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雁如鹌鹑般点了点头。
认同又不认同。
*
齐珩为江宁之行安排好了一切,声称是十日后出发,实则今夜她便与齐珩先天子仪仗而行。
江式微让漱阳打点好,随后穿上寻常人家的襦裙,戴上帷帽,便牵着齐珩的手悄然行至偏门。
马车旁已有人在候着了,江式微稍稍掀起帷帽上的轻纱。
看向齐珩,她凑身道:“就一个人吗?”
若是来个刺客,这能安全么?
“萧然,南衙十六卫中论武可谓第一人。”齐珩道。
“对他而言,以一敌百都是易事。”
“臣萧然见过殿下。”萧然施礼道。
江式微稍稍颔首,齐珩道:“在外就不必唤殿下了。”
萧然低首应了声,齐珩牵着江式微的手上了马车,
帮着取下江式微的帷帽,笑道:“可算是出宫了。”
“好长时间没回江宁了。”江式微感慨道。
“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说阿娘要给阿兄定门亲事呢。”江式微靠在齐珩的怀里,随意聊着。
“长空?”齐珩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他都娶亲了,东昌公主自是着急了。
“那姑母选中谁家的女公子了?”齐珩笑着看她。
“这我倒不太知晓。”
“不过我倒是好奇,阿兄若是娶了妻,会是什么样子。”
齐珩笑了笑,注意到她手腕间的银镯,心中一软。
“长空虽不爱说软话,但待人自是诚挚,他若娶妻,必竭力爱之护之。”
“你倒是对我阿兄评价颇高,阿娘却是不喜阿兄的性子的,常常骂他不圆滑不懂得变通。”
“那可是我舅兄,我能不评价高么?”齐珩笑道。
江式微瞪了他一眼,齐珩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江锦书脸皮薄,他知道的。
见江式微不理他,齐珩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哄好。
整整两日,才至江宁,马车在一处客舍停下,齐珩已准备好了“过所”【2】,江式微瞥了一眼上头的字。
齐六郎,江二娘。
萧然的“过所”上面写着齐然,是齐珩的弟弟。
齐珩要了两间房,江式微将窗打开后,径直走向床榻,也没再顾皇后仪态,直接躺了下去。
齐珩倚在窗边笑着看她。
现在的江式微在他面前是真实的。
他更喜欢这样真实的、自由的江式微。
“还没沐浴更衣,别就这么睡,不舒服的。”齐珩凑近,牵着她的手。
两日车马劳顿,江式微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哪里肯听齐珩的话。
“可我真的好累。”
“那我抱你去。”
江式微闻言即刻清醒过来,道:“那我自己去吧。”
让齐珩抱着她,明日她怕是没脸见人了。
待洗净换上寝衣后,江式微便缩在了榻上。
昏昏沉沉,已然是睡着了。
齐珩唇边淡笑,想着明日带她去江宁的湖边游会儿。
将窗阖紧后,掖了掖江式微的被角,便吹灭了灯盏。
第059章 江上清歌(二)
齐珩与江式微用了饭后, 便去了湖中泛舟,江式微笑得明媚:“以往我与三姊姊最喜欢来这湖中泛舟饮酒了。”
“回去的时候带着满怀的莲蓬。”
“只可惜比较招蚊虫,便全扔掉了。”江式微面上惋惜。
“你还喝酒呢?”齐珩笑了笑。
瞧江式微平日温和之态, 倒是不知她饮酒时是何模样。
江式微点了点头, 道:“不过我酒量不好, 比不得三姊姊。”
江式微信手扬起湖水, 泛出水花。
小船微摇, 齐珩笑着划桨, 看向一旁的荷花道:“这荷花开得倒是好。”
随后环视一周,阳光洒在湖水闪着稀碎的金光,水波荡漾,荷花轻轻晃动。
“江南还真是美啊。”
江式微闻言看向他,道:“只可惜现在是夏日, 不是初春。”
“怎么说?”
