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的血还未擦干净,扯着谢宥的衣摆求道。
这是自己曾经的岳母,谢宥不能让她跪自己,将崔妩放下,去扶她起来。
崔妩转过脸不去看,她无法,也不忍心看到苍老的夫妻苦苦恳求自己。
还是皇城司副使先开了口:“崔珌的罪过要由官家过问,就是公主也无权赦免他。”
崔父还想说什么,却知无用,只能垂泪吞声,轻拍着妻子的背。
崔妩躲避去看崔家父母可怜的样子,将脸埋在谢宥肩上。
回季梁的路上,崔妩坐在马车之中,一言不发。
萦绕不散的血腥味提醒了谢宥。
“是谁的血腥味?”
她才想起把袖子掀开,竹刺将手臂刺了一个血洞。
谢宥用沾湿的帕子擦干净,给她撒上药。
崔妩瞧着他给自己上药,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谢宥沉默,是因为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他其实不想带崔妩回京。
谢宥甚至觉得顺势让她消失,自己找个地方安顿下她也是一件好事。
如此才能还朝堂清明,二人也能一辈子相守。
就算违逆了她的心意。
可他担心凭自己一个人无力找到她,才会让皇城司的人跟过来,如今想后悔,已经不能了。
“阿宥,你在想什么?”
是崔珌,还是王娴清?
“崔珌若问的是我,你当如何?”谢宥突然问。
“什么是你?”
“他要是拿我的命要挟,你还会犹豫吗?”
她语气淡淡:“那肯定是不顾一切都要救你。”
怕谢宥还是不信,她说道:“我很明白,你虽对我失望,但也是无条件对我好的人,我很怕有一天会失去你这份好。”
那你为什么不肯依从我?谢宥没有问出口。
阿妩从无半分犹豫,问题的答案从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没有误会,只是不同路而已。
谢宥更不想打破此刻安静祥和的氛围。
糊涂一阵吧。
崔妩亦是如此,知道两人将行将远,她坐近,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回京之后,只有在危机之中,二人才放下芥蒂,能亲近一阵。
“从前到以后,我都只想嫁你一人。”
谢宥干脆按住她,将她的嫁衣扯坏,丢到角落里去,甚至把人按倒。
崔妩睁着一双不安的眼睛,她为王娴清的死,崔家父母的事消沉,无心与他行事。
但她却不反抗,笃定谢宥将她按倒,并不是要在这时候胡闹些什么。
可在谢宥就是想。
反正他要做什么,阿妩都会顺从自己,他不是崔珌,是她钟情的人,所以就算是这样了,她不清楚他想做什么,还是乖乖地不动弹,全身心信任他。
一想到这个,谢宥就格外满意。
他低头将溽热的吻印在她颈侧,充满了浓浓的占有欲。
崔妩感觉气氛过于火热,手捧在他耳下,轻轻地推,仍旧好商好量:“阿宥,我现在不想……”
但我想要,我想了很久。
对上她清澈的眼睛,谢宥改了口:“我知道,就一会儿,我……得抱一抱你。”
谢宥自知余生不会有多少好日子,更该抓紧点时间,彼此温存一阵,之后该如何如何。
听到这样一句话,崔妩难掩怦然心动,还有什么会不答应他。
这种感觉也只有谢宥能给她。
“那你抱吧。”
谢宥嗯了一声,抱她坐在腿上,缱绻亲吻。
马车一点没耽搁,很快将他们回了京城。
这次二人也不用问什么,下了马车,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人进了宫城,一人往官署走,再次陌路。
—
庆寿殿里是令人不安的死寂。
地上,曾经价值连城的摆件被胡乱砸在地上,凡是任何出现在赵琰眼前的宫人,都被拖了出去拷打。
始作俑者披头散发,眉梢尽是阴郁,眼神阴鸷癫狂。
他一杯一杯灌着酒,难以想象还只是一个未到十四岁的少年。
芳阶垂眉肃目,一言不发。
直到皇城司副使大步走进来。
“官家,公主平安无事,崔少卿也带回来了!”
