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心记——鹊桥西【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2 23:07:41

  常太傅是三朝元老、当今天子的授业先生,清廉公正,路见不平,不管再艰难,都会将人绳之以法,在民间流传着很多传说。
  据说二十年前,他曾奉旨替天子南巡,途中接下渔女的诉状,由此将二十年前的一桩案子翻出重审,历经两个月,终将江南总督等一干官员的勾当全部查清,一举解决十余名贪官污吏。
  此外,还有他曾帮青楼女子讨回公道、看不惯老者无人赡养,对其子孙出手教训等等许多事迹。
  往好听了说,是他眼中容不得沙,往难听了说,是爱多管闲事。
  “常太傅要回江州了?什么时候?”骆心词站起来,急切地又问了一遍。
  周围人都在听江黎阳说话时知晓了她的身份,互相看了看,还没说话,江黎阳已斥责道:“关你什么事?”
  骆心词不在意他的态度,只紧盯着他,重复那一个问题:“常太傅何时回江州?什么时候确定的?”
  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一个姑娘好心回答:“入冬那会儿就确定了,天寒地冻的,圣上多留了太傅半年,六月才会派人送太傅回去。”
  骆心词嘴角一扯,向那姑娘露了个难看的笑,僵住不动了。
  骆心词年幼时常羡慕别人有爹,她不敢说,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幻想。
  或许当初她爹是在京城犯了杀头罪,抛弃她母女是为了保全她们?
  也可能是因为她爹得了不治之症,不想拖累她们?
  骆心词给自己幻想了个大义凛然的亲爹。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不再想念未曾谋面的生父。可突然间,家中遭难,最大的嫌疑人是她爹。
  都十多年没有任何关联了,她爹怎么会无缘无故想杀了他们呢?会不会是她弄错了?
  很多时候感情的事不是说断就能断的,骆心词揣着这些渺茫的希望,亲自入京,想确定这事究竟是不是生父所为。
  她以为要确定这事需要很久,至少应该是她查出亲爹的身份,与他交谈过。
  可今日无意中听了几句闲话,她猝不及防得知真相,所有的幻想顷刻间全部破灭。
  常太傅祖籍在江州府城,与林州府城相隔较远,但是距离虹桥镇只有半日路程。
  骆家舅舅每年清明都会带表哥回虹桥镇祭祖,只要回去就会成为镇上居民的饭后谈资。
  百姓总是提起,说不准哪日就会传到常太傅耳中。
  而常太傅爱追根究底。
  入冬时圣上允了太傅归乡,年关前,家中开始遭遇毒杀……
  他们全家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回虹桥镇,就不会再有人提起虹桥镇上曾有个读书人,在金榜题名后抛妻弃子了。
  “打听常太傅做什么?难道你想找常太傅告我的状?我才不怕!”
  毫无准备之下得知想将骆家灭门的幕后真凶的确是自己生父,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仅仅是一个英明廉洁的官员致仕归乡,骆心词犹若被人在心头狠狠刺了一刀,双耳嗡鸣、脑中彷徨。
  江黎阳在她面前叫喊了好几句,见她目光空洞,怒道:“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没得到回答,他抬手在骆心词肩上碰了一下,“我和你说话……”
  话未说完,就见骆心词身子摇晃了下,如同脱离枝条的花瓣一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侍女发出惊叫声。
  骆心词听见相邻的亭台上有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厉声指责江黎阳对姑娘家动手。
  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潮水一般将骆心词淹没。
  骆心词努力撑起身子,可手脚颤抖,使不上力气。
  她想睁大眼睛,目光却被泪水模糊,让她无法看清。
  她止不住眼泪,于是拚命摇头,想说这事与江黎阳无关,是她自己的问题。
  可她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她脑中只剩下一件事:真的是她爹想杀了她。
  真的是她爹想杀了她全家。
第13章 动粗
  除了权贵们观赏用的高处亭台,校场还设了相对简陋些的竹棚。
  明于鹤推门迈入,迎面寒锋一闪,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他眼睫一垂,淡然扫了眼横在咽喉前的利刃,撩起眼皮瞥向持刀侍卫。
  侍卫正是他在高处看见的那个,对上他晦暗深沉的眼眸,心中一紧,迅速看向里面。
  里面坐着个文弱的年轻人,原在饮茶看外面的热闹,见此情形,匆匆搁下手中茶盏,斥道:“不得无礼!”
  侍卫收手请罪:“小侯爷恕罪。”
  明于鹤没说什么,往里走了几步,将要行礼,年轻人忙站起来,道:“表哥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明于鹤只有宁王府的两个表亲,面前这个真掰扯起来,确实也算得上表亲关系,所以他没反驳。
  “方才侍卫说远远看见你了,我就猜你或许会找过来。你别怪侍卫,毕竟在宫外,警惕些总没错。”
  “不敢。”明于鹤问,“殿下怎会在此?”
