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身上一共有十七个刀口,他会刮下他一百七十片肉,直至死亡。
***
“咳咳,噗——”
走到出口,空气骤然清新,容清樾忍了尝尝道路的腥甜终于吐了出来。
眼前一片发黑,只有那团鲜红足够清晰。
最近邵群南为她把脉,脸色都好了不少,怎么区区浊气就呕血?
容清樾觉得实在不应该。
“殿下!”李绪三步并两步赶到她身后,一手扶住腰身一手扶住手腕。
容清樾喘了会儿气,等眼前能看得清晰,慢慢站直,点了点他的手背:“我没事,就是伤得太重,有些后遗症罢。”
李绪不语。
万晴杨比容清樾醒的早,醒来时就已将那日的情况说了。被埋伏的时候,殿下状态明显不好,听赵茗生的话,殿下肯定被下药或者毒,后面她看见殿下吃了一粒药丸,突然就没事了。
这么神奇的药,世所罕见,可没有一点害处怎么会听都没听过,也不曾在世面上见过?
万晴杨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们听,确实是这个道理。
李绪、子厦和梁郝都分别去找过邵群南,邵群南抵不住他们一轮一轮的询问,把实情说了出来,临了加了一句‘药效因人而异,殿下即便出现症状,她也会支撑下去’。
意味着,容清樾不会透露这件事,也会容许邵群南或身边的人透露任何一个字。
事情未成,她不想听到任何规劝。容清樾会撑到她最终支撑不了的时候。
子厦找他分析三国局势,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所谓,他所图的只是安稳度日,但这个前提,他要殿下的存在。她很辛苦,如果他不去做这件事,她会更辛苦,那么,他愿意违背自己,去减轻殿下的压力。
从暗道走回宅邸,容清樾挥退所有想要上前来的人,将人拉回自己寝室,侍从关上门的一瞬,‘砰’一声,李绪被不轻不重抵在矮柜,腰磕在柜边,随着她不断靠近向下弯折。
“晏淮是故意说给赵茗生听,还是说给我听呢?嗯?”
尾调上扬的一声‘嗯?’,容清樾看那淡粉色从脖颈向上蔓延,脸颊、耳垂都粉粉嫩嫩,像一颗熟透的桃。
情不自禁,伸手抚了上去。温热交织在彼此的肌肤。
李绪面色潮红:“说给殿下听。”
容清樾哼笑:“很有心机啊!”
李绪正欲解释,容清樾已然低头,柔软的触感碰在他的唇畔。他慢慢闭上眼,感受她的掠夺和没有消散的血腥味。
中途,容清樾喃喃说:“你不用听阿厦的,不用为了我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他睁眼,眼睫颤颤,直起身扶好她的头,掌握主动权重重吻了下去:
“我愿意。”
第57章 伍柒
长公主府。
整个府里气氛沉重, 大气不敢喘。
长公主最近脾气愈发古怪,时而宽容待人,时而莫名杀人, 根本无从知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公主手底下活下来。
“派去滁州城的人还没找到晋昭的踪迹?”
地上有一滩血渍, 方才侍女为公主指甲染色, 公主不满意,当庭杖杀。
到现在, 那回话的人耳边都还有侍女求饶的声音和惨叫。
他跪地,额角不停冒汗, 顺着流到眼睛里一阵辣疼也不敢去擦,颤颤巍巍的回话:“禀殿下, 我们的人进入滁州城,摸排了所有地方, 问过居民,都说晋昭殿下滁州城的宅邸挂上丧幡,此后再没见过她的身影。”
长公主把玩黑棋, 就在此人以为公主相信晋昭公主死了,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藏得这么好, 那就别逼我用丧天良的办法了。”
什么丧天良?
回话的人满腹疑惑,只听长公主吩咐:“着人备轿,进宫面见太后。”
***
伤养好的时候, 已至除夕, 容清樾回不了皇宫, 不知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陛下应该办了宫宴, 庆贺新年。
融融冬日里,青石路铺上厚厚一层白被, 街道两旁手腕粗细的桩子挂上红灯笼,纸面写着一家人对来年的祝愿。噼啪爆竹声中,小孩捂着耳朵蹦开,欢欢喜喜拿上新得的糖果跑回家去。
又是一年新景。
北边,玄关。
赤夏得了宋致的上好粮草援助,吃饱喝足,骑着骏马直压玄关,势要将玄关收入囊中,进而攻占北晋。
萧烨白戴好护腕,蹬上脚蹬利落上马,手提长枪高呼:“将士们,这仗好好打,打赢了,回家吃年夜饭!”
