是丞相带来的女子,林月容。”
昌宁帝仔细观望那女子的面容,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但她与自己确实有几分相像,可思及这几十年,他确信自己不曾在宫里妃嫔之外的人身上留情。
他问:“她既不是公主,只是与朕和皇后有几分相似的民女罢了,有什么问题?”
“不,”容清樾否定道,“陛下,她也是陛下的血脉。”
“什么?!”
这下除了宋致,全都是被惊了又一惊。
那乡野来的女子,也是陛下的孩子,那陛下……
皇后的面色已然不虞。
昌宁帝掌心冒了虚汗:“晋昭,你要有真凭实据,不可空口胡说。”
“陛下放心,她不是陛下流落民间的孩子。”容清樾侧身与稳坐一方的宋致触碰目光,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她是陛下六女,已经‘亡故’的平林公主,臣的六妹妹容铃儿。”
珍淑妃急的,但又被太后钳制着。
六公主的容颜,在场众人都见过,绝不是那女子模样,那还是已经死了的人,她要是找不到实质证据,要受责罚的。
太后见孙女坚定站在中央的模样,拍拍珍淑妃:“你还不明白小啾?她心里有数,放心吧。”
“殿下在平林公主亡故时已经经过察验,当时那具尸骨就是六公主无疑。”方科又冒出头来,“难道您还要再开一次棺验证不成?那可有辱逝去的平林公主哦。”
容清樾失笑:“方大人不必困扰,我不开馆验尸。”
“陛下,臣请求宣证人上殿。”
“不必请证人了。”
众人瞥眼,一直站在丞相身后不敢说话的林月容。
众目睽睽之下,她伸手覆到下颌,一点一点将她变得面目全非的东西撕下,与人肤质相近的人皮面具揭下,是他们都熟悉的脸。
确是容铃儿无疑。
容铃儿说:“父皇,孩儿未死,是丞相救了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