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甘上流——陆雾【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2 17:11:37

  他从左边扶起她来,她就往右边倒。从右边扶,就往左边倒。他一只手从后背托着她坐起身,她就索性靠在他胸口上。他无奈,只能拉开窗帘,用冷毛巾擦她的脸,“不要再睡了,要迟到了。”
  女儿把头蒙在被子里躲太阳,“我不要读书,我要当废物。”
  叶春彦笑着把她抱出来,扶着手臂帮她穿衣服,“你不读书也不是废物, 读了书就更厉害了。快点起来了,真的迟到挨骂了,你又要和自己怄气了。”
  汤君是短发,不用他梳辫子,省了几分钟。他帮她套上校服,哄她喝了牛奶,早饭装进饭盒,塞在她手里,“早饭拿着去学校吃吧。不准不吃,会得胃病的。”
  “爸,你有点烦。”她半梦半醒着回他,眼睛还没睁开。
  “当了爸爸就这样的,我也没办法啊。”他领着她下楼去,奔驰已经停在下面了。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对门的老赵,退休工人,这个时间正好去公园早锻炼。老赵笑道:“叶先生,早啊,又送小孩上学啊。诶,你的手怎么了?”
  叶春彦道:“一点小事。没什么。”
  他急急忙忙把女儿送上车,又嘱咐她下车后要和司机道谢。没想到杜秋也在车上,主动下来,“我上班路上正好绕过来看看,一会儿让老周送完你女儿再来接我。你的手好些了吗?”她换了件驼色的外套,略微铺了些粉,眼下还是发青,手里又拿着咖啡,估计昨晚熬了个通宵。
  “谢谢杜小姐,已经没事了。”
  “现在的小孩子也不容易,读书很辛苦,我看你女儿,眼睛都眯着。”
  “是她自己睡太晚了,这孩子有些认死理,练字的作业,别人都是用水笔写的,只有她用铅笔,写到不满意就擦掉再来,连本子都擦破了。多花了很多时间。”
  “认真总不是一件坏事。”
  叶春彦笑笑,不置可否。他用余光扫见老赵正站在不远处,绕有兴地打量他们,好像在观望着一场戏。叶春彦忽然明白过来,他们都太年轻了,很容易把故事往另一处去想象。他也顺势看向杜秋。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了,但他们对彼此都有些新鲜感,昨天的场合太乱了,都没空去关心长相,现在在很合适的阳光下对望了一眼,反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气质上冷归冷,杜秋的长相称得上一句斯文雅致,昨天开车时戴着眼镜,现在脱了,淡淡涂了眼影,却没画口红。她和她妹妹差不多高,齐肩发,没什么棱角的鹅蛋脸,鼻子长而直,命学上这似乎是贵相。
  杜秋也在打量他,先开口道:“你的头发打理得挺好的。”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外套,这么单调颜色,他穿着倒不显得沉闷,只是五官更浓郁了。
  叶春彦微笑了一下,欲盖弥彰似地移开目光,道:“我有好好保养啊,也是看视频学的,擦点油,顺时针抓松就可以了。”
  她仔细看了,才发觉对他的手艺是高看了,没什么技巧性,脑袋后面还落出来几根乱发。真要说,打理得还不如她父亲的仅剩的那几撮头发,至少看着顺滑不毛糙。 下巴上留的胡渣修剪得很讲究,不显得邋遢,倒像是小狗刚长出来的一圈绒毛。
  他真要感谢的是自己爸妈,让他生得高挑又不粗笨。整张脸锐不可当,别人都是用铅笔轻描淡写画的草图,唯独他是用钢笔勾的线。长眼高鼻,瘦窄面颊,轮廓又深,头稍微一偏,就能看从侧面看见鼻尖。上唇薄,嘴角尖,只是微微有些兔牙,让他说话时总是很含糊。在外面她其实听不太清,又不适合凑过去,就只能望着他静静微笑。
  他是冷冰冰的英俊,这样的脸配这样的性格倒稀奇,似乎是没棱角的一个人。按经验,漂亮男人总有些自矜,再怎么装满不在乎,眉梢眼角都藏不住得意。可他却只是累, 连掩饰都费力气的精疲力尽。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闲心惹麻烦,想来昨天的那个眼神是她的错觉。