将士跟随的高呼声落下,他双脚夹紧马腹,就要领头冲锋,听得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诧异扭头。与他一样身穿甲胄,身形却比他宽阔的男子,这男子细看之下面容与他有三四分相似。
萧烨白笑问:“老头,病养好了?”
“老子不老!”男子一拳呼在他背上,萧烨白直呼疼,“从你娘要你从文,我们父子再未并肩杀敌过。怎么样,今天要不要比比?看看,到底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是后浪扑在沙滩上?”
萧烨白眉梢一挑:“好啊,怎么比?”
“赤夏今天领兵来的是他们韩部的主将海耶尔,谁先取下他首级,谁赢。”
“好。”
话音刚落,萧克马鞭一扬,飞奔出城去。萧烨白没能反应,气急败坏道:“老头,你耍赖!”
说罢,也是快马追赶上去。
看着父亲被及时救下,又能奔赴他守护一辈子的战场,萧烨白对宋时雨说不尽的感激。
宋时雨告诉他玄关的情况,只说让他选择。如果玄关不危急,他会在云都等师姐一切摆平以后再赶回,可今时不同,他去了信告知师姐,不等回信就赶回玄关。
他跑死三匹马,平日里半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了五日,刚进玄关的时候,就听见父亲遇袭的消息,而要运到玄关的霉粮,因为他的到来,阻拦在玄甲军的饭碗前。
好在父亲受伤不重,只需稍稍修养就能好。谁知突降寒潮,他年纪大了,一下受不住,病了,养了好些时日。
运到玄关的粮食发霉,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捕猎、挖虫的撑了十几日,玄关又到了一批粮,是新粮,量不多,但至少能撑到来年。
萧克与他说的时候,以为是陛下收到他的奏则,关押宋致后,顶住户部那群抠搜老臣,拨来的粮食。但萧烨白知道,不是陛下。
即便陛下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宋致通敌卖国,他也奈何不了宋致。
为什么?因为宋致手里掌握着皇城的军队,只要他一声令下,陛下根本撑不到师姐处理完宋致在外的军队,然后新皇登基,天下大乱。
陛下会让百官讨伐宋致,但决不能动宋致。
至于送来的粮,是宋时雨变卖首饰、田产,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瞒过宋致,为玄关送来的希望。
漆黑的瞳孔看着如黑云压来的敌人,如果——
如果他能活下来看朝代更替,他一定要问问宋时雨,愿不愿意和他做真夫妻,愿意的话,他一定会尊她爱她,不愿意的话,那他就以体面的方式,放她离开。
***
除夕刚过没几日,子厦和梁郝分别领军,宋致安置在滁州城周围的兵力尽数剿除,能支撑宋致的底牌又少一张。
正当所有人都松口气,宫里有传来噩耗。
太后病危。
消息传来,空间静谧得可怕,所有人小心翼翼看向容清樾。
菡萏刚走,她再经历不起在意的人离世。
“怎么会?”容清樾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祖母身子一直硬朗,邓太医说过,只要吃好睡好,祖母能活很久。”
医者不会说这么空的话,毕竟人呐病痛难免,没人说得准最后的结果。她现在只是自欺欺人。
宕机好一段时间,容清樾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抬起头:“万月谷在滁州城往西一百里的地方,他一定有办法。阿厦,让人备马,我现在就赶过去!”
万月谷有穆淙,穆淙是当世当之无愧的神医,如果宫里的太医没有办法,他一定会有办法。
孔氏上前握住她手腕,恳求道:“殿下,您伤才好,不可策马疾行,会旧伤复发啊。”
“祖母病危,此事多疑,必是宋致等人猜到我假死,逼我现身的计谋。”容清樾闭了闭眼,推开孔氏的手,“但那是我的祖母,我必须去找穆淙,然后回宫。”
子厦他们最是知道,阻拦不了殿下,听了吩咐去为她备马。
容清樾朝门外走去,一个人影逆着东起烈阳正对门口站着,斜斜的影子将微胖的身材拉得细长,她蹙眉看他:“你也要拦?”
邵群南双手交握,行礼姿势是最规矩的一次:“非拦。只是想告知殿下,殿下不必去万月谷,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您去了也只是白跑一趟。”
“不在?他又去云游了?”
