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崔信娘连声音都没有了,整个人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
刘选盯着崔信娘,崔妩就看着刘选。
她看不到刘选眼中有一丝后悔。
“爹爹,她是死了吗?”
刘选走过去将崔信娘扳正,像翻一块木板一样僵硬,手掌触碰到的血肉的温度慢慢降下,连鼻息也停了。
她双目瞪突,死死盯着前方,端的是死不瞑目。
“死了……”
刘选立刻收回了手,站起身想出去,但看见女儿还在,又站定:“女儿,你快走吧,爹爹这就要去报丧了,今日就当你没来过。”
崔妩看了崔信娘的死状一会儿,挽了挽袖子,朝刘选走去:“爹爹,这段日子多谢你,让妩儿马上就要大仇得报了。”
看着女儿走近,刘选扬起勉强地笑:“这也是爹爹的心——”
话还没说完,剧痛袭来,刘选僵木了一下,低头看去,一把刀扎进了他的肚子。
崔妩用力将刀旋转,扎得更深,回视着他震惊不解的眼睛,“只要再杀了你,阿娘就算是真正大仇得报了。”
她挑了个不错的位置,血没有飞
溅出来。
“妩儿你……”
要说话的嘴溢出鲜血,轮到刘选想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他爹啊!他帮了她那么多!
她笑得温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会以为我真是你的女儿吧?”
刘选身子一震,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她若不是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有萍娘的遗物,怎么会对萍娘的事的如数家珍,还亲手埋葬了萍娘……
崔妩好心同他解释:“二十年前,阿娘确实身怀有孕,可她独自到井边打水,被别人的水桶撞了一下,生下的是一个已经死掉的男胎,我是阿娘捡回来了,你不知道吧?”
那时萍娘失去了腹中孩子,又听闻夫君陨难,万念俱灰之下,想在家中枣树上吊时,看见了墙外一个被人丢弃的襁褓。
她把崔妩抱了回去,日子虽然艰难,但慢慢也能过下去了。
她就算不是亲生的,萍娘也对她付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好。
所以,为了阿娘,崔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睛,崔妩笑道:“就是这个表情,我想看好久了。”
“水月庵上,亲手将自己女儿推出去送死的滋味不错吧。”
“你——”刘选脑门崩起了青筋。
回想一路,被她哄骗着害死了女儿,气死了崔信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自己竟然伙同外人害死了自己的亲人!
刘选呼吸格外急促,血渗出更多。
“我,我不怪你……你是萍娘的女儿……”他企图借此唤起崔妩的一点良知,“妩儿,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去给我……”
就在这时,门被踹开了,崔妩甚至没有转头去。
门外站着一个人,巨大的狼头披风下是一身铁甲,让男人本就高大的身躯像山一样伟岸,他一脸寸长的络腮胡,仍遮不住英俊挺拔的五官,长眉入鬓,一双狼眼黑沉深邃,但少有人敢直视。
虽已年近四十,男人仍旧春秋鼎盛,神态睥睨,腰间两把沉铁铸就的八棱水磨钢鞭,似乎轻轻一敲,就能把人的颅骨敲碎。
是方镇山来了。
崔妩眼中不见惊讶,她在进崔府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影壁上方镇山留下的白狼头。
方镇山打眼一看:“哟,在杀着人呢?”
“我今日本来不打算杀他的,既然你来了,正好背锅,干脆就杀了吧。”
崔妩一刀拔出,血溅在脸上,
她取出帕子嫌恶地擦掉。
方镇山也不在乎她让自己背锅,道:“你杀人是越来越顺手了,不过这把刀不好,杀人不够利落。”
说着从长靴里抽出一把银纹短刃,“这一把,见血封喉,你觉得怎么样?”