  杜秋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叶春彦犹豫了一下,道:“对,我看过你的采访,是有照片的。”
  “你看起来不是那种话很多的人,应该不会乱说吧。”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一切都到此为止。请放心。”他顿一顿,继续道:“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不该不该和你说。”
  “请讲。”
  他张开嘴,舌尖点着前磨牙,愈发含糊道:“今天早上想来,这颗牙好像有点松动。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撞到的。”
  “不管是不是牙都很要紧,快去看看吧。”她不想加他的微信,就没办法把牙医的微信推给他,只能又抄了个号码和地址给他,“你去找一位姓戴的医生吧,一样把账单给我就好了。”
  “其实不用麻烦你的医生,你给我些现钱,我去社区医院看看就好。”
  原来是换着花样要钱啊。杜秋笑了,虽然早就想到会有这招,但没想到他就这么直白说了出来。她问道: “一万块够吗?”
  “多了。只要八千就行了。”
  “没事,身体最要紧。”杜秋要了他的账号,当即转了一万六过去。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她想着,花钱买个清静。
  叶春彦收了钱,道了谢,没有其他的表示,只是盯着她手里的咖啡外带杯,道:“这家店的咖啡其实挺一般的。”
  “我知道,不过图省力。叶先生是咖啡师吗?”
  “开咖啡店的,不过是社区咖啡店,不入流的小生意。”
  “那我有空过来喝两杯。”她说得很真切的样子,但没问地址,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客套的说辞。
  车又绕回来,先是停稳,司机下车为杜秋把门拉开,她才上的车。车窗上贴了膜,隔热也隔视线,门一关上,她的背就微微垮下去,昨天的会开到凌晨一点,到底还是累的。
  但她还是把车窗拉开一条缝,朝外偷偷打量着叶春彦。不是她多疑,他又露出了昨天那个眼神。他的脸往左边侧,眼睛却往右面斜,眼睛半眯,眉头微皱,一个轻蔑中暗含怜悯的眼神,像是在看雨中的流浪狗,或是泥地里打滚的傻子。
  他拿了她的钱,怎么还敢这么看她?杜秋哼了一声,气得发笑,捏咖啡杯的手一紧,咖啡就撒出来些。她急忙抽纸巾来擦。
  老周以为是车太晃,怕她不高兴,“不好意思,起步不太稳。”
  “没事,是我没拿稳。你有没有看到,叶春彦刚才看我的眼神?”
  老周显然会错意了,笑道:“他到底是男人嘛,看到漂亮女人总是要多看几眼的。”
  杜秋不作声,为这种人搅得心烦意乱太荒唐了,说出去反倒显得自己太小心眼。微微叹口气,还是算了。她转了转手里的咖啡杯,原本就不想喝,只是拿来暖手,现在被叶春彦一说,更是倒胃口了,她让司机一会儿找个垃圾桶帮她丢了。
  到了公司,她立刻就忘了叶春彦的事,今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紧,上午连着有两个会。下午爸爸要来公司接受采访,前前后后的流程都要安排妥当,虽然有王秘书处理,但她总要亲自核实一遍才安心。晚上还要吃饭,带家长的四人晚餐, 她和未婚夫林怀孝,再加上各自的父亲。这么一排,中午倒还能抽出几个小时,她准备回家一趟,和妹妹好好再谈谈。这么小的年纪不肯读书,总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太不像样了。
  杜秋一回办公室,王秘书就迎上来,有份文件需要她签字。王秘书比她小一岁,跟着她倒有三年了,算是她一手提拔的,当初就看中的心细。每次王秘书找她签字,都是把笔盖拔了,笔尖朝外搁在旁边。
  她直接拿起笔,草草扫了眼文件内容,是她之前点过头的,但还是再看一遍,谨慎为好,“今天下午来采访,记者那边打点过了吗?”
