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没了侯府的威胁,谁知道王寅桡会不会故态复萌,再次派人杀去林州?
骆心词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坐不住了,从椅子上下来,小步跑到明于鹤身旁,眸中噙着闪烁的泪花,可怜地望着他,无声哀求。
明于鹤低头与她对视了片刻,绝情地转身,被揪住袖口。
他站定,看见骆心词柳眉微蹙,眼波盈盈颤动,好一副惹人怜惜的娇弱神情。
若他真的是个罔顾天伦的禽兽,一定会为之动心,说不准心一软,就着了她的道。
可惜他不是禽兽。
但他能比禽兽更可怕。
明于鹤忽然低头凑近骆心词。
就见骆心词飞速松手,敏捷地一退就是两尺距离,瞬间断绝了任何与明于鹤有肢体接触的可能。
——这行为与那日楼道中躲避明于鹤的动作可谓是如出一辙。
明于鹤眼神一利,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冷冷地望向骆心词。
骆心词额头冒汗,在他的视线下慢吞吞走近,声若蚊蝇道:“我答应哥哥就是了……”
明于鹤扬眉,根据这些日子对骆心词的观察,他笃定这是骆心词的权宜之计,不过是想利用他对付王寅桡而已。
“此话当真?”
“真的……”骆心词双唇吸动,发出的声音极低。
明于鹤神色莫测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再度低下头,慢慢靠近。
他不信骆心词真的能接受,可骆心词仰着脸,眼中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与排斥,却如石雕般站立着,除了颤动的长睫,没有任何动作。
明于鹤继续靠近,在呼吸拂动她的额发、能清楚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时,停下了。
他不想输掉这场较量,可以真的亲下去,左右这种亲密行为,是姑娘家吃亏更多。
但他素来洁身自好,没与任何姑娘有过这种行为,心底其实是介意的。
明于鹤假装有见不得人的嗜好折腾、恐吓骆心词,是想让骆心词后悔冒充明念笙,并不想将自己搭进去。
他垂眸看着骆心词强行睁大的含泪双眼,觉得自己成了武陵侯那般令人不齿的存在。
停顿了两个呼吸,依旧等不来侍卫的打断,明于鹤只好自己找理由终止。
“可以……”
他开口,刚吐出两个音节,骆心词忽地闭眼,踮起脚向他凑来,饱满水润的红唇朝他脸上印去。
明于鹤反应难得慢了一些,只来得及偏转了下头。
他清楚嗅见一阵清淡的馨香,伴着温热的触感从他脸颊轻轻擦过,同时看见骆心词红透了的耳尖,她耳下挂着的双飞燕耳饰,在他眼前悠悠晃动。
骆心词迅速退开,低下头,声音极其微弱,“……慢慢来好不好?”
明于鹤:“……”
他僵直地站在骆心词面前,目光落在她发顶,顿了顿,不急不缓道:“当然可以,哥哥怎么会逼迫念笙呢。”
说完他也退了一步,道:“念笙先收拾一下,稍后与哥哥一起去前厅见王束。放心,一切有哥哥。”
骆心词不敢抬头,低声“嗯”了一下。
明于鹤就这么离开了。
在明于鹤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骆心词捂着脸蹲在地上,痴傻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恍然醒悟过来,喊道:“连星、云袖,送水过来,快些!”
另一边,明于鹤阴沉着一张脸回了房间,同样吩咐下人送水。
足足换了八盆水,他才扔了帕子。
衣裳也换过了,可他仍是气不过。
骆心词,你好大的胆子!
第23章 王束
明于鹤派人请骆心词去前厅见王束。
骆心词很紧张,临走前灌了一盏冷水下肚,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路上,连星糊里糊涂问:“小姐,咱们不回林州啦?是小侯爷不许吗?”
她对屋中事一无所知,这么问也是想心里有个底,不知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让本就心神不安的骆心词战栗了一下。
明于鹤走后,骆心词洗脸更衣,着重将嘴巴洗了好几回,可唇上始终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温热触感。
她不确定那是她的错觉,还是明于鹤的脸颊遗留下的气息。
事实上,直到此刻,骆心词还无法相信自己真的答应了明于鹤那无耻的要求,并主动亲吻上去。
真的亲到了,还是贴着明于鹤颊边擦了一下,骆心词自己也不确定。
她很懊恼。
当时她只顾着王束的事,情急之下屈服了,现在想来,按照明于鹤的性子,将来京城的事情顺利解决,她想回林州了,明于鹤怕是不会轻易放手。
还能顺利回林州吗?
