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目光让骆心词感到不适。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明于鹤这样看她是什么意思?
骆心词不知该如何形容明于鹤的视线,非要说的话,就是他视线掠过的地方,让人感到阵阵酥麻,就像发丝从上面抚过。
明于鹤一动未动,距离骆心词足有一尺的距离,可他的目光还在下移,扫过脖颈,已经落到骆心词的衣襟处。
骆心词深觉诡异,呼吸不自觉急了点,胸口的起伏随之变大。
她察觉到了,没忍住退了一步,原本抓握的手也下意识地护在了胸前。
这个动作很急,明于鹤宛若被惊醒,令人不安的视线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平静的神色。
骆心词惊魂未定,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两手缓缓捋起垂在肩上的发丝,假装本意就是如此。
明于鹤也重新抬步往前,语气如常,道:“念笙好计谋。”
瞧着不见任何异样。
骆心词舒了口气,心道方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跟着明于鹤走了几步,她回道:“兄长不嫌我把事情闹大了就好。”
明于鹤道:“不会。不过念笙你须得知晓,京中人不全是傻子。”
骆心词听他说“傻子”二字时发音略重,抬头再看,见明于鹤神情淡淡。
他眼睫一垂,望着骆心词道:“总有人能看穿你的把戏。”
骆心词怔了一怔。
他说的看穿,是指看透她其实根本没什么计谋,还是看透她是假冒的明念笙?
骆心词心里忐忑起来,紧跟着明于鹤,追问道:“看穿了……会如何?”
“不会如何。”
明于鹤给过她机会,她拒绝了,那么他就不会再留情了。
他顺着骆心词的话道:“你这手段瞒不了多少人,但这事怎么说都是黎阳理亏,你仍是占据优势的。只是在一部分后姹女眷眼中,你的名声恐怕不会那么好。”
骆心词一听他指的是这个,顿时安心下来。
入京前明念笙就说了,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入京城,名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骆心词只担心武陵侯与韶安郡主这两人会不会对她不满。
从入府至今,骆心词只见过武陵侯不到三面,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按理说就算武陵侯在静养,也该知晓这事了,他却至今未斥责过骆心词,连遣人询问都没有。
韶安郡主同样。
骆心词趁着这时机将心中的担忧与明于鹤说了。
明于鹤道:“我说过,只要不见血,我保证没人会怪罪你。你不信我?”
“信的信的!”骆心词心花怒放。
先前明于鹤这么说她还心有怀疑,毕竟武陵侯是那么凶狠可怕的一个人,哪曾想真就与明于鹤保证的一模一样,武陵侯一个字都没过问。
这么看的话,明于鹤在侯府的权利比她想像的要大。
明于鹤又说:“另外,为兄答应过要为你寻找合心意的夫婿,就一定会信守承诺。念笙放心,等这事过了,为兄就助你成就好事。”
事关找爹,骆心词殷切点头。
这时有个侍卫寻了过来,道:“小侯爷,陈大人差人传信,说典籍司的文书已备好,问您明日可方便前去查验?”
明于鹤思考了下,问骆心词:“念笙,典籍司的案子紧急,急需解决,明日宫中、宁王府定会派人来与你赔不是,届时让父亲、母亲陪你可好?”
“父亲”二字出现在耳边,骆心词瞬间想起她生父,随即意识到明于鹤说的是武陵侯。
与武陵侯独处,光是想一想他那厌恶的眼神,骆心词就想逃离侯府。
韶安郡主是皇室中人,江黎阳的姑姑,但心善。可骆心词与她不熟。
与这两人相比,骆心词更愿意跟着明于鹤,至少让江黎阳吃亏这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他多少该肩负起责任,保护好她。
骆心词本就是假冒的侯府女儿,冷不丁的要面对皇宫中人与宁王府的人,心中确实慌乱。
她悄摸往前挪动一步,拉住明于鹤的衣袖,小声道:“大哥,明日你可以不可以留在府中陪我?”
明于鹤道:“我留在府中陪你?”
“嗯……”骆心词低声央求,“你答应过的……”
当初是明于鹤逼着她报复江黎阳,答应了会为她做主的。
明于鹤面露迟疑,顿了会儿,道:“典籍司那案子涉及到已亥年往上三年入朝的官员,数量庞大,需要时间……不过倒是可以让人将对映的文书送到府中来查阅。”
似将自己说服,他语气松动,“念笙既然这么说了,明日为兄就留在府中处理公务,顺便陪你受礼。”
骆心词才因他的妥协放松下来,又机敏地捕捉到另一条消息。
典籍司。
对啊,朝廷肯定有全部官员的出身记载,只要翻看典籍司的文书,就能知晓所有官员的祖籍、高中年份等各种能证明身份的信息,既往用过的名字应当也记录在案。
已亥年往上三年,王寅桡入朝的时间就在其中!