  “打点过了,还是按去年的标准,对方没什么表示,就说了些客套话。”
  “他们的主编我认识,挺刁钻的一个人,要是他们有什么暗示,你及时和我说。这点小钱不能省。”杜秋搁下笔,把文件推回去,“对了,我昨天车撞了。你一会儿和公关部的人说一声,别让消息传出去。”
  “好的,我马上去办。”
  第一个会定在二十分钟后,是昨天讨论的延续,对子公司注销前的清算。 福顺的主业是做方便面,但为了拓展业务,其他食品门类上都有涉及。有一家叫做‘甄利甜’的子公司,专做速食蛋糕,走青少年市场,有两个生产基地和两家营业本部。这家公司之前是全权交给杜秋打理的,但市场份额连续三年走低,乍一看前景惨淡。
  父亲有意向注销公司。杜秋竭力挽回。父亲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对她道:“你出个详细点的分析报告给我看,我看看还有没有抢救的余地。”
  她熬了几个通宵,写了十页的分析报告,说明市场里的竞品太多,而‘甄利甜’之前的定位有偏差,与许多跨国企业的拳头产品竞争,自然不占优势。在她调整定价和铺货策略后,公司的利润额是在稳步上涨的,再给她一两年,完成资源优化,公司很快就能走上正轨。
  他们是面谈的,看完报告后,父亲对她道:“垃圾。”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顿了顿,补上一句道:“垃圾就该早点进垃圾桶,不然以后垃圾回收都要加钱了。”
  这是父亲的一贯风格,先说句刻薄话,再用个笑话挽回,但永远是最残酷的那句话最接近本心。
  他不是对‘甄利甜’失望,他是对杜秋失望,比起无能,他更不能忍受她的叛逆。杜秋刚接手‘甄利甜’时,父亲派了一批亲信去辅佐,不到一年,她以观念不合为理由,全打发回来了。
  清算会议上‘甄利甜’之前的几位股东也到了,他们听着公司的资产评估和清算结论,各个一言不发,该签字签字,该点头点头。杜秋觉得对公司的估值太低了,但在这种局面下,再怎么据理力争,只是徒增笑料罢了。她也只能沉默。
  杜秋原本在‘甄利甜’的办公室也清了,没什么好留念的,她只带走了一个订书机,交给王秘书道:“这个订书机订文件挺好用的。你留着用吧。”
  会后,周长盛负责招呼几位股东。他亲自把人送到车库,一面寒暄,一面笑嘻嘻道: “小杜总现在调回了我们这里,以后大家想来找她也方便。”
  这话说得很尴尬,几乎没人理睬,搞不清他是不会说话,还是刻意讽刺。按规矩,原本是要请这些股东在会后吃顿饭的,但这种时候谁都没胃口,就找了些托辞,纷纷上车走了。
  周长盛回来后,对杜秋感叹道:“他们也不容易啊。”
  杜秋斜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嘛,那谁容易啊?”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我也没什么意思,你别紧张啊。”杜秋笑笑,快步朝前等电梯。周长盛搭不上话,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甄利甜’解散后,杜秋就被父亲调回公司市场部, 负责品牌营销和公关。周长盛名义上是她的下属,却和她算不上一条心。他四十出头,是个矮个子的北方人,脸生得方方正正,身材也很方方正正。他这人,要说精明,到现在都没学会看眼色。可要说他傻,公司上下都敷衍得不错,好人缘交口称赞。说到底,他这是从底下摸爬滚打生出的江湖义气,小恩小惠是给起来很热闹,真本事不见的有多少。
  杜秋最恨的是他对自己不够尊重,一种应付式的讨好,不拿她当老板,只当是个年轻女人看待,含含糊糊的笑,时不时夸她打扮得体,头发漂亮。
  电梯到了,杜秋抢先进去,周长盛站在外面,装得犹犹豫豫,讪笑道: “诶呀,小杜总您是不是还要下去谈事情,要不我走楼梯吧。别耽搁您了。”
  这应该是句客套话,但杜秋没兴致搭理他,顺势道:“好啊,多走楼梯对身体好。你是要多锻炼锻炼,肚子都出来了。”
  她直接关上了电梯门,把周长盛愕然的脸挡在外面。