赵琰霍地站了起来,见到跟在后面的崔妩,再无心听旁人说话,赤足走过去抱住了她。
“通通给我滚出去!”
大殿顿时只剩二人。
崔妩先是被赵琰的样子吓了一跳,又突然被他抱着,又嗅到了呛烈的酒味,更加不安。
她赶紧冷静下来,口中只问他这两日吃睡可好。
赵琰咬牙道:“都是那帮没用的东西!竟然会让你从皇宫里被人劫出去!”
崔妩直觉那些人下场怕是凄惨,可她不敢问,只一意安抚下赵琰。
二人说了一阵话,崔妩到后面汤泉沐浴去了。
走出殿外,赵琰眼神又阴狠下来:“崔珌在何处?”
“就羁押在午门外。”
赵琰又仰头喝了一盅酒,提着牛皮鞭子就出去了。
彼时崔妩正在汤泉沐浴,宫女给她手臂换了药,沐浴出来时不见赵琰。
“官家呢?”
一位女官道:“官家提着牛皮鞭子出去了。”
崔妩心神不安,一路问了过去,追到了午门,就看见赵琰拿着鞭子在抽打着地上的什么,连踢带踹,与街头流氓无赖无异。
待崔妩看清,呆呆往后退了两步。
赵琰一鞭鞭抽打的人,是重伤的崔珌。
本就伤重的人连挣扎都不能,挨了无数记鞭子,不,不是不能,是崔珌已经死了。
任赵琰如何抽打,地上的尸体都再无反应。
可就算人死了,赵琰依旧没有停止,狠狠踩在崔珌的尸体上,血溅上了他年轻而狰狞的脸。
“畜生!抢走我的阿姐,你这个畜生!”
崔珌就这么在他的殴踢之下,生生断了气。
赵琰血腥的举动给崔妩的震撼颇大,怔怔地瞧着他堪称暴虐的动作。
她木然地站着,刺骨的凉意从脚底一直冰冻到天灵盖。
不是可怜崔珌,而且不知怎么面对这荒唐的一幕。
赵琰,这
是怎么回事?
在不久之前,崔珌还是他的恩师,是他想保的人,现在就能一脚踩成烂泥。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今日待崔珌如此,那来日呢?
现在她大概是赵琰最在乎的人,可等他回过味来,抑或再有什么缘故重新恨上她,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这脚下的血肉,或是凄惨百倍?
他是一个危险而不可控制的人,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人?
察觉到背后有人,赵琰转过头来。
“姐姐,我吓到你了吗?”少年问道。
“嗯……啊?”崔妩回神,赶忙摇头,“没有,你为我出头,我很感激。”
“那我们回庆寿殿吧。”
“好。”
崔妩定了定神,将手放在少年皇帝的掌心,对他报以感激的笑,随他上了步辇。
重重垂帘放下,隔绝了里外,赵琰躺在了她的腿上,喃喃道:“这几日不见姐姐,我恨不得亲自出京城去找你。”
“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我答应过琰哥儿,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见你。”
将她的手拢住抱在身前,赵琰满意道:“那就好,要是答应我的没做到,就是你死了,我也会追你到地府去。”
“你是皇帝,万不可说这样的话。”
赵琰没搭话,他的眉头舒展,睡了过去。
第128章 揽权
回到公主府, 崔妩去看了王娴清的女儿。
小娃娃被奶娘喂养得白白胖胖的,咿咿呀呀地想说话,一点也不知道亲娘已经不在人世。
她把娃娃抱在怀里, 轻声哄着。
枫红夸道:“真是个乖娃娃,谁抱都不哭。”
妙青撑着脸说:“娘子现在瞧着真像一位娘亲。”
崔妩叹气:“只是像,到底不是。”
她没有阿娘那样柔软的心肠,会将这孩子视如己出,还是把孩子托付给真正的好人家, 有人愿意关心,心疼她才好。
崔妩已经有打算好将来要怎么安置这个孩子了。
等孩子说了, 她道:“让晋丑过来。”
她手上如今有王娴清给的信, 剩余的暗桩都在她掌握之中,是时候该好好计划一切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
晋丑这几日也没好觉睡,跟着乱兜了几个圈子去搜查,结果她还是让谢宥给带回来了。
一坐下就看她愁眉不展,便问:“怎么,发生事了?”
