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错了。”杜守拙道:“你下次过来就把律师带来。这件事我考虑很久,我手边的股份,接下来由你代持一部分。你也不用做什么,只要杜秋冲动起来,阻止一下她,然后和她谈条件,看看能不能帮帮文卿。”
叶春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也笑了。老头的心思很好猜,拉拢他就是要后院着火,分杜秋的心。他也不比外人,她自然不会下狠手对付,焦头烂额一阵就够了。那时候估计杜守拙也能从疗养院里出来了。他大概还展望着自己身体康复,大杀四方的日子。
略思索了一会儿,叶春彦道:“我是你女婿,身份不方便。这次进来找你,看护都不放我进来。一会儿你当着看护的面,叫我一声儿子,这样下次我来找你,也能方便私下说话。我会把律师带来的。”
杜守拙竟然当真叫了。结果叶春彦一转身,拉着看护当证人,去院方投诉道:“你听到他刚才叫我儿子了?我是他女婿,他根本没有儿子。他已经有老年痴呆的征兆,你们竟然还让他拿到手机!知不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过来?他打电话报警了,说你们虐待他。我们好不容易才处理好。真不知道你们怎么照顾他的,要全天候看着他,不能让他拿到什么电子产品。再有下次,我们要换个地方转院了。”
院方信以为真,忙不迭答应了,说之后会加派人手照顾,不让老人胡来。
隔天,杜秋就接到了院方的确认电话,大致清楚了前因后果。她找上叶春彦,道:“为什么要帮我啊?”
叶春彦说了杜守拙要让自己代持股份的事。她更是诧异,暗自感动,却还是故意激他,道:“这不是正合你意吗?拿了股份,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和我对着干了。”
叶春彦白她一眼,道:“然后你们家公司就能拆伙了,免费给股东看戏。你爸脑子有问题,我又没有。你能搞定任旭,这段时间能平稳过渡已经是万幸了。现在不折腾,对谁都好。”
“那你是原谅我了?”
“你先把夏文卿弄出来再说。坐二十年牢,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你到底为什么总是揪着这件事不放啊?他和你关系又不好。你管他做什么?”
“我爱上他了,行不行啊?我就喜欢长泪痣的白痴,我好这口,你管得着吗?”叶春彦没好气道。杜秋差点把门甩到他脸上。
任旭还是和杜秋约在素菜馆见面。已经过了十多天了,福顺内部基本算稳定了,杜秋也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她是特意带着礼物来的,客套归客套,这种时候的讨好劲总让任旭起疑。
之后也提过上市的事,都被她搪塞过去了。杜秋要是卸磨杀驴做得这么明显,未免也太难看了。
两人坐定,吃了几道菜,笑眯眯说了些闲话。任旭便道:“既然公司那边没什么事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上市计划。我倒不是催你,就是想问问具体的时间,我这边也好早做准备。”
杜秋笑道:“其实我们做实业的,只要做好核心产品,一直推新品,抢占市场份额,就是能赚钱的。虽然比资本市场收割慢一点,也至少稳妥些。”
“话这么说没错,不过这和你答应的可不一样。杜小姐,你不会想赖账吧。”
“对啊,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赖账。”
任旭脸色一凛,抬手就把茶水泼在她脸上,好在是冷的。
杜秋随手一抹脸上的水,仍是笑道:“既然话说开了,那我就坦白了。做生意,开公司,搞资本,这是三件事。我爸只想做头一件,所以他下台了。我想做中间一件,而你做后一件,其实我们也没那么谈得拢。其实你就是想借福顺捞一笔,上市之后借机炒高,然后减持套现,然后就不管公司死活了。”
“你未免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怎么把你扶上去,就能怎么把你弄下台。做生意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就当我不知天高地厚吧。我想问一句,任总你准备怎么做呢?减持走人吗?”
任旭倒是真被她逗笑了,道:“杜小姐,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公司持股多少啊?你爸又和你彻底闹翻了。要赶走你,没那么难的。”
“确实是这样。”
“大家各退一步吧。真闹起来也没意思,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这里可以再让步些,不把你逼得太急,三年里准备上市就好。你只要给个态度就行。”
杜秋依旧笑道:“如果这样我都不同意呢?”
“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你手里也只有毒丸计划这一招,可你就是动大家的钱。你刚接手公司没多久,就有这么大的动作,人心不会向着你的。”
“是谁知道呢?赌一下啊。”
任旭冷哼一声,彻底把她看低了,起身就走,撂下一句,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百日皇帝没什么意思。你好好考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毒丸计划的核心是增发新股,稀释股权,虽然能防止恶意收购,但包括杜秋本人在内,所有大股东的利益都会受损。
任旭的话倒也没错。人心不齐时很难用出这招,杜秋接班已经算勉强了,董事会也不全是她的人,很难说服所有人同意。但她还是执意让底下人草拟计划书,到月中准备开股东会表决。
邱松涛原本已经在走离职手续,听到这个消息特意来公司,就是为了劝杜秋,道:“你刚上台,根基不稳就搞这样的大动作,很危险的。已经有不少人对你有意见了。你再缓缓吧,想想别的办法。”
杜秋不理睬,反而送了他一套渔具,示意他安享晚年,别多管闲事。
不把工作上的事带回家里,是杜秋一贯的主张。因为过去许多次父亲在公司受了气,回家迁怒,以至于她的童年不乏战战兢兢。
从车库上来时,杜秋对着镜子摆了个笑脸。一进门,就兴高采烈道:“春彦,我回来了。今晚吃什么啊?”