  公司有食堂,刚开始杜秋也在食堂吃,以示亲民。可后来就知道没意思,上上下下谁不清楚她的身份?就算在同一个窗口打菜,她也吃得比别人好。起先她还不知情,以为公司伙食标准不错,后来才知道是特供,每天食堂都专为她开小灶做菜。这是几年前中高层开出来的口子,可传出去又变成她说一套做一套。
  她也有些心灰意冷,索性缩减食堂预算,管理层一律发餐补,自行解决午餐,她自己则回家里吃饭。虽然照旧落人话柄, 说她没事找事,这么改显得领导层高人一等,不利于团结。
  以往为省时间,她都在市区的房子里吃饭,但最近杜时青闹得厉害,就打发她回近郊的别墅好好反省。爸爸又说一家人吃饭不该零零碎碎,她也只能回别墅吃饭,多坐半小时的车。其实都心知肚明,她就是不想多见爸爸。
  到家时,饭菜已经备齐摆在桌上了,照例是四菜一汤,她也照例只喝两口汤。父亲一般在二楼的小饭厅用餐,她不想和他说话,就先去找杜时青。
  杜秋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果不其然,杜时青戴着耳机睡着了,手里还捏手机。杜秋叹口气,先抽出手机,再把她摇醒。杜时青一睁眼,立刻问道:“叶先生怎么样了?”
  “他啊,应该没事了。我看他脸色比我都好,说什么牙有点松,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给了他一点钱,他自己去处理好了。”
  “你这什么态度啊?他肯定是真的受伤了,你看昨天车撞得多厉害啊。”
  “谁知道呢,反正你少和他接触比较好,我来处理就好,不行就再给他一点钱。”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他看着人挺好的,长得也好。你就对他有偏见,还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我昨天看到了他的证件,过了年才三十岁,倒有个八岁的女儿了。你想想他是什么时候有的小孩?而且他自己也说了,他是私生子。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出身,结婚结这么早,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你少和他打交道,小心惹麻烦。光要钱反倒还好,就怕他有别的想法。”
  “结婚生孩子比较早,你就觉得他是坏人了?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要是我遇到喜欢的人,我也马上结婚。”
  “我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你想到不要想。你看上的那个小乐手,我去打听过,真是一塌糊涂,专门骗你这种没有社会经历的小女孩,你别以为他请你吃几顿饭,带你到处玩玩,买点东西给你,就是不贪图你的钱了。他是放长线钓大鱼。”
  杜时青瞪她,道:“就算他图我的钱,我也高兴给他花,反正是我的钱,爸爸给我的,你管不着。”
  “我确实管不着你花钱,但是我能管你。” 杜秋抱着肩冷笑,捏着她的手机晃了晃,关机放进外套口袋里,“你的补课老师明天就到,趁着这几个月,好好把你的文书改一改,补一补语言,找个国外大学申请进去。花钱不要紧,但你至少要有个文凭。你想拿个高中学历,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这段时间你就别出门了,我和司机都说过了,你也别为难他们,副卡给你停了,你那些狐朋狗友,都给我散了吧。”
  “你不能这样啊,杜秋。我是成年人了,你这是侵犯人权。”
  “那你去告我啊,要我给你介绍律师吗?”杜秋笑笑,带上门,下楼前嘱咐家里的阿姨,煮些点心送到杜时青房里。这孩子一闹脾气就绝食,虽然饿不过两顿饭,但也伤胃,还不如让她先垫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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