  江协面上带着点惭愧,声音很低,“前几日我听黎阳说这儿热闹,就过来瞧一瞧……是瞒着父皇与太傅的,没有旁人知道,表哥你别揭穿了我……”
  明于鹤道:“太子命令,莫敢不从。”
  江协眼睛快眨了两下,重新抓起刚放下的茶盏,在唇边慢慢啜饮起来。
  明于鹤在他对面坐下,问:“可要去上面观看?”
  江协道:“不了,在这儿就行。”
  江氏开国皇帝登基后,先除异己,再杀猛将,底下的儿子有样学样,为了皇权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剩下最平凡的九皇子登基。
  九皇子这一脉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登基,一个封了宁王。
  然而当今天子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多年来,有孕的宫妃屈指可数,长大成人的皇子,更是只有江协一个。
  独苗太子,备受关注,光是传道授业的先生,就占了朝堂的一小半。
  上有皇帝耳提面命,下有股肱之臣处处规劝,大概是受到的束缚太多,江协的性情不像他祖上那般果敢……甚至可以说是优柔寡断。
  就像今日这比试,他想看,怕被太傅等人念叨,不敢到明处看,便躲在这给平民百姓用的竹棚里。
  是既没用心学治国之道,也不敢尽兴玩乐。
  他不肯挪动,明于鹤也走不了。
  这周遭都是普通百姓,理应没人能认出太子,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相对没那么安全。
  太子若是在这儿出了事,拜前几年城外围猎失踪那事所赐,明于鹤这小侯爷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其次就是江黎阳。
  偏偏江协看不透,也听不懂他的暗示,还真诚地劝说:“表哥你去上面看吧,我再过半个时辰就回宫了。”
  明于鹤心底叹了声气,道:“在哪儿都一样。”
  他今日露面,就是为了让京中人知晓“明念笙”回京的事,现在事情已成,他离开了也好,能让骆心词放下戒心,露出更多破绽。
  只是他对外面的赛事提不起兴致,稍坐了会儿,继续翻看他那册书了。
  江协的目光悄悄往他书册上瞟。
  明于鹤察觉到了,眉头再度皱起,但也没说什么。
  两人自小相识,明于鹤与小宁王来往较多,平日里会出手管教江黎阳,但与江协之间从来都是普通的太子与臣子的关系,两人的相处极其无趣。
  外面喝彩声如雷,竹棚里只有偶尔的簌簌翻书声,不知过了多久,江协忽然悄声问:“自武陵侯上次去朝会已有半个月了,他……还好吗?”
  “尚可。”明于鹤简洁回答。
  江协收回视线,静静坐了会儿,又问:“那事,你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明于鹤放下书册,道:“殿下所谓何事?”
  江协抿抿嘴巴,含糊道:“没什么,我是说祖母寿辰快到了,要提早准备贺礼。”
  说完这几句,两人又没了话。
  这厢刚静下没一会儿,外面又起骚动,太子近卫犹豫着是否派人外出查探,侯府侍卫已叩门请示。
  侍卫入内,先看了明于鹤一眼,再给二人行礼,道:“黎阳小公子与小姐动粗了。”
  此言一出,上方坐着的二人均是惊诧。
  “你再说一遍。”
  “黎阳小公子与念笙小姐起了争执,情急之下动了手,将小姐推到在地,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侍卫说得更详细了些,然后道,“属下也不信小公子能做出这种事,特意找跟在小姐身边的侍女们挨个确认,她们亲眼目睹,是黎阳小公子动的手。”
  江协还是不信,问:“你口中的小姐是林州来的明念笙?黎阳打了她?打了个姑娘?”
  那不仅是个姑娘,仔细算起来,还是江黎阳的表姐。
  就是寻常人也做不出这种事啊!
  “回太子,此事千真万确,而且先前小公子还对小姐口出恶言,将人骂哭了。”
  江协痴愣地转向明于鹤。
  江黎阳是皇室血脉,却是由韶安郡主这个亲姑姑照看着长大的,与他们武陵侯府的关系更亲近。
  眼下韶安郡主与小宁王不在,得明于鹤这个亲表哥来做主。
  明于鹤问:“念笙是怎么说的?”