倘若明于鹤不肯放手,她要怎么与明念笙换回身份?
骆心词越想越是头痛,她因此分神,上台阶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连星慌忙扶住她,道:“算了算了,我不问了。小姐,你先打起精神处理眼前事吧,要去见王束呢!”
她特意强调“王束”这个名字,提醒骆心词这是她入京的目的。
回顾入京这段时日,骆心词好像被人推着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这种处境。为了寻找王寅桡,她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断不能将这次会面搞砸。
骆心词领悟到连星的暗示,在心里提醒自己分清事情的轻重。
车到山前必有路,暂且不去忧愁别的,先弄清楚来人究竟是不是王寅桡再说。
话虽如此,在前厅看见明于鹤时,骆心词仍是心慌意乱,两眼发虚。
只快速扫了明于鹤一眼,她就匆忙看向厅中多出来的中年男人。
这人蓄着长须,年纪约四十前后,身穿暗红官袍,头戴官帽。骆心词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想起在林州见过的私塾先生,但这人又比普通的私塾先生多了些许威严。
骆心词猜想这大概就是街坊们常说的朝廷大官的威严了。
她该怕的,然而在经历过真真假假的武陵侯、冷漠的韶安郡主、暴躁骄横的江黎阳,再加上最可怕的明于鹤之后,面前儒雅与威严并存的王束,丝毫不能让骆心词感到畏惧。
她只是有点紧张。
毕竟这人极有可能是她的生父。
“念笙,这位是国子监司业王大人。”明于鹤介绍。
王束站起来,向着骆心词拱手,不卑不亢道:“听小侯爷说,小姐在寻十六年前高中的进士王寅桡?”
“是。”骆心词轻声回答。
第一眼看见王束,除了儒雅与淡淡的威严,骆心词模糊能看出他年轻时容貌应当是十分俊秀的。
舅舅说过,她只有闭眼时与王寅桡有几分神似。
骆心词想确定王束是不是王寅桡,便盯着他双眼看。
可除了第一印象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敢问小姐寻王寅桡有何事?”王束提高声音询问。
骆心词回神,看向明于鹤。
她没想过王束会突然来访,之前在云上居光顾着与明于鹤周旋,忘记问他该怎么应付王束了。
骆心词想与明于鹤求助,可这一看,发现明于鹤脸颊上有一点红痕,恰是她先前隐约碰到的地方。
骆心词以为那是她的口脂留下的印迹,瞬间窘迫地满脸通红,转开眼看见王束,又硬着头皮重新看过去,这才发现是她看错了。
她这番羞耻的表现取悦了明于鹤。
明于鹤心头压抑的怒火减小,站起来,走到骆心词身边,温柔道:“有哥哥在,念笙尽管说。”
骆心词一想到他的温柔的代价,就想打哆嗦。
她努力忍住,面向王束,想了一想,道:“我在林州有个好友,姓骆,她父亲在她出世前入京,高中后一去不回。前不久她家中遭了难,她知晓我要入京,特意托我替她寻人,想……”
想问问她爹,是不是他派人行凶。
骆心词原想就这么直接了当地问清楚,可问了一半,发现王束皱起了眉,神情中浮出一丝厌恶。
假设他是王寅桡,是真凶,旧事将被揭穿,他该害怕、瑟缩。若他不是真凶,听闻往事与女儿,多少也该有些触动。
王束可以是任何反应,唯独不该是厌恶。
骆心词的声音卡住,停了一下,她说道:“……想找到她爹,求她爹看在她们母女的份上,对舅家施以援手。”
王束紧紧皱着眉,似在极力忍耐。
待骆心词全部说完,他再次拂袖拱手,道:“实不相瞒,王寅桡正是下官入仕之前的旧名。”
骆心词心念一动,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
今日之前,她设想过许多见到王寅桡之后的场景,她要厉声质问他为什么派人行凶,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并且提醒过自己,千万不能掉眼泪。
真的见了,骆心词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大抵是因为才在明于鹤那儿经历了足以颠覆她对人伦道德认知的疾风骤雨?
