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宥突然不走了,直接在廊庑的栏杆上坐下,崔妩坐在了他腿上。
“怎么不……”一个措手不及的吻,堵住了崔妩要说的话,
她的脸被修长干燥的手捧住,谢宥的唇柔软微凉,在慢慢含啜着她的唇瓣里升温,鼻翼间洋溢的都是熟悉的气息,千回百转,不外如是。
这次反倒是崔妩边亲,边用余光看周遭有没有人。
阿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他最在乎体统脸面的吗?
可谢宥也是最疲于应付冷战的人。
他只盼一个亲吻,能消解掉此刻与她之间进退不得的僵局。
唇瓣稍离,僵冷的氛围回暖,彼此眼中流转着笃定的感情。
寂静庭院,晚霞收起最后一片羽裳,翠竹淡成墨色,长长廊芜一路旷静,只有栏杆上两团凑近的影子
,小动物似窃窃私语,安宁美好。
谢宥想,他的娘子不肯离开季梁,一定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男人。
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在想什么?”崔妩觉得他的眼睛很深,很黑,好像藏着很多事。
谢宥摇头,反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真能惹人生气。”崔妩捧着他的脸,喃喃说完,又亲上了他。
可谁让他这么好看,崔妩偶尔愿意装一下糊涂。
只要是她亲过来,谢宥都会很自觉地闭眼,凑高下巴去回应着,吻声顿时羞人,又丝丝缕缕,缝补着两人渐远的距离,连衣袖也搅在了一起。
“是我不好,”谢宥被吻得呼吸渐深,眼眸潋滟,“娶了个任性的娘子……”
小夫妻暂且休了战,崔妩戳戳他心口:“我就任性,你受着吧。”
“好,为夫全都消受得起。”
谢宥打算回去念一念《北斗经》,劝自己不要患得患失,把娘子抓得那么紧。
天天这样闹脾气,实在失了稳重。
重新又将崔妩抱起来,他脚步比先前都轻快了几分。
正好经过二房的院子,隔墙都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凄厉得怕人。
谢宥皱起眉:“筱哥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小孩子天天哭也不奇怪,不过这听这嗓子……都哭哑了,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二嫂又逼着要给他开蒙呢。”
崔妩还算有点良心,稚子无辜,将这事儿说出来,早点把小孩子一条命救下。
没两岁的孩子,走路都费劲儿,开什么蒙啊,谢宥拍拍她:“你先下来,咱们进去看一眼。”
崔妩还更抱得紧了一点:“我们哪管得到二房的事,讨不着好还会让二嫂奚落一顿,该让舅姑派人去劝,二嫂才愿意听。”
“你说得有道理。”谢宥抱着娘子继续走。
结果一个拐角就遇到了人。
第048章 佳节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下人们还未点灯。
一个小丫鬟正在摘花儿戴,突然见着两位主子,一个站着一个被抱着, 她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还没等谢宥开口,小丫鬟赶紧行礼,问道:“娘子这是受伤了吗,要不要奴婢去请郎中?”
怪谢宥平日作风太过光风霁月,没人能想到他抱着娘子回来, 就只是因为娘子不想走路而已。
说好的她开口解释,崔妩只埋脸在他颈窝一个劲儿地笑。
谢宥无处可躲, 沉着一张脸:“只是扭了一下脚, 小伤,不用请郎中。”
这面色倒是把小丫鬟吓了一跳,郎君真是着紧娘子,只是扭了脚,他就着急成这样!
她赶紧唯唯诺诺地应:“奴婢知道了。”
越过小丫鬟,谢宥赶紧扬长而去, 崔妩回头看小丫头挤眉弄眼,还冲她晃了晃压根没事的脚。
谢宥压住,走得更快,“阿妩, 不要再闹了!”
“你都吓到别人了, ”崔妩在他耳边抱怨,“假正经、老学究、食古不化……”
嘴里不客气, 手却揉着他的耳朵, 额头还顶着跟他角力,害他路都走歪了。
谢宥气得咬她:“你再这样——”
“怎样?怎样?”崔妩还撩拨他, 指尖挑了他的下巴,“官人要把我怎么样,打我不成。”
两人打破冷战,又跑向另一个极端,跟小孩子似的打闹斗嘴。
他真打了一下,“啪”的一声,带着回弹的软乎,手感上佳。
崔妩捂住,震惊地张着嘴。
谢宥仍不客气地揉按,语气阴森:“阿妩一点不知道我在迁就你,现在到明日上值不过四五个时辰,不如阿妩待会儿乖乖到榻上去,咱们睁着眼睛等天亮好不好?”