“非也。”邵群南摇头,“师父他从未出去云游,那是他为了稳住您的说辞。”
小胖子不正经的时候只想着吃,正经了说话有半句没半句,着实让人着急。
“小神医,您说话一次说完,急死人了!”
孔氏跟出来,催促道。
邵群南垂下眼睛,掩盖里面的心虚与抱歉:“师父九年前就已入了皇宫,为陛下延续寿命,至今未归。故而,有他在,太后娘娘仍旧无望,是真的病危了。”
这一刻,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艳阳高照的日子,却比天凉落雪的时候更冷。
日光投射雪地的缘故罢,她看得眼前发白,膝弯处也使不上力,就要那么软倒在地。
李绪似前次一样,托住腰身,稳稳支撑着她。
“穆淙先生在皇宫为陛下干什么,你说清楚,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第58章 伍捌
“殿下还是没开门?”
万晴杨第三十回绕过容清樾的屋子回来, 孔氏捂着胸口慢吞吞的问。
她摇摇头。
孔氏倦怠地叹息,短短几个月不到,她本是斑驳的头发, 现在算是全白了。
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
自从邵群南讲清穆淙为什么会在皇宫, 殿下就闭门不出整整三日, 不吃不喝,连李绪都不见。
菡萏没了, 太后病危,陛下命不久矣。
一下子, 就要夺走殿下身边为数不多重视的人。
她怕殿下一蹶不振,又无可奈何。
殿下这么多年, 辛苦守卫边疆,边疆安定马不停蹄回到云都, 所为也就是让她在意的人平平安安罢了,可是现在上天要一个一个将他们夺走。
他们无从安慰,不论任何一人, 都是她独一无二的亲人,他们无法去说, 以后还会有人像他们一样爱她。
“陛下九年前身中奇毒,秘密召师父入宫时,就已是摧枯拉朽之状。师父说, 这毒已入肺腑, 无解, 只能以珍品吊命,能吊多久不知。”
穆淙当时告诉昌宁帝, 短则一月,长则不定, 时至今日九年时光,亦尽到了自己的使命。
归返云都后,陛下召见她许多次,每次都要隐隐感叹时间不多了,那时她以为陛下说的是宋致欲图篡位的动作加快,催促他们找到击败宋致的方法。谁能想到,看着精神奕奕的陛下所言,是他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
若问此时此刻,她有什么后悔的事?
她悔因陛下没有犹豫放弃营救阿兄,阿兄死后,她赌气跪在陛下面前重重磕头断绝父女关系,说自己要进军营,此后她与陛下只是君臣,再非父女。这么多年,她真的没有再像幼时亲昵地叫过陛下‘阿爹’。
但她没有办法立刻上马赶回云都,去见一见她的祖母与阿爹——
那天送来的除了太后病危噩耗,还有捧着为‘逝去’晋昭公主加封密旨的邓子良。
邓子良是三皇兄身边的人,他来自然带了三皇兄的安排。
邓子良无意打扰失魂落魄的她,清冷持重的等邵群南把该讲的讲述完,等殿下注意到等在一旁的他。
容清樾见他听到这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突然自嘲轻笑,阿兄之后,陛下真的很看重三皇兄,把这些告诉他都不告诉自己。
邓子良看透她的想法,拢袖高抬:“殿下务必不要与陛下离心。陛下对三皇子及臣等说过,殿下看似绝情,实际比谁都重情,您把一切都埋在心里,如果得知亲近之人有恙,必会不堪自身压力。他说您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担子够重了,不能再往您身上加负,所以才不告诉您。”
容清樾默了默,目光转向他手里的东西:“所以,三皇兄派你来,有什么吩咐?”
“不会很久陛下将会让人散布他病重的消息,届时无论宋致想要的结果晚了多少年,但目的已经达到,他必会按耐不住。三皇子让臣传达您,无论现今陛下如何、太后娘娘如何,您都不可轻举妄动带兵回宫,否则就中了丞相下怀。事情已经到了关键一步,牺牲了那么多人,不可让其功亏一篑。”
豆大的泪珠晕染在勾勒的最后一笔,小小的穿着红衣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随泪水散开,渐渐模糊不清。
意识不清的那一刻,恍然间她听见阿兄的调笑声:“看我的小妹妹,头上扎两个揪揪,垂两个揪揪,真是可爱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