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伍肆
滁州城作为富庶州城, 大街小巷都是繁荣景象,小贩当街叫卖,百姓开放自如地买卖东西。
这天, 走在街上的人们发现, 城中最宏伟的那幢府宅挂上了丧幡, 很是稀奇。
要知道,这宅子的主人晋昭公主才到滁州不足一月, 谁就去世了?
“听说啊,昨日晋昭公主出门游玩, 被刺杀了!”
“这天寒地冻,有什么能玩的地方。”
“他们大富大贵人家的雅趣, 你不懂。”
“我是不懂,明知自己是个惹眼人物, 非得出去,命没了吧?”
宅门外很快聚集许多人,窃窃私语, 也只是观望而已。滁州城一直以来都是欣欣向荣之貌,这么多年公主都不曾来过, 滁州城照样民生安泰,对于滁州城的百姓来说,晋昭公主只是个名号罢了。
内院, 容清樾一袭白衣披着金丝大氅坐在院里晒太阳, 眼眶红肿、面色惨白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 确切地说她就是走了一遭地狱返人间。
梁郝信步进来,俯首说:“殿下, 您身亡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百姓都在议论。云都那边暗桩来信说, 宋致得知消息后进了长公主府。”
容清樾侧首:“丞相什么时候和姑姑攀上了关系?”
梁郝垂眸:“属下不知。”
他不知,她亦不知。
长公主无夫无子,这些年虽风流,却也不干涉朝政,享受公主身份带来的便利。现在看来,倒是有趣。
宋致一点不遮掩,他对自己的计划已经胸有成竹,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被人知道也无妨。
不过,他们是什么关系?合作关系、朋友还是情人?
“子厦呢?还在菡萏那里?”她提起菡萏,声音不自主带上哽咽,眼眶再度酸涩,眼泪快要掉下来,深吸几回,将情绪压了回去。
梁郝点头:“菡萏姑娘下葬后,他每天都去菡萏姑娘墓前,絮絮叨叨说着话。”
子厦迟钝了些,可不代表他的感情就弱,菡萏的离开,将他的魂也抽离了。
容清樾喃喃:“这个傻姑娘……”
***
三日前,暗桩探到宋致暗中养军队的地方,她为了不引人注意带着一队人马上了山,谁知那是个圈套。
暗桩出了叛徒,与逃脱的赵茗生勾结,告知赵茗生他们来滁州城是为了什么,又以发现线索来引他们入局。
他们走到山里的一处平地,发现有人练兵的痕迹,还没来得及细细查探,就被赵茗生带来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被包围,敌人一圈又一圈地将他们围住,不给丝毫破绽。
她带着来的人纷纷刀剑出鞘,将她护在中央。
很快,人群分开一条路,赵茗生把玩小刀玩味走来。
“许久不见,公主殿下。”
“还是不见的好。”
“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很想见你,”小刀在指尖旋转,他笑看被包围的天之骄女,“然后,杀了你。”
“杀了我,你身后的大皇子也不可能吞下北晋。”
“那又如何?”赵茗生挑眉,俱是狂妄自傲,“谁让你们北晋有一个蛀虫,他在自取灭亡,所以只要你死,就没什么不可能。”
他说的宋致。
所以,他们和宋致并不在一条心,也就意味着赵茗生并不会将她在根除宋致养的军队一事告诉给他。
毕竟渔翁想要得利,需要鹬蚌相争,他们可不乐意宋致很快获得自己想要的,然后立刻反手防备他们。
“我有一事不明。”
赵茗生耸耸肩,等她问。
“大皇子强势不好掌控,李绪无依无靠,他上位,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公主以为,我在他身边十五年,对他没有期望吗?但他就是一滩掺了水的泥,扶不起来。从前他只想活,现在他只想与你厮混,毫无志向。面对这样一个无用的人,公主觉得,我再在他身上耗费时间没有意义。”
赵茗生才刚明白一些事情的年纪,就被父亲卖给高如惟当狗,高如惟眼里他甚至不如狗。白天训练,夜里潜伏着打探消息。八岁被派到没有丝毫争夺皇位的李绪身边,因为李绪的无能,他也和他一起过上地狱般的生活。原以为,这样不堪的生活能激出李绪的志气,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李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废物,所以这就是高如惟会在有限的情况下保他的原因。但即便如此,他是坨烂泥是不变事实,这一点,在他差点废掉双腿后得出的结论,他只想自保。赵茗生看着李绪喜欢上容清樾,看他一步一步沦陷,看他真正成为废物。赵茗生知道自己等不了了,容清樾被贬,他再度询问,是他给李绪的最后机会。
不要问他为什么不跟在高如惟身后辅佐四皇子,试问谁被一个不把自己当人的人掌控多年,还要腆着脸继续给他当狗?
