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目期待,心情很好。
因为利用他得到了想要的。
明于鹤看不惯她开心,迎着她的目光清楚说道:“其中一个就是周夷。”
意思是周夷要暂时离京。
明于鹤清晰地看见骆心词眼中浮出一层迷茫,很快,迷茫被眨了下去,清澈的双眸恢复成夏日的湖水,她说道:“哦。”
平静得像是日光的无声偏移。
没看见她神态大变,明于鹤心情倏地阴沉下来。
她根本就不在意周夷,那昨日偶遇,情绪为何会有那么大的波动?
明于鹤心中冷笑,主动道:“念笙,你若想他留下,为兄能帮你想想法子。”
“不用,让他走吧。”骆心词干脆说道。
这是真心话。
昨日她还在忧愁是否要与周夷相认,相认,她不能完全信任对方,也不想将无关人拖入自家的混乱往事中。不相认,又怕某日正面相遇,被周夷无意中戳穿了身份。
周夷离京,正好免了她的纠结。
她太干脆,明于鹤很不高兴,拧眉质疑道:“念笙,你当真没有骗我什么?”
骆心词被质问得莫名其妙,仔细回忆了下两人对话,更加不能理解。
她都承认自己卑劣、背叛好友、做了许多令人不齿的坏事了,这人又在挑什么刺?
骆心词打起精神,问:“此话怎讲?”
“你说你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可黎阳欺你人生地不熟,将你骗入父亲书房,陷你于不义,你事后没有任何报复行为。在街头目睹他与人发生争执,首要想法都是远离……”
明于鹤语调高扬,怀疑道:“念笙,你如此大度,可不像是能想出弑父计谋的狠人。”
骆心词的确从未想过向江黎阳报复。
她是冒名顶替的侯府女儿,本就不敢张扬,目的也不在武陵侯府中。
不惹事,解决完自家麻烦就尽早脱身才是她的目标。
至于不与江黎阳计较,会显得她的品性与展露在明于鹤眼前的那一面不符……她还真没想过。
骆心词心虚地找理由:“他有宁王府做靠山,是皇亲国戚,我、我不敢与他作对。”
明于鹤道:“你都能想出用药性相克的法子谋害父亲了,难道想不出人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报复黎阳?”
事已至此,骆心词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既然兄长这么说了,念笙就不隐瞒了。我,我是有报复他的想法的,是怕兄长不许,才迟迟未动手。”
“黎阳戏耍了你,是在为母亲鸣不平,我为人子的,不能责怪他。可你同样是无辜的。念笙,若是你想报这平白被耍弄的仇,尽管出手……”
明于鹤说得很是宽容,一句句都在试图煽动骆心词的报复心。
“你放心,弟弟妹妹之间的小打小闹常有,只要不涉及性命、不见血,随你怎么做。为兄保证不插手,也不会让旁人插手,怎么样?”
骆心词欲哭无泪。
怎么还有逼着别人报复回去的啊?
江黎阳才是你亲表弟,你能不能多偏心偏心他!
她一点都不记恨江黎阳,她愿意吃亏,这样互不相干就好!
“念笙?”
骆心词眉心无意识地紧皱着,丧气道:“念笙知道了。”
“那你要如何报复?”
骆心词咳了一下,搪塞道:“到时候兄长就知道了。”
“行,我等着瞧。”这个话题揭过,明于鹤重新提起周夷,说道,“念笙,你再与为兄解释一下,你既然想抢好友的未婚夫婿,又怎么会如此干脆地将人放离京城?”
实话不能说,骆心词再度挖空心思地找理由。
这次她学乖了,知道要从恶人的角度去解释。
她现在是个狠毒、虚伪、心性狭小、妄图攀上高枝的野心姑娘,那她为什么会轻易放走看中的周夷呢?
“我是怕骆心词没收到周夷的回信,会再托别人往京城传信。”骆心词心中理着其中因果关系,慢吞吞地说道,“若是周夷离京,我就可以借口说没找到人,所以才没能将信交给他。”
说完骆心词稍微停顿了下,确信这理由没有破绽,再接再厉地完善它。
“况且他是去忙公务,等他回来,我该将京中才俊筛选了一遍,到时候再决定是选他还是选别人。”
骆心词抬眸,忐忑地等着明于鹤的审判。
明于鹤在亭中踱步,影子在骆心词面前来回了两趟,站定转身,道:“虚伪、贪婪、自私,不错,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骆心词牵强一笑,在心里默默与明念笙赔着不是,终于得了首肯,快速出了见春园。
云上居中,连星已等了许久,看见她乍青乍白的脸色,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迎上来。
主仆二人进了里屋,骆心词稍微缓了缓情绪,嘱咐道:“过几日城南校场有人比赛骑射,小侯爷会带我去。我怕是不好脱身,连星,到时候要辛苦你帮我打听下京中都有哪些王姓官员。”
连星满口答应,想了想,道:“既然是小侯爷允许的,那我可以先打听下有没有庄家开盘下注,好提早套套近乎。”
她闲不住,有了想法当即就要去做。
“不急。”骆心词将她拉了回来,道,“你先与我一起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
骆心词苦恼:“把江黎阳打一顿的法子。”
连星:“啊?”