谢宥还是生气!
明明在乎他,却不肯随他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他算是彻底陷进去了,什么经书都没用。
崔妩跟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控制不住打颤,色厉内荏道:“下流!”
“你果然怕这个。”他勾起唇角,罕见地挑衅起人来。
崔妩不服输:“是你说得吓人!”
谢宥把她往胸膛压:“说得吓人,做就不吓人,你想试试?”
他是真想知道,阿妩要是受得住,他们到底能做多久。
才不要的!
崔妩打定主意不再惹他,踢着脚要下来:“阿宥,前面就是藻园,我该下来了,让人看到不好。”
他这才又恢复假正经:“玩笑罢了,你怕是什么,既扭伤了脚就别乱动,为夫抱你进去。”
等回了藻园,落了地的崔妩捂住臀,一整晚都避着谢宥走,好像他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让谢宥颇感好笑。
谢宥本想派人知会云氏二房的事,但想了想云氏未必会放在心上,于是改了话:“去存寿堂告诉父亲,二嫂在给筱哥儿开蒙,孩子哭得人仰马翻的,请他派人去劝一劝,别哭坏了侄儿。”
谢溥听了,反应倒是快,当晚就派人过去打听了,连给谢筱开蒙的大儒都请过去问话了。
存寿堂的下人恭敬地在院门口和高氏说话:“韩先生说筱哥儿还不到开蒙的年纪,娘子实在不用着急,大相公也吩咐了,等再过两年送到家塾开蒙也不晚,揠苗助长,反而不好。”
高氏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大相公怎么管到后院这些小事上来了。
但家主发话,她不能不听从:“我知道了,往后不会再让筱儿读书,请大相公放心。”
闵氏来时正好看到存寿堂的管事出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高氏将事说了。
闵氏恍然大悟:“刚见到元瀚往存寿堂去,原来是为的这件事啊。”
“你说什么?”高氏猛地看向她。
她被吓住,结结巴巴地说:“就是方才我在角门附近纳凉,见着元瀚匆匆忙忙就去了存寿堂,没多久韩先生也去了,过了一阵儿存寿堂的人就往内院来了,我怕发生什么事,才来二嫂这儿看看情况。”
“是三房去存寿堂告状的?”
高氏神情逐渐狰狞,她拳头攥紧,这下不用闵氏提醒,高氏也臆测到了三房的“居心”。
“他们就是见不得我的儿子好!这就火烧火燎地插手了,看来是真急了。”
闵氏“好心”开解道:“没准……三郎君只是关心侄儿呢?”
“这一定是崔妩的主意,她废了,就想拖累我儿子,生怕我的儿子成才……”
高氏一句都不再跟闵氏多说,转身就回了屋子,问道:“筱哥儿呢?”
下人齐齐摇头。
“快去找啊!”
开蒙了快半个月都不见一点进展,高氏现在焦躁如同一锅沸腾的滚水,不肯想自己的儿子天生蠢笨,就算别人说一岁多的小孩根本记不住事,她也听不进去。
“筱哥儿在桌子底下藏着,不肯出来。”婢女为难道。
高氏亲自挽了袖子去提出来:“躲什么!过来!”
“哇!!!”
谢筱怕得要命,大哭不停。
“不许哭,继续念!天地玄黄!”她啪打着书面。
可小娃娃怕得一个劲儿躲,挣扎着要跑出去,一边哭一边喊:“你不是我阿娘!你不是我阿娘!哇——!”
高氏怕动静再惹来存寿堂的人,说道:“不用念了,把他的嘴堵住,我亲自跟他讲。”
被堵住嘴的谢筱小脸紧绷着,憋得通红。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
藻园没有小孩的哭吵,一如既往的宁静。
谢宥去沐浴的时候,崔妩一个人擦拭着头发,枫红走了过来
“蕈子刚递来的消息,寨主要把季梁城的几处场子彻底交到您手上。”
“什么?”她转过头。
多的枫红也不知道,只把一叠地契和名单交到她手上,还附了方镇山的一封信。
粗犷潦草的字迹上写着:除了蕈子就几个管事知道背后东家是老子,但有些死了,所以哪些人的可信老子不知道,你自己去收拢。
崔妩翻看完,多是赌坊,也有些正经营生,“烂摊子啊!”崔妩直呼上当。
“不过季梁寸土寸金,我要是接手了,可不会再还回去。”
原本还犹豫要不要陪谢宥离开,幸好未说,她还得留在季梁帮的方镇山处置烂摊子呢。
不
过——手上生意越来越大,她要烦心的事更多,早晚在阿宥那里瞒不住。
他知道了这些生意,就会查来源,这个人那么聪明,要扯出她真正的身份也不难……
那时候,谢家不会容她,阿宥……大概也不会容她。
说不定会与她和离了。
那就……离了呗,男人而已。
挽回不了,她就把人杀了,心里一辈子念着他的就是。
毕竟谢宥要是续弦再娶,她会比较难堪。
这么安慰自己,崔妩定下心来。
偶然看到马车角落里的手杖又摆在了桌上,她拿到手里仔细摩挲。
方镇山派人把这手杖送给谢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他说的,就是给女婿的礼物?