结果叶春彦扶着姨母从楼上下来。眼睛一扫到,杜秋的脸立刻垮下来,冷冷道:“你过来做什么?”
姨母又露出那种卑微的哀愁来,脸色苍白,眉毛拧成八字,完全是一张逆来顺受的受害者面孔。
她低声道:“你把你爸爸送去养老院了?你告诉我他在哪家养老院?你让我去看看他吧,他已经老了,不比从前了。”
“我爸的事不用你管。你有空多管管夏文卿吧。律师说他搞不好要判二十五年呢。”杜秋冷笑,觉得这话好像字字句句都是指责她。
“那你能放过你弟弟吗?”
杜秋笑而不语,转身就往楼上走,随手一挥,让人送客。
姨母不愿走,自然也不能强拖。杜秋直说让所有人都别理她,她情愿等自然是可以等到海枯石烂。找人搬了套桌椅桌上还摆了杯茶,有模有样请她坐着恭候,但杜秋自她面前经过,绝不屑多看一眼。
终于熬到汤君回家,她也还不认识这老太太,只是好奇道:“她在这里做什么吗?”
杜秋道:“行为艺术,不用管她。”
叶春彦听见了,虽然承认是老头活该,但也确实觉得杜秋做的出格了。他拉她到一边,私下道:“你们家的事我不想插手,可是别给孩子做这么坏的榜样。她都看着呢。”
杜秋还在气头上,嚷道:“你别拿她当天真小孩,她是亲眼看着夏文卿被带走的。她也该多看看成人的世界了。”
“如果你一定要重走你爸的老路,就趁早挑个顺看的养老院准备起来。你这是在作贱自己。”
“我的人生想怎么作贱就怎么作贱,不用你管。”
叶春彦气笑了,无可奈何里掺杂些幸灾乐祸,道:“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公司出问题了?怎么了?发现抢来的东西没那么好用了?”
“不用你费心,抢来的东西就很好用。”杜秋怒极反笑,摸上他搭在桌沿的手,沿着腕口向上,道:“比如说你,非常好用,我爱不释手。”
他终于恼了,揪着她的领子一拽,强压在墙上,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她要挣扎,手就按着后脑勺,不让动。极冷酷的动作引起片刻惶恐,她几乎以为他要动手,可抬眼去看,不过是伤感湿润的眼睛,蒙起一层水雾。
他轻声道:“你觉得很痛苦。那我看着我爱的女人变成这样, 又是什么感受?”
她无言以对,手肘撑了一下要避开,正巧打中他手上的伤口。夏文卿被带走那天留下的,到现在还绑着医用胶带。他松开手,点着额头,晃了晃。
“你没事吧?”
“没事,我装的。因为吵架没吵过你。”他没好气道,说完就走了。
杜秋独坐在床上,也自觉无趣。愧疚心占了上风,准备临时做个好人,下楼去把姨妈的桌子撤了,随口施舍了点希望,让她明天再来。又在厨房转了一圈,让他们多加几道菜。
中国式的父母吵架后是不会道歉的,有的只是眼神游移着说一句‘吃饭了’。而他们的诚意由当天的菜色决定。这把戏杜秋学了个十成十,她也没想到,对叶春彦,竟然有拉不下脸道歉的一天。
等叶春彦上桌,瞥了一眼便笑,是丝毫不收敛的讥嘲,但也不明说。他只等汤君吃完饭上楼后才道:“你知道我对什么菜是过敏的吗?”
“龙虾?”她暗松了一口气,今天刚撤了一道龙虾。她原本是嫌不新鲜了。
“接近了,再猜猜。”他支着头,似笑非笑的。
“三文鱼。”
“再给你一次机会。”
“难道是鲫鱼?”
“我对羊肉过敏。”餐桌正中间就是一盘羊肉,就是新加上的。叶春彦隔着这盆菜,对杜秋对了个眼神,像是教导主任看着考试作弊还不及格的学生。“我们结婚也快一年,你连这都不知道。不离婚,你说应该吗?”
“你是真的过敏啊?”