骆心词前不久还在为没银子继续打听生父的消息而忧愁,转眼间事情就有了新的转机。
只要能在典籍司的记录上找到“王寅桡”这三个字,她就不用再漫无目的地搜寻了。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骆心词双目闪着欢喜的光芒,眼角哭过的红痕都成了增添艳色的胭脂。
她情难自抑地朝着明于鹤又靠近半步,道:“大哥你为了我不得不留在府中处理公务,念笙过意不去,不若我、我帮你研墨吧!”
“这倒不必。”明于鹤道,“念笙不必多想,哥哥照顾妹妹是应当的。”
“可是我想……”
机会就在眼前,偏偏抓不住,骆心词着急,语气急切了些,立刻引来明于鹤怀疑的目光。
她心中一惊,忙道:“……我想为大哥分忧,既然大哥说了不需要,那便罢了。”
“嗯。”
二人说了这么久,夕阳已消失在花树后,庭院中,已有侍女扶着梯子挂起灯笼。
明于鹤扫了一眼,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天晚了,念笙回屋去吧。”
骆心词恋恋不舍地回了云上居,迈过月洞门后,她扶着花枝从漏窗后偷看,见明于鹤与侍卫吩咐了什么,距离有点远,她听不清声音,只看见明于鹤说完后,侍卫朝着不远处的摘星阁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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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骆心词早早醒来,梳洗装扮后问起明于鹤的去处,侍女道他在摘星阁处理公务。
骆心词对云上居之外的地方都很陌生,入府时就被汤总管警告过,摘星阁是不许去的,想来因为那是明于鹤处理公务的地方。
还好,距离不算很远。
骆心词一心惦记着摘星阁中的文书。
追查许久的答案就在眼前,她却不能触及,这让她备受煎熬,连即将面对宫中、宁王府来客的紧张感都消减许多。
她坐在窗台前,望眼欲穿地盯着摘星阁看,只能看见上方敞开的窗口。
越看她越焦急,明于鹤说典籍司的案子比较急,急需解决,若是他今日就能解决,明日必定就将文书送还官署了。
东西在侯府,骆心词尚有机会翻阅,送回官署,她就再难看见了。
骆心词坐立不安,等到近午时,宁王府的老管家来人了,客气地与骆心词赔了不是,送了许多赔礼。
宁王府人丁稀少,小宁王前几日刚离京,江黎阳被明于鹤关在府中,来的只能是老管家。宁王府与武陵侯府关系非同一般,送些礼、道了歉,将面子做足,这事就算过去了。
送走宁王府的老管家,骆心词觉得这事也不算很难,等接待过宫中来的太监,她就可以全神贯注琢磨怎么进摘星阁了。
如她所想,午后,宫中果真来了个太监,送了许多赏赐补偿骆心词。
事情简单却繁琐,将人全部送走,已经过去大半日。
韶安郡主回了后院,明于鹤也要回摘星阁继续处理公务,骆心词心中一急,直接问:“大哥,你公务处理得如何了?”
明于鹤道:“天黑前能处理完,怎么了?”
天黑前处理完,明日一早就该送回了,骆心词想查看的话,只有今夜这一个机会。
错过的话,她不知还要暗地里查询多久。
“念笙有事要为兄帮忙?”明于鹤问罢,遗憾道,“今日怕是不行了。事情处理完,为兄须得入宫一趟,大概子时左右才能回府,念笙的事情若是不急,不妨明日再说。”
骆心词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今晚明于鹤有事,就意味着子时之前,摘星阁是没人的。
她可以悄悄进去翻看一下文书,只看,不动别的,不会惊动任何人。
“不急……”骆心词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心虚起来。她看向别处,双眼快速地眨着,“不急,明日再说,你先忙。”
久未等到明于鹤应答,她小心翼翼地转过眼,见明于鹤的目光凝集在她脸上,神色专注,像是在细细端详。
这感觉很是古怪,骆心词略微侧身躲闪着,轻声问:“大哥?”
明于鹤的注视被打断,他笑了笑,道:“念笙,为兄今日才发现你竟长得这样美。”
骆心词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算什么?调戏?兄妹间的夸赞?
应当是夸赞吧?
骆颐舟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小妹模样标志,找的夫婿也得有好模样,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
但怎么这话从明于鹤口中说出来会这样怪异?