  “小姐被推倒后,掩面大哭,泣不成声,后来强忍眼泪说小公子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骆心词哭着为江黎阳辩解,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欺负了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吞,还要帮对方说话,模样太过可怜。
  加上众人刚刚亲耳听见江黎阳对她声声辱骂,纷纷更加确信她是受了江黎阳的威胁,不敢说出真相。
  江黎阳一看红着眼眶拚命止哭、凄声为他解释的“明念笙”,和众人的鄙夷神色,怒火更是旺盛,愈发的暴跳如雷。
  侍卫将当时情景转述给明于鹤,说道:“最初倒也没什么人当面指责小公子,是小公子气晕了头,说话难听了些,正好被赶来的范柠小姐听见,范柠小姐怒不可遏,朝着小公子甩了鞭子,小公子躲避不急,脸上落了伤……”
  “这会儿小公子已被人拦住,小姐由范柠等人护着,属下看形势不对,急忙寻过来请示小侯爷了。”
  这事着实出乎了明于鹤的预料,他一时竟也看不穿这是意外,还是骆心词精心策划的报复江黎阳的手段。
  掂量了下,他道:“先把黎阳送回王府,让人看着,三日之内不许外出。至于念笙……”
  这若是她的计划,那可谓是一石三鸟了。
  先是兵不血刃地报复了江黎阳,让他名声尽毁,他日江黎阳再敢针对她,无需论对错,挨罚的都会是江黎阳。
  再是搭上了范柠。
  这姑娘性情直爽,入京不足半年,还没几个好友。借此机会,二人成为密友,正好可以为她探路。
  最后,江黎阳与皇室、王府、侯府都有关系,哪怕是为了脸面,这三方都会严厉惩治江黎阳,同时对“明念笙”这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加以弥补。
  今日之事将让“明念笙”在京城名声大噪,往后不论她想做什么,京中众人顾忌着这事,都会给她几分薄面。
  明于鹤站起来,与太子道:“突发意外,未免节外生枝,殿下最好尽快回宫。”
  江协正听得入迷,想多听几句,又怕被人逮着报到太傅耳中,遗憾站起,道:“这就回。表哥,黎阳这事兴许有什么误会,你多查查,别下手太重。”
  明于鹤点头,安排好侍卫送他回宫,凝目看向了骆心词所在的高处亭台。
  他要亲自去安慰下骆心词,看看这事究竟是个巧合,还是前段日子他看走了眼,其实这“妹妹”有颗深藏不露的七窍玲珑心。
第14章 恍悟
  明于鹤到时,人群已散开,门窗闭合,屋中只有范柠和两个侍女陪着骆心词。
  骆心词手捧一盏热茶坐着,听见声音抬头,露出通红的泪眼与带着泪痕的苍白面庞。
  看清来人是明于鹤,她难堪地转过脸。
  明于鹤看见她细碎的鬓发被泪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她侧脸上。
  不是假哭。
  “没错,我打了江黎阳!”范柠站出来挡在骆心词面前,伸长脖子与明于鹤承认。
  这姑娘异常的耿直,入京数月,已得罪不少人,亏得她爹是塞北都护,得皇帝重用,否则早被人整治了。
  那次明于鹤与骆心词说,她若是与江黎阳报复,只要不见血,都算做小打小闹。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江黎阳与范柠。
  明于鹤道:“黎阳做错了事,是该挨打。”
  他没偏袒,让范柠满肚子的指责说不出口了。
  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插手已是不对,人家都不与她计较了,她该回府去了。
  可范柠生来仗义,一想“明念笙”没了生母,千里入京探望父亲,却被一个表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实在太过可怜。
  都说小辈做了坏事,多半是家中长辈纵容的结果。
  万一明于鹤只是人前客气,人后会露出真面目,凶狠地为江黎阳出气呢?
  毕竟外面都说明念笙是侯府养在林州那乡下地方的庶女,想也知道她的地位是没法与王府小公子相比的。
  范柠瞅了明于鹤两眼,扭头与骆心词道:“我要回府去了,过几日我去你府上看你可好?”
  骆心词低低“嗯”了一声。
  范柠离开。
  屋中没了外人,明于鹤走到骆心词面前,道:“抬头。”
  骆心词低着头没动。
  一只手伸到她下颌处,修长白净手指向上一抬,强行令她抬起了头。
  今日乍知自家遭难的缘由,骆心词心中崩溃,几个月来的苦闷憋屈和孤身入京的惶恐在同一时刻爆发,犹如山洪滚滚来,让她失去控制,哭得不能自己。
  待理智压制住情感重新占据上风,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在责备江黎阳与一个姑娘动粗。
  骆心词忍着眼泪苦口解释,却没一个人信她。
  她后悔不已。
  常太傅的事情是道听途说,生父派人灭骆家满门是她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能将二者关联起来。
  或许是她想多了呢?
  骆心词既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感到难堪,又为无意中毁坏江黎阳的名声而内疚,见到明于鹤后,又恍惚记起借刀杀人报复江黎阳的事情没做成,王寄秋和王凌浩这两人更是没见着影子。
  总的来说,她一件事都没做成,还激怒了江黎阳、毁了今日比试,在京中名门公子与贵女面前丢尽了脸面!
  她在明于鹤面前表现出的狠心、绝情、贪婪等全部要被揭穿,她一直在欺骗明于鹤,她根本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无能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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