否则就是因为王束眼底浓厚的厌恶。
总而言之,骆心词很平静,静静看着王束,等他说下去。
“小姐既知往事,下官便直言了。我与骆裳的缘分早在十六年前就以休书为结点终止,还请小姐转告骆家姑娘,骆家人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插手骆家的任何事情。”
一席话说得绝情、凛然,不见丝毫内疚与心虚,仿佛是骆家人对不起他。
骆心词呼吸急促了些,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她想说既然生死无关,你何必让人去灭口?还想说明明是你对不起骆裳,如何能有脸面说出这些话?
碍于没有证据,骆心词将这些质问收回肚子里。
过了会儿她开口,问的却是:“那你女儿呢?这么多年来你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有难处,你也要置之不顾吗?”
王束沉默。
沉默便是默认。
骆心词有点难过,她又想起年幼时的那些幻想,梦里她爹做了大官,得罪了皇帝要被杀头,所以才与她和娘亲撇清关系。
梦有时候不仅仅是梦,还是笑话。
这时候再看王束,她终于从那生出细纹的眉眼中看出细微的相似之处,心却一片冰冷。
骆心词连眨几下眼睛,将眼中湿润眨去后,咳了声清嗓,决心与王束坦白,问他为什么要派人去林州灭口。
“你……”
“圣上仁慈,尤其重血脉亲情。”明于鹤在这时忽然开口,“王大人无故抛弃妻女,事情传到圣上耳中,恐于前程不利。”
骆心词看看明于鹤,再转向王束。
而王束眉头紧锁,神情郁郁地斟酌片刻后,不甘心道:“她不是我女儿。”
骆心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茫地跟着重复:“骆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女儿?”
“不是。”王束肯定回答。
骆心词千想万想,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睁大双眼问:“她怎么不是你的女儿?你把事情说清楚!”
王束闭眼叹息了一声,娓娓道:“当年我入京赴考,被榜下捉婿,以家中已有妻子拒绝。却不想我那留守的妻子耐不住孤寂,与旁人有了奸情,待我回乡接她时,她已有身孕……”
“你胡说!”
骆心词初听他说自己非他亲女,心中震撼,以为其中当真有什么隐情,急切地追问了下去,不想他竟将骆裳说成不守妇道的坏人,顿时面红筋涨,想也不想,张口便高声斥责回去。
“你骗人!分明是你抛妻弃子!”
王束似被她的震怒惊讶,凝目看她。
骆心词心里一紧,勉强收敛起怒容,隐忍道:“我见过骆家的裳姑姑,她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整日待在后宅照顾家人,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王束道:“我也不愿相信,可我离家四个月,回乡时她腹中胎儿仅两月余,你要我如何相信?”
骆心词满面赤红,“不是这样的,你说谎!”
“这是大夫把脉后亲口与我说的,由不得我不信。”
王束面含屈辱,侧过脸道:“念在三年夫妻情分上,我未将这事公之于众,给骆裳留了休书与银两后上京赴任,从此以后再未回过虹桥镇。这事到底不光彩,我不愿再提,入京后便改了名字,与骆家人彻底了断。”
“不是,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那个大夫说谎……”骆心词焦急辩解。
她很确定自己娘亲不是那样的人,也清楚记得自己的生辰,按生辰来算,王寅桡回虹桥镇时,骆裳该已怀孕四个月,绝不可能只有两个月。
可这些事并非她亲眼所见,她只能根据从舅舅口中得知的零星信息拼凑,无法说出具体的月份,更拿不出证据来反驳王束。
越是着急,面上越是赤红,骆心词思绪混乱,无法条理清晰地为娘亲洗刷污名。
她这副模样,在虽含垢忍辱却儒雅依旧的王束面前,没有丝毫说服力。
明于鹤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视线在两人中游移一周,绕回骆心词脸上。
她因剧烈的情绪起伏,全然忘记要掩饰身份,眼眶憋得通红,泪水转悠着,随时将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