崔妩将自己这几日遭遇, 还有赵琰的反常说了出来。
“他已经到了性情大变的地步,若只是荣太后的刺激,不该有如此大的变化,这样没有理智的作为, 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谢宏, 你可记得飞仙散?”
“略知一二。”当时晋丑已经离寨,但他也有耳闻。
“当初他就是因飞仙散上瘾, 丧失了理智, 没有飞仙散便会癫狂无状,不认六亲, 我怀疑是芳阶诱骗赵琰吃了飞仙散,他才会变成这样。”
而且赵琰每每发生异样,都单独召见芳阶,而且芳阶也曾是废太子暗桩,手中有飞仙散并不奇怪。
崔妩自言自语:“可我们要不要阻止呢?”
晋丑比她看得明白:“你想怎么阻止?别把自己也连累进去。”
可放任此事,赵琰真成了一个疯子,到时崔妩这个最亲近的人难免被波及。
她要的只是一个信任她、正常的赵琰,不是毫无理智,杀人成性的畜生,他会让一切都变得难以收场。
“赵琰不是谢宏,你不能把他关起来,也不能断了他的飞仙散,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你都说他没了理智,六亲不认,哪次发疯下令把你杀了,你又有抗旨之力吗?”
“那便……冷眼旁观?”
“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好,赵琰可以不劝,”崔妩敲下桌案:“但芳阶是一定要杀的。”
此人眼下非敌非友,却拿着赵琰的命脉,她不能留。
“怎么杀?”
“这事你别管,我已经想好了。”
就算要杀芳阶,这件事绝不能自己来做,会招致赵琰怨恨。
王娴清和芳阶有过来往,此刻那些人脉都在自己手里,崔妩不打算对芳阶露出敌意,想来想去,推到废太子身上最好不过。
“好,你别又身陷险境,让谢家那个天天来英雄救美,他在赵琰那儿的脸面可没有那么大。”晋丑婆婆妈妈。
崔妩一掌拍在他背上:“去去去!狗嘴吐不出象牙。”
—
入夜,芳阶回到住所,茶壶之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让人看不懂话。
是赵琨的暗桩留下的,约他今日东湖桥边相见。
芳阶将纸捏在手心,深感烦闷。
自他与废太子暗桩重新联络上,那边的人就不断想寻他商谈,催促他为废太子办事,让芳阶很不耐烦。
给赵琰下飞仙散不只是当初赵琨的命令,崔珌更赞成此事,如今飞仙散下了,两边的人却都没了,芳阶自认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
他本就不是什么忠心之人,当初往上爬是为了安琉,现在安琉死了,赵琨已经是个废人,不可能东山再起,他为什么不为自己筹谋,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呢。
纸条已经连压几日了,芳阶见对面是非见他不可,索性将一柄短刃藏在袖中,漏夜去赴了约。
他已不想受赵琨辖制,便杀了这唯一的联络人,再寻个由头让废太子死在就是,反正也无人过问。
以防不测,芳阶还带着个心腹,不过废太子党羽现在都指望着他,芳阶不认为会有什么埋伏。
东湖桥下已经等着一个人,芳阶走上前。
两个黑影重叠,响起一声闷哼,而后一个影子普通掉进了水里,可下一刻,有几个黑影一拥而上。
崔妩这一次做得极为干净利落。
蕈子带着几人逮住二人,芳阶连一句话都没有,就被杀掉推进湖中。
听到“扑通——”的水声,蕈子还仔细看了一阵,才说道:“定姐儿,人没了。”
桥上的崔妩点点头,离开了。
—
翌日紫宸殿中。
“芳阶——芳阶——”赵琰在殿中喊着,却不见人。
殿外宫人对视着,谁都不敢进去。
幸好公主来了,满殿的人如蒙大赦,连通传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