“交谈到此结束,公主殿下,你,无路可逃。”
赵茗生手中小刀转速越来越慢,最后定在手中,被他稳稳握住。
容清樾手握长剑剑柄,要拔剑出鞘,用力那一刻她面色一变,眉心紧皱,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涌到喉咙的腥甜咽回去。
怎么回事?
她清晰感受到,她握着剑柄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似乎想到什么,看向已经胸有成竹的赵茗生,哑声问:“是你?”
“是我。”赵茗生携他的人一步一步靠近,毫不掩饰,“不过这东西需要时间,否则我何必和公主殿下你多费口舌?”
不是毒。
她的饮食,要层层查探下来,才会到她面前,所以不可能是毒。那就是药,与毒有相似之处的药。
“殿下?”万晴杨是今天唯一跟来武力比较高深的人,她听了两人的对话,敏锐的发现,立刻退至殿下身边。
容清樾正想让她不要作声,他们人数本就处于劣势,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们的主心骨出现问题,那样士气会大大下降,活着出去的几率更小。
“诸位,你们的殿下中了我特意配置的药,能麻痹神经,以及脏器出血,她护不了你们。”赵茗生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今天只要她的命,你们放下手中的刀,投靠我,我会好好待你们,往后锦衣玉食供君享受!”
他的话引起不小骚动,因为殿下的面色确实称不上红润。他们的脚步有些犹疑,但无一人放下手中刀刃,仍然一圈裹一圈地将主子围在中心。
赵茗生眉目覆上诧异,这些人的反应并不在他的设想内。
容清樾低着头,手指在怀中摩挲一番,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乌黑药丸。
最后一次见穆淙先生时,他交给自己的东西——
百解。
穆淙把百解放在她手中时,一向平和的面容换上了严肃,他郑重的说:“殿下,百解可解一切能威胁您的毒与药。但无论如何,它也是一种药,是药三分毒。它的作用太为强大,所以未来展现的副作用也会难以调解。”
穆淙研制百解,找过很多药人试药,刚开始并无反向作用,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药人在都出现难以忍耐的异常,并且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法缓解,最终忍受不了自杀而亡。
药人出现异常的间隔时间不同,有些隔十几天,有些隔了几年,没有任何规律。
穆淙并不希望她有用上百解的一天。
容清樾没有选择,捏住药丸就吞进肚子里去。
万晴杨很快发现身边的殿下气息变得平稳,呼吸声也并不像刚刚那样粗喘,仿佛方才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将士们,莫听此贼人胡言,随我冲锋,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的声音洪亮,传递到每一个人耳朵里,稳住了所有人。
“杀!”
赵茗生看着立刻士气大振的容清樾等人,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那药他亲自研制,虽不致命,但绝对会使人萎靡,并且没有解法。
怎会这样?