刘选捂着血流如注的肚子倒在地上,他想要呼救,崔妩接过方镇山的短刃,一刀封喉。
没费多少力气,这把刀确实好用。
“伯父,一路好走吧。”
至此,阿娘的仇算是报干净了。
她慢慢擦掉身上的血腥,将帕子丢在床边,成了崔信娘呕血擦拭的其中一块。
“这么明目张胆,你难道不想在季梁城待下去了,要跟我回漆云寨?”方镇山坐到了她原先的位置上,还挺高兴。
崔妩不答,把银纹短刃丢回去,“你来季梁做什么?”
“魏国公不是欺负了你嘛,我找他说点事。”
崔妩皱着眉头,恨铁不成钢:“你脑子清醒一点好不好,抓我那些杀手都死光了,魏国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去找他做什么,检举本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是什么玩意儿?”方镇山一个大老粗不懂。
“就是尊贵,就是体面,是那边那个死人想要却够不到的东西。”崔妩指着崔信娘,皱起的鼻子像个得意的小狼崽子。
“不能吃不能用,跟你们女儿家喜欢的花儿粉儿啊一样,烦人得很!”
死老狗!崔妩一掌拍在他背上:“还有,谢宥那根手杖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镇山嘿嘿一笑:“成亲的时候老子不能露面,现在送他点礼物怎么了,况且老子送手杖的时候,哪里会知道你把令牌也丢了,还落到狗皇帝手里……没用的东西!”
“比你有用,没有晋丑,你坑坑都踩,是吧?”
“晋丑……”方镇山都不乐意说他,“现在寨子里缺点脑子清楚的,你要不今日就跟我走吧。”
“缺人就苟着,”她拍了拍手,“反正我是不可能回漆云寨的!”
那鬼地方蛇虫鼠蚁出没,冬寒夏闷,既无亭台楼阁又无奴仆美食,满山的汉子晚上打鼾聚为雷声,气味更是难以忍受,有什么意思!
何况她才刚封了诰命,又报了大仇,不好好享受富贵日子,有毛病才去山里吃苦。
方镇山有时根本弄不清她在想什么,崔妩也什么都不会跟他说。
原本崔妩嫁到京城高门之中,他就不太乐意,当初她不想跟一群蛮流子待在寨子,去崔家学些诗书气韵也就算了,结果还跟到了京城来,最后竟自己把自己嫁了。
方镇山当时气得拍碎了一张桌子,成亲是这么草率的事,连问一问他都不愿意?
实在令人寒心!
方镇山只以为她是对自己有怨气,拇指刮过刀刃,闷闷问道:“你官人对你好吗?”
“再好不过。”
“那就好,我走了。”
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崔妩喊住他:“方镇山,你是不是缺银子使?”不然怎么会想着跟魏国公做生意。
方镇山站定了步子,转头咬牙道:“方定妩,没有老子搞不定的事,银子的事就是狗屁!”
崔妩也不客气:“老娘不姓方!你最好再往朝廷的套子里钻一次,早点死了省事。”
“悖祖的玩意儿,老子早晚弄死你!”
崔妩低嗤一声:“现在不弄死我,你就是孙子!”
“滚滚滚!”他不想再吵,使劲儿摆手,大步往门外走。
看着那甩动的狼皮出了屋子,崔妩忽然问道“方镇山,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方镇山步子一顿:“你能怎么来的,你娘生的你!”
“生我的女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去哪儿了?”
“不知道,不过老子早晚找到她!”说到这个,他咬紧了后槽牙。
“找到之后呢?”
方镇山不耐烦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老子没空想女人的事!”
他还有大事要做,要是找到那个不辞而别的女人,方镇山绝对不放过她!
她还不放过他:“人借我使一使,这个锅要背住啊。”
目送方镇山消失之后,崔妩长出了一口气。
被捂住嘴的妙青冲过来,“娘子,他们把我和枫红抓住……”
“没事,”崔妩摆摆手,“好险,差点就要把银子送出去了,幸好他不要。”
第044章 不安
“啊——”
青天白日里, 崔宅传出一声尖叫。
“救命啊!”