“若是春日, 绿梅还开着。”江式微说着说着,便伸手折了一旁的莲蓬。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1】齐珩笑笑。
江式微道:“梅花现在是没有, 但荷花有啊。”
江式微笑着剥了莲子,递给齐珩, 齐珩接过道:“多谢夫人。”
“若下次再来江宁,定要是水驿春回之时,这样我就可以折梅萼给你。”
江式微笑笑, 眸中有诸多期许。
总归她与齐明之还有很长很长。
齐珩笑道:“那便说定了。”
随后又伸出手来,要与她拉钩:“光说不行, 得拉钩。”
“水驿春回时, 给我折一枝江南梅萼。”齐珩看向她,目光柔和。
他想和江锦书就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两情长久。
相伴一生。
江式微只觉得齐珩幼稚, 但还是伸出小指,无奈笑道:“好。”
拇指相贴后,齐珩唇边带笑,划桨凑近了荷花。
江式微含笑半躺在小船内,慵懒的样子让齐珩不禁一笑。
“香远益清,古人诚不欺我。”
齐珩无奈感慨道,搁远闻着这荷花是淡淡的幽香,香气清冽,凑近了闻却是草药的味道。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你说的对。”
【2】
见江式微又在剥着莲子,齐珩道:“别剥了,手疼。”
齐珩看着江式微的指尖,正泛着红,指腹染上一层绯色。
“那你给我剥。”江式微得逞般笑着。
齐珩无奈摇了摇头。
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齐珩松开了船桨,拿起莲蓬慢慢剥着,去了壳,将一小堆圆滚滚的白色小粒放在江式微的掌心。
江式微拿起一颗直接放入口中。
齐珩见状忙出声阻拦,却只见江式微已然吃下。
倒给齐珩气笑了:“那莲子芯都没有掰开,你这样吃,不苦么?”
“不苦啊,新嫩的莲蓬剥出来的莲子,便是不去莲子芯,也是清甜的。”
“给我喂一个。”齐珩看着她手心的莲米。
江式微拿着莲米凑近,齐珩低头将莲米咬下。
诚如江式微所言,极为清甜。
“看来还是你懂。”
船不知不觉间漂进荷花丛深处。
齐珩见天色不晚,江式微亦没有再在这里游下去的兴致,便摇桨往回去。
江式微彻底躺在船中,不舍道:“好想一辈子都呆在江宁啊。”
天边有朝霞升起,又有深蓝色天幕落下,江式微躺在船中望天。
齐珩笑笑,并未说什么。
他确实也很喜欢江宁。
喜欢这里的景,亦喜欢这里的人。
船至岸上,齐珩大步上岸,朝江式微伸出手,随后牵住她的手,让她稳稳上岸。
“去街上转转?”齐珩道。
江式微点了点头,“我以前倒是很少上街,也只上元节时出来过。”
“现下还未宵禁,还能逛一会儿。”
虽要入夜,街市上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江式微未戴帷帽,瞧着四周的阁楼,耳边有丝竹乐之声。
江式微与齐珩十指相扣,她瞧见不远处阁楼上的牌匾,喜道:“他家的冰酥山上还有雕花,好看又好吃。”
只见齐珩蹙眉道:“太凉了,上回陈亦说什么你忘了?”
眼下她还在信期,如何能吃这生冷的东西?
江式微低着头,瞧着样子有些失落。
“那不吃冰酥山,他家的蟹黄毕罗也好吃。”江式微笑着眨眨眼。
“蟹性凉,别想了。”齐珩瞥了眼江式微。
齐珩牵着江式微的手往前走去,然江式微并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
她面上淡淡的,不见笑意。
齐珩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馄饨铺,“馄饨成么?”
“太热了。”江式微不满道。
“槐叶冷淘。”江式微试图讨价还价。
然见齐珩静静地看着她,江式微只好点点头。
馄饨也行吧。
铺子的主人是个老叟,馄饨熟后,将冒着热气的两碗端上。
江式微笑笑:“谢谢阿公。”
一口江淮官话,很是流利。
齐珩颔首接过:“谢谢。”
老叟听到江式微的话倒没有什么稀奇的,反而方才听齐珩的口音,脸上抹出笑意,“听口音,小郎君不是江宁人啊。”
江式微刚想抬起汤匙,听到馄饨铺主人的话忍不住一笑。
齐珩的口音对于江宁来说确实是特别的。
他一直待在长安,如何会说江淮官话?