第9章 闲聊
江黎阳嫌弃范柠举止粗鲁、说话带有口音,只要见了她必出言嘲讽。
范柠在边塞直爽惯了,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是以,只要这二人出现的地方必有热闹可看。
京中权贵家的公子千金闲来无事,得知二人有比试,纷纷相约前去观看,就像连星猜的那样,有好事者已经开盘下注了。
“校场那边有人在活动了,不过都是权贵们的消遣,寻常人没那个门路。小姐若有兴致,可以让小侯爷带您过去。”侍婢笑说。
明念笙在京城没有好友,凭这个林州长大的侯府庶女身份,没几个人能正眼看她,骆心词连门槛都迈不进去。
可让明于鹤带她去,她还怎么暗中查探生父的消息?
骆心词尴尬地转过脸,状若无事地问道:“兄长常参与那些消遣吗?”
“小侯爷偶尔会与小宁王相约去城外围猎,校场这些公子哥玩乐地方,只有早些年陪郡主散心的时候去过几回。”
“这么说,过几日小公子与范柠的比试,母亲或许也会去瞧一瞧?”骆心词连忙发问。
跟着韶安郡主,应当比跟着明于鹤安生。
侍女笑道:“估摸着是不会去的。近几年来,郡主除了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几乎是不出府的。”
骆心词在心底惋惜了一声。
两日下来,因为没有门路接近那些权贵,连星只打探到几个王姓小官吏,粗略算算那几人的年纪、入京时间,全都与骆心词的生父对不上。
骆心词这边同样进展缓慢。
明于鹤要她向江黎阳报复回去,她想不出该用什么手段报复。
太难了,好人难做,恶人更难!
骆心词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惹得江黎阳看她不顺,真报复回去,以后怕是再无宁日。
更可怕是,她不敢真正伤了江黎阳,万一将人惹怒,江黎阳是能够对她下死手的。
也不知明于鹤的话有多大作用,能不能真的保住她……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好事发生,那就是有了明于鹤的纵容,云上居的侍女不再如之前那般守口如瓶,对她的疑问,大多数都会给予明确解答。
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直白地请侍女帮她出主意对付江黎阳吧?
骆心词苦思无果,心中烦闷,与侍女打听了下,确定武陵侯与明于鹤都有事在忙,放松心情出了云上居。
怕再撞见什么秘密,她不敢乱走,就在云上居外的池水边散心。
走了会儿,骆心词坐在水边石凳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憔悴了许多。
曾经林州城中知名的美人,入侯府才半个月就被磋磨成这样,这侯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骆心词自我怜惜了会儿,折了枝柳条将水中倒影搅乱,继续用心琢磨起该怎么报复江黎阳,没注意到高处的阁楼上,有人在盯着她看。
“前几日瞿大人与王爷密谈后,就不再提当年那事,属下跟了他两日,发现他较往常谨慎许多,像是对侯爷有所怀疑。”侍卫低声回禀。
“由他去。”明于鹤皱眉说道。
瞿礼是武陵侯的心腹。
明于鹤确信当年太子遇险是武陵侯的手笔,但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进去。
谋划多时,眼看将要从瞿礼口中得到名单,发生了件意外的事。
他心情本就不太好,透过窗外花枝看见坐在水边的骆心词,不知是春花飘零的美景导致的,还是骆心词手中悠闲摇着的柳枝的缘故,他觉得那道娴静婉约的身姿很是惬意。
他诸事不顺,把他当傻子耍弄的骆心词那边晴日照暖、怡然自得。
明于鹤的心情瞬间阴云密布。
人心都是贪婪的,或许她冒充明念笙的本意只是想借助侯府势力对付别人,但时间久了,难保她不会改变初心。
就像有的人,戏演得太真实,就真当自己是武陵侯了。
命侍卫继续跟着瞿礼,明于鹤下了摘星楼。
“念笙这是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全神贯注思量对策的骆心词手一松,柳枝落入了水中。
她转头,看见明于鹤从树荫下走来。
明于鹤容貌俊美,身高腿长,阔步而来,步伐悠闲而矫健。
明明是他从阴影下走出来,这景象却像是树荫化作薄纱,轻缓地从他身上褪却,将他慎重地展露在阳光中。
样貌佳、出身好,这人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骆心词分心感慨了一下,默念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自己回神,然后乖乖地站起来与明于鹤行礼。
“屋里闷,出来散散心。”骆心词如实答着,心中暗自提高警惕。
按既往经验,只要碰见明于鹤,必定没有好事发生。
……早知道就闷在房间里了……
不过这几日她没出府,与侍女们打探的消息大多与几日后的校场骑射有关,应当没有什么疏漏能被明于鹤抓住吧?