骆心词神情僵硬,不知该怎么接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好半晌,结结巴巴“嗯”了一声,仓皇道:“我回、回去了。”
明于鹤含笑点头。
二人分开,回到摘星阁,明于鹤吩咐侍卫:“今夜给她放行。”
如今只差骆心词心心念念要找的这个王姓官员,明于鹤就能获知她所有的秘密。
为了帮骆心词尽快找到这人,他特意派侍卫从典籍司借了大批文书。
今夜骆心词一定会来摘星阁,她将顺利得到她想要的。
但事情不可能尽如她意。
明于鹤为这个“妹妹”准备个巨大的惊喜,但愿她经历过后,明日还敢直视着他,喊他一声“大哥”。
第17章 画像
晚间,骆心词满脑子夜闯摘星阁的事,心神不安地洗漱后,出来一看,梳妆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云袖道:“是郡主让人送来的,说小公子做的不对,郡主替他与你赔不是。”
骆心词已收到宫中、宁王府的赔礼,均是金银首饰之类的贵重物品。打开韶安郡主送来的匣子,不出所料,依然是这些东西。
骆心词不大能理解,宁王府给她赔礼就算了,韶安郡主也这么做……难道明于鹤没将真相告知于她?
想到这里,骆心词忽然察觉到自她入府以来,这府邸中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由明于鹤裁决的。
好比她被江黎阳戏弄,误闯武陵侯书房那次。
倘若武陵侯真的死了,事情由明于鹤做主很正常。可武陵侯是假死的,那么他为什么任由明于鹤放走自己,没有任何责罚、叱骂?
那地方不是连韶安郡主都不能踏足吗?
“明念笙”一个在武陵侯眼中连只蚂蚁都算不上的人,却能全身而退?
那时骆心词被武陵侯的死而复生吓得几近魂飞魄散,根本就没多想,这时才察觉出些不对劲。
趁着这个机会,她试探问:“父亲知晓我与黎阳的事,没说什么吗?”
云袖道:“侯爷精神不济,已经许久不管这些琐事了。”
骆心词琢磨了下,再问:“父亲需静养,府中所有事物都交给了大哥吗?”
“也不全是。”云袖想了想,道,“小侯爷接管了大多数,但有些追随侯爷的部下,依旧只听侯爷调令,偶尔宫中有大事商议,也是侯爷亲去。”
“这样啊。”骆心词叹道,“大哥在父亲心中的份量一定很重。”
毕竟是要继承所有的独子。
这么说的话,明于鹤能给那么多事情做主,也说得过去了。
骆心词想起自己的爹,和明念笙眼中的武陵侯,在心底悄悄嫉妒了明于鹤一下,一转脸,见云袖神情复杂,一脸的欲说还休。
“怎么了?”她问。
骆心词说明于鹤在武陵侯心中份量很重那句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在云袖耳中,那是充满着心酸、自卑的羡慕。
云袖犹豫了下,道:“其实小侯爷与侯爷的关系是不太好的,曾经一度僵冷到互不干涉的程度。说起来,他父子间关系缓和,是在几年前小侯爷遇险之后……”
“什么遇险?”
骆心词追问,云袖却忽然想起不该与她说这么多,遮掩地笑了下,道:“没什么。小姐,这些可要收起来?”
云袖收拾起韶安郡主送来的赔礼,将话题中断了。
骆心词问不出来,想着侯府中的恩怨与她无关,遂不再纠结这事,专心准备着夜闯摘星阁。
戌时,烛灯熄灭,侍女退出,只留下在外间守夜的连星。
亥时,四下俱寂,夜色迷濛,忽然“咚”的一声,一颗石子扣到摘星阁的窗扉上,又反弹回草丛中。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足够响亮。
假山后,骆心词屏息等了会儿,没见任何风吹草动,才敢大口换气。
“没人看守。”
“没看守才对,无缘无故的,谁会在自己家中百般提防?”
是这个道理。
骆心词带好火折子,深呼吸,道:“我上去了?”
“去吧,我就在这儿守着。”连星扶着骆心词出了假山,低声提醒她,“小姐记好了,听见两声猫叫,就赶紧出来。”
“嗯!”
这晚没有月亮,庭灯也全部熄灭,骆心词看不清脚下路,踮着脚,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走到摘星阁门口,她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骆心词回头朝连星的方向看了一眼,模糊见连星与自己比了个手势,点点头,快速隐了进去。
庭院中昏暗,但至少还能看见近处事物的影子,阁楼中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骆心词第一次进入摘星阁,本想与侍女打听一下内部环境,怕传到明于鹤耳中引起提防,最终没问出口,只得扶着墙壁一步步摸索,很是艰难。
所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骆心词摸索到楼上,打亮火折子,如愿看见桌案上摆放着的一摞文书。
她快步走近,怕被起夜的下人发现,不敢点灯,一手持着火折子,一只手快速翻看起。
名录是按年份编纂的,骆心词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上面,一目三行,看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