铺面而来的敌人来不及让他思考出所以然,他慢慢隐在人后,寻找能接近容清樾的破绽。
万晴杨释放信号,焰火状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可奈何是白天,她不知道子厦他们能否看见,就算看见,从城中赶来还需要时间。
拔刀解决一个又一个敌人,刀锋向前划出,敌人脖颈处出现一条血线,捂着脖子不甘倒下。
万晴杨还没来得及喘息,左右身后都有人包抄过来,她已经无处可逃,只能拼死一搏。
扬手举刀挡住一人,却难以抵挡另外两人,她已经做好被戳穿的准备。
噗呲——
利剑穿透肉身的声音,万晴杨解决完眼前的敌人,回身看去,方才还在另一边的容清樾提剑过来为她解决身后的两人。
她们之间的视线来不及触碰,容清樾利落转身去杀其他人。
那柄银色长剑,在容清樾手中似水里的游鱼,灵活生动,血色喷洒间一条又一条生命消逝在锋利下。
有她和万晴杨的存在,能为那些平凡的士兵解决很多棘手的敌人,可有个词叫寡不敌众,赵茗生带来的人太多了。模糊概念下,他可能带了近五百的人来,而容清樾他们连一百都不到。
车轮战的攻势下,容清樾再强身上的伤口亦直见增多,她的力气快要用完,但她不敢泄力,怕一泄就再难坚持下去。
赵茗生躲在敌后,他知道容清樾有多强,全盛情况下他没有任何可能杀了她,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买通那个小侍女给她下药,还是出了意外。但没关系,他有足够多的人,容清樾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她总有力竭的那一刻。
杀到最后,赵茗生这边也只剩下零星残兵,但还有最棘手的他。
万晴杨左肩中了一刀,腹部挨上一脚,口吐鲜血地被踹到远处去,意识模糊地倒下,望着还在坚持的殿下,一股哀戚由心而生。
她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公主是那个人说的希望啊。
希望要……灭了吗……
容清樾咳出一口血,利剑插入泥土,支撑着不让她倒下。
就是现在!
赵茗生足尖轻点,几次跃步眼看就要到容清樾面前,只要将小刀刺进柔软的心脏,他的任务也就算完美完成。
炽白的阳光落在刀刃,反射出的光影映在容清樾眼睛,她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毅力让她站起身,让她再拼一次。
还不等她把插在地里的剑拔出,一旁窜出一道身影,快得只剩残影,根本没让容清樾看清是谁。
直到那道声音,清晰而干脆地传进她耳中:
“殿下,你快走!”
第55章 伍伍
自从来到滁州城, 菡萏敏锐发现原来和她一样在殿下身边近侍的含香总是找理由出府去,每次回来会红晕满面。
起先还不怎么样,直到那日殿下说要去看丞相私兵的动向, 她又一次看到含香鬼鬼祟祟从后门出去, 一路避开行人, 去往的方向正是殿下他们要去的地方。
犹豫在要跑回去告诉殿下还是继续跟着之间。
她最后选择跟踪含香。
或许她只是出去买胭脂?
跟到最后,菡萏才发现自己随着含香上了滁州城东北的號山, 她亲眼见着含香与老熟人茗生亲密相拥,贴耳说了什么, 她猜是殿下已经准备要过来號山的消息。
目光所及,是数不清穿着像悍匪的人。
菡萏看见含香垫脚准备向茗生讨要一点甜蜜的奖励, 谁知茗生抬手揉了揉含香的脑后,那暖暖的笑意还没消散, 短刀没有偏差地插进了含香的心脏。
她不敢置信地倒下,明明眼前这个男人告诉她,只要她告诉他殿下的行踪, 会娶她,会让她成为南启权臣的夫人。
一切都只是茗生为了达到目的的谎言。
菡萏何曾亲眼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惊悚捂住嘴,死死的不敢发出声音。
她跟上山时就已是傍晚,此时更是星幕已经落下, 除了茗生的据点, 没有一处有亮光, 她已经很难下山,可她也不敢待在这里, 摸索着向有路的地方去,最后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藏了起来。
另一边, 她一夜未归,容清樾和子厦都焦急,容清樾第二天要上此山,就让子厦和梁郝带了几人出去寻她,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號山时在她身边的只有万晴杨。
翌日,菡萏缩着身子从山洞清醒,无比庆幸昨夜自己找了柴火才没被冻死。待身上僵硬缓解,她迫不及待跑出山洞准备下山去给殿下报信,却正好撞上茗生布置人手。
她没能离开號山。
午时,一声号响,惊动又冷又饿的她,她小心探出身去看,茗生的人往山上平台处围拢。
过了一段时间,‘砰’一声,菡萏认识,是殿下命人制作的信号。
不是到了危机时刻,不会轻易使用。
她心中一急,拖着已经饿得虚浮的脚步往山上走,走到那平台处,正好瞧见殿下她身边只有那一柄剑,无人可护她。
茗生以胜利者的姿态,一步一步朝殿下行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忘了饥饿、忘了疲惫,冲到茗生面前,死死抱住茗生的腰,拦住他前进的步伐,大喊:“殿下,你快跑!”
她忘了,茗生身上有利器,不曾有过丝毫迟疑,冰凉的刀刃刺进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意识模糊,听到殿下的嘶吼:“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