“左右无事,来与兄长说说你准备如何对付黎阳。”
明于鹤随口一句话,正中骆心词心头,让她焦心不已。
她胡乱应付:“……我还在琢磨哪个法子最合适呢,要保密。”
明于鹤道:“那为兄来猜一猜?”
骆心词双目一亮,忙不迭道:“好啊,你猜!”
明于鹤嘴角轻轻扬起。
这摆明是想不出报仇的法子,巴不得他多猜猜,给她出谋划策呢。
他敢给主意,就看她敢不敢拿去用了。
“声东击西?”
骆心词眨动两下眼睛,“嗯?”
“……”明于鹤心中无言,勉为其难解释道,“那日校场人会很多,你势单力薄,大庭广众之下对付黎阳不是明智之举。”
“最好的法子是制造混乱,譬如纵火,将众人注意力引开……届时你就是将黎阳套了麻袋痛打一顿,也没人能发现。”
假的。
宁王府只剩下这两兄弟,江黎阳爱惹事,身边明卫、暗卫数不胜数。
她敢动手,一定会被发现。
骆心词原本一脸的跃跃欲试,在明于鹤说完后,凝神思索了会儿,道:“兄长好心思。”
说的是夸赞的话,她眼底情绪却很是平淡,根本不为所动。
骆心词打心底觉得这法子好使,可她并不打算用。
纵火这事,易起难灭,稍有不慎就会烧毁阁楼瓦舍,万一未能及时控制住,从而连累到周边百姓,那她的罪过就太大了。
而且真要她动手打人,她不敢下手,也打不疼对方。
明于鹤看不穿她的顾虑,但是看出她未对这法子动心。
他是一定要用这事给骆心词一个教训的,转而又道:“这法子可行,却有弊端。不若借刀杀人更便捷易行。”
骆心词瞅他一眼,心里暗暗琢磨:你的这个“杀人”是真的取人性命,还是个夸张说辞?
“黎阳与范柠素来针锋相对。”这次明于鹤很快给了她答案。
骆心词心中一动,神采立即重回眼眸。
侍女说过,这两人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太后都被惊动过,为此特意亲自叮咛这两人,小打小闹就罢了,无论如何都不可做出相互伤害的事情。
借助范柠之手对付江黎阳,既不会伤人,也不会引起江黎阳的记恨,恰到好处地解决了骆心词的顾虑,也完美符合明于鹤的要求。
遑论这二人本就有矛盾,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推动。
“为兄觉得,可以趁……”
“兄长今日不忙?”骆心词中意这个主意,怕明于鹤将这法子说透,回头看出她是在挪用他的法子了,赶紧打断明于鹤。
明于鹤道:“公务之余,为兄也是要歇息的,方才在楼上看见念笙在这儿赏景,就过来闲聊几句。”
你管商讨报复别人的法子叫闲聊?
骆心词不想继续“闲聊”,想阻止他再出主意,却苦于无话可聊。
她往庭院中错落有致的假山和盛开的花簇上看,又转向池中的游鱼,正想着哪个可聊的更多,水中锦鲤一甩尾,水面映着的那道修长匀称的影子化成水波一圈圈荡开了。
骆心词灵感乍生,提高声音问:“寻常男子十七八岁就已成亲,兄长俊逸绝伦,怎么至今尚未娶妻?”
明于鹤眸光顿利。
从他少年时起,就有无数人试图干涉他的婚事,美人计、打着为他好的幌子挟恩图报、拿清白污蔑等等,手段多不胜数。
明于鹤最是厌恶这事。
骆心词对此一无所知。
在她眼中,她现在是明念笙,是与明于鹤有着同样血脉的妹妹,明于鹤的姻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她产生关联的。
而她已经是个贪心不足、意图捞遍京中才俊是贪婪女人,就算这话题回到她身上,结果也不会比现有情况更差。
姻缘婚事,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对安全的话题。
“若是有了嫂嫂,嫂嫂定然能时时与兄长谈心、为兄长解闷的。”骆心词语气真诚,认真得像是一个真心期盼兄长获得好姻缘的乖巧妹妹。
明于鹤目光冷然。
来见骆心词之前,他只是心情不好,捉弄了骆心词几句,现在他想杀人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