叶春彦当着她的面夹了两筷到碗里吃了,道:“我过敏会出红疹,你晚上就能看到了。”
“我随便说说的,你快吐出来。”
“咽下去了。”
杜秋理亏,却还是嘟囔一句,“吵架归吵架,你别和自己过不去。真怕你为了气我,半夜喝敌敌畏自杀。”
话虽说的嚣张,等回到房里独坐着,她还是不由得委屈起来。本想在家庭中寻找慰藉,结果是两头遭围攻。公司那边的反对声浪很大,甚至有人提出要让杜守拙重新回来主持。自然不能露怯,明天去开会要摆个强硬态度,把他们压一压。
计划已经有了,但依旧是场豪赌。心虚倒在其次,实在是太累了,好像是整个世界联合起来反对她。不单是因为她争权夺利,还是个争权夺利的女人。 野心勃勃的男人可以是胜者为王。留给女人的,只剩牝鸡司晨这个词。
一阵心酸,她轻轻抹了抹泪。
突然有人从外面开了门。佣人一般不会上二楼来,所以门没锁。她一紧张,立刻拿手背蹭去脸上泪痕。
对方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是一道瘦长的影子由光拖拽着拉进来。是叶春彦。他的手伸进门里,抓着一大包纸巾往床上一丢,也没看准头,却恰好正中她门面。也不痛,但砸得她诶呦一声。
他好像在外面笑了笑。啪的一声,又把门带上。
纸巾自然是让她擦眼泪的,可她攥在手里,笑起来,自然也不想哭了。
第88章 .5不如把黄金打成镣铐,把我们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福顺的采访定在上午十点,因为堵车,他们晚了五分钟才到,本以为对面要借题发挥。不料接待的秘书格外客气,一面给他们人手一瓶饮料,一面道:“真是麻烦你们了。高峰期还开车过来,杜总已经等着了。”
这次来采访是蒋记者,先前没见过杜秋,但也听说了之前罗记者的遭遇,也知道些夏文卿的事。临出发前,领导三令五申让她小心提问,道:“别说不该说的话,她和台长关系好着,到时候一个电话,我也兜不住。”
蒋记者暗暗不服气,如果只是说些假惺惺的套话,又何必叫她来。因着这点坏印象,她对杜秋也没好感,网上的照片大多模糊,想来是个面目平淡的女人。等推门进去,倒也一愣。
光是一个背影就足见杜秋的高挑,起身握手时,她比后面的摄像师还略高些。她说话轻声细语,长相也斯文秀丽。细平眉,窄杏眼,极高的鼻子,只在侧脸时有片刻凛冽。
蒋记者问了几个例行的问题,杜秋都很客气答了。因为气氛放松,她便还是聊起了夏文卿。如果她不愿意正面回答,就不放在稿子里。
“之前福顺的供应商问题牵扯出的高层职务侵占,这件事反响很大。但福顺除了最初的两份公告外,没有其他官方申明。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公告中说明的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杜秋淡淡微笑,继续道:“涉案人员其实是我的表弟,小时候我也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之后就再没有联系了,这次我爸把他叫回国帮忙,我也没想到他变了这么多。出了这种事,我也很难过,但消费者的利益优先,只能公事公办。”
“有传闻称,福顺今年有上市计划。杜总对此有什么回应吗?”
“是嘛,既然都是传闻了,那就不用当真了。”
“那最后杜总方不方便回答一些私人问题。听说你已经结婚了,不知道丈夫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透露一下?”
“太详细的事,不方便说,我只能说他是个好人。”
采访结束后再拍照。化妆师把杜秋补妆时,粉底不小心擦在领子上。化妆师吓得够呛,她倒没在意,只是笑道:“不影响拍照吧。其实影响也没办法,我就这一件衣服。反正你们的照片都要修的,把领子修一下,顺便给我修好看点。”
蒋记者一面感叹杜秋好相处,一面道:“杜总已经够好看,一会儿拍照的时候麻烦把脸往左边侧一点,这个角度更上镜。”
封面是一张侧影,由一根纤细线条勾勒成的脸。冷淡的额头,斜出的鼻梁,平直的人中略短,最后是太清晰而疏冷的下颚。她的脸尽是直线,好像唯有睫毛略微的弧度才算是柔美。偶尔让人想起她原来还是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年轻女人。
“这张照片拍得挺好看的。”钱忠恕把杂志举到杜秋面边上,拿来对比。他对她的态度还是老样子,带点漫不经心的轻蔑。“你现在也算不一样了,刚一上台就有专访。”
杜秋笑道:“客气了,都是花钱买的。壮一壮声势。”
“别说漂亮话,我知道你来找我帮忙。可你和任旭闹成这个鬼样子,我才不信你。”
“我和他们的关系是从一退回零,但我和钱总您是从零进步到一。”
“可别和我打感情牌啊,我会吓得心脏病突发的。谈钱还好一点,谈感情要命。”
杜秋道:“就是谈钱。我和任旭翻脸,是因为东山资本得寸进尺了。我爸在位的时候,就整天想着让他下台。我上去了,又仗着自己有功劳说事。大股东还是少指手画脚,待在家里等分钱就行。我不想给他们太多好处,要是让步了一次,别人也有样学样就麻烦了。”
“那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呢?”
“听说您组了个食品公司的局,之后准备做轻零食。福顺正好有生产线,可以帮忙做代工。价钱都好商量,关键是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