崔妩一边喊一边跑出了大房的院子,一个提刀的蒙面壮汉追在后面,廊庑的尽头, 却看到了让她皱眉的人。
是崔珌在那里候着。
见到跑出来了崔妩,他似乎并不意外,朝她展开了怀抱,像是刚好知道她会跑出来。
崔妩继续往前跑,只能撞进他怀里, 她这个戏顿时不知道怎么演,若是犹豫一秒, 就被人看穿了。
“阿兄救我——”
她带着不安喊了一声, 想站定或躲到他身后去,却被崔珌揽在了怀里。
“好阿妩,别怕。”
崔珌抚着她的背,脸朝向就要冲过来的壮汉,微微偏身挡住崔妩,却对大刀不躲不避。
一瞬间, 让崔妩想到了从前。
她十一岁时,跟崔家爹娘夜市游玩,被街市上的鬼面具吓到,就是这么撞进他怀里
的, 崔珌就是这么哄她的, “好阿妩,不怕不怕。”
崔家爹娘也在一旁笑着哄她。
其实到崔家时, 崔妩已不算年幼, 兄妹相处恪守大防,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她刻意亲近崔珌也是为了早日融入这个家, 也是这一撞,让兄妹之间的那点小隔阂彻底消失,崔珌对她的关心从此变得从容。
她不是无心之人,崔家确实给了她家人的关心爱护,崔妩再想报仇,也未想过去伤害他们。
正因如此,在知道崔珌对她有脱离兄妹关系的感情时,崔妩才会这么失望恶心。
只盼崔珌早日回正道上,不要逼她彻底断了和崔家的关系。
在蒙面壮汉不知道这刀该不该劈下去的时候,“铛——”福望出现挡住了大刀,一根禅棍握在手里,两方在窄小的廊庑中对峙。
蒙面壮汉心中一松,站定了,大刀朝崔妩一指:“把偷走的令牌交出来!饶你一条命。”
崔妩大喊:“我没有拿什么令牌!那东西早就送进宫去了。”
崔珌将她的脑袋压回自己的胸膛,说道:“阁下若是不走,待会儿可就走不掉了。”
蒙面壮汉显然是不信的,一刀又要劈来,福望跟他打在了一起,壮汉的另一个帮手紧接着也来了。
动静很快引得家丁在往这边汇聚,蒙面壮汉和同伙见势不妙,对视一眼,翻墙逃离了崔府。
见人离去,崔妩才松了一口气,立刻要从崔珌怀抱中离开。
可崔珌不让。
崔妩只好擦着眼泪,解释道:“那伙贼人突然闯进来,开口让我交出什么与令牌,大伯父要呼救,他们就把大伯父杀了,我是趁机跳窗跑出来的,大伯母气急攻心,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阿兄你快派人过去看看,快去府衙报官呀!”
快松手啊——
崔珌手臂收紧力道,贴着她耳朵问:“这就够了吗?那屋子线索怕是不少,阿兄再帮你添一把火,好不好?”
“……”
崔妩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放火?”
她都处置好了,可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没有吗?那就好。”崔珌松开了手。
妙青和枫红也追了出来:“娘子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崔妩仍在看着崔珌,“你怎么知道我会出事,在这儿等着?”这疑问只在心中浮起,却没有问出口。
崔珌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说道:“阿兄只是一直在院外等你,你若是寻常走出来,也一样能看到我,若是跑出来,阿兄就护着你。”
“多谢阿兄……挂念。”
崔妩说完就想离去,可崔珌没想放她走:“现在说说看吧,你为什么会想去见大伯母?”
“她是长辈,病重了,我要去探望赔礼,不是你们让我去的吗?”
“崔雁是个蠢货,她能害你,一定不是自己一人所为,”崔珌洞若观火,看出了崔信娘才是幕后主使,“你会放过真正的幕后主使吗?”
崔妩要报仇,难道真就灵堂上气一气她就算了?
现在崔珌算是看明白了,崔妩对大房的仇怨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方才你去大房院子的时候我就想问,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