齐珩笑笑道:“我确实不是江宁人。”
“某,在外从商,闻听江宁比长安景色还美,便来此地游玩几日。”齐珩道。
“小郎君那可是来对了,江宁不仅水景美,酒楼中佳肴也是一绝。”老叟说着说着有些骄傲起来。
江式微只笑笑不说话。
“哦?是么?老丈口中的酒楼是?”
“江平楼啊。”
“您看,就在不远处。”老叟指了指。
“便是不用佳肴,里面亦有歌舞可看。”
“歌舞?”江式微问道。
在她原印象中,江平楼也只是酒楼罢了,是没有歌舞的。
“是啊,小娘子也是江宁人,怎么会不知道?”
“那歌舞可不亚于长安教坊的内人呢。”老叟笑着。
江式微只尴尬地笑笑。
齐珩点了点头,又道了谢。
待二人将馄饨用尽后,江式微想到老叟口中的歌舞不免心痒,便拽着齐明之往江平楼走。
一卖花郎挑着担子路过,竹筐里放着浅粉色的蔷薇花。
花蕊中有晶莹一片,像是该摘下来的。
卖花郎笑道:“小娘子要买花么?”
随后看向一旁的齐珩,笑道:“小郎君给娘子买朵花吧。”
齐珩笑着将几板铜钱递给卖花郎,卖花郎连连道谢,“娘子挑朵喜欢的。”
江式微含笑在其中选了花状最好看𝔀.𝓵的一个。
哪个小娘子不喜欢粉色、绯色这样亮丽的颜色呢?
江式微转过身,将花插在鬓间,朝齐珩笑道:“六郎,我和蔷薇,谁更好看?”
齐珩没得被她弄笑。
多大个人了,还要和花比。
齐珩笑笑:“夜中蔷薇自是夺目,然远不如锦书。”
江式微道:“还算你识相。”
“自然不敢得罪夫人。”
“你冷不冷,要不我把披风给你。”齐珩牵着她的手轻声问道。
江式微摇了摇头,“我不冷。”
话甫一说完,便见来往的人急匆匆的,一旁的妇人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江式微与齐珩顺方向看去。
火烧的方向,正是江平楼。
第060章 江上清歌(三)
一旁的女子拽着水桶妄图上前, 江式微连忙拽住她的袖角,女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要去救火。”
江式微平复心情, 冷静道:“救火自有潜火队, 酒楼里的情况不明, 你这样莽撞地上前去, 反倒是添了乱。”
话甫一说完, 便见江平楼“轰”地发出炸声, 火光愈来愈大。
看这样子,江平楼是彻底保不住了。
待潜火队匆匆而来将火扑灭,江平楼已然烧塌,成了废墟。
潜火兵抬着一个个担架出来,望火楼一察望到火情, 便顷刻而出, 只是这火势太大,燃及厨司,碰了油与米粉。
实在是救不得。
一群人围观着, 七嘴八舌地在说什么。
齐珩听不清,只是注意到角落处, 潜火兵刚抬出的担架上。
女子面上蒙了一层烟尘,穿着舞衣,脚上还系着金铎, 倒并未有烧伤,只是舞衣被火灼烂, 露出了大片外肤, 腰腹间有一红痣十分明显。
人群之中有好事的男子跳起望里瞧着。
随后与身旁男子下流地取笑道:“江平楼的舞姬还真是名不虚传,这身段天生便该是伺候人的...可惜了。”
后面的话, 越来越不堪入耳。
齐珩朝身后之人狠狠瞪了一眼。
随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女子身上。
逝者不该被好事之徒如此侮辱。
罹难女子亦不该被人如此亵渎。
一件披风,挡住的不仅是女子的裸露的外肤,更是她仅剩的尊严。
萧然匆匆赶来,忙低声道:“主君,我查过了,火是从厨司燃起来的。”
“厨司失火,滚油被洒在地上,火势蔓延极快,又因江平楼的厨司堆放了大量的米粉,米粉遇明火,是以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