照他那个脑子,还真有可能……
这个方镇山,就会给她惹事!
珠链微动,沐浴过的青年抱了过来,将清寒香气染到了她身上,崔妩已经放下手杖。
说好的经书不看了,谢宥觉得既然只剩一个月,他白日又要去度支司,这一个月尽陪着她也没什么。
崔妩后知后觉,问道:“你今日怎么不在衙门,反而进了宫?”
“为了漆云寨的事。”
因为飞仙散的事,官家有了对漆云寨下手的决心,要彻底拔除这个在南地盘踞的痼疾,还一方政通人和,谢宥怀疑手杖和漆云寨有关,当然要呈给官家过目。
“所以这个手杖真的和漆云寨有关啊,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东西既然可能来自漆云寨,自然要给官家过目,但官家说让我留着,最好能引蛇出洞。”
崔妩试探着问:“那官人打算如何引那匪首出来,将其捉拿?”
“我只是度支司使,这并非我的职责范围,这手杖来源尚存疑,用处更是不知,暂且只能放着,等来日漆云寨那位寨主再找上来吧。”
事实上,谢宥并不似表面那般无所谓。
漆云寨存在一日,就一日威胁着崔妩的安危。
他暗地里已经让肃云去查,可惜魏国公死得早了,飞仙散这条线还未布好就已被连根拔除的,不然还能顺藤摸瓜,有个方向。
“不过……”
“不过?”
“当年杭州匪乱,让漆云寨成了气候,这么一个大寨,吃喝供给必不可缺,江南必定有与他们有关的粮盐商行,我已经让记肃云立刻南下,用那块令牌在暗处试探,好抓到些蛛丝马迹。”
官家暗授他在巡盐之外,多打探些漆云寨的消息,好方便来日一举歼灭。
崔妩哑然。
她夫君并未能轻易蒙骗的人,很多事能在他面前瞒住,只是未引起他注意,或他并不想去关心。
若是露出一丝马脚惹他怀疑,一定会被揪出来的。
崔妩只能提醒方镇山别靠近谢宥,那块令牌丢失的消息也得尽快传达下去,绝不能让那些不知情的商贾暴露了。
方镇山和谢宥二人最好一辈子别见面。
“怎么了?”
崔妩转过来捧住他的脸:“我在想,找你的话说,江南不是很危险吗,你也别去了好不好?”
见她终于表露出一丝对自己的不舍,谢宥笑道:“不过是几个商铺罢了,没什么危险的,若你同去,届时我先将你安置在滁州,等荡清江宁再接你过去。”
这安排倒是不错,若漆云寨真是追杀她的,也猜不到她会在滁州。
要不是崔妩临危受命接手漆云寨在京的生意,她真想和谢宥走一趟,瞧瞧这个匪要怎么剿。
在谢宥的注视下,她走回内室,又从珠链里探出半张脸来:“阿宥,你要是有本事,咱们这一个月里弄个孩子出来,我在家中养胎,等你回来。”
本来期盼她知道没危险会愿意跟自己走,结果她问自己夫君有没有本事。
谢宥撑不住笑了一声,隔着珠链就抓住了崔妩的手。
一片珠链震荡飞起,映射出流光,落在她莹洁的面庞上。
将将到了三更时分,崔妩被抟弄得筋散骨软,淅沥不止,她轻出着气,疲倦的眼睛看向帐外。
谢宥的身躯仍旧蕴蓄着力量,在灯烛下轮廓更见跌宕漂亮,修长的手自水盆抬起,拧干一条帕子。
察觉到崔妩在看,他掀帘又回到她身边。
“够了……”崔妩诚心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