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通了,是年岁。
骆心词选中的两个王姓子弟都未满十七,太史局丞的儿子不在她考虑范围内,是因为他如今十九。
这么说的话,她要找的那位王大人成亲不会超过十八年。
明于鹤新得到了一个线索。
但没什么用处——据典籍司记录,那两个王姓官员是同年成婚的。
白费了番心思,他情绪不佳,当着众人的面转身,向着车厢伸手,温柔道:“念笙,为兄扶你下来。”
车厢里的骆心词与外面的江黎阳等人一起愣住。
外面的人惊叹,是因为谁也没见过明小侯爷扶韶安郡主之外的姑娘!这名叫“念笙”的姑娘是何方神圣?
里面的骆心词则是胆战心惊地贴着车壁……他发什么疯?
怔愣中,江黎阳率先反应过来,跳脚道:“表哥你带她来做什么!我不欢迎她!撵她走!”
“不可无礼。”明于鹤轻声责备,提醒道,“念笙比你年长一岁,你该唤她表姐。”
江黎阳脸色发青。
明于鹤再向着车厢轻唤:“念笙不必害怕,大哥在这儿呢。”
骆心词只喊过他一次大哥,是被书房尸体吓到的那次。后来觉得喊“大哥”太亲密,改成了“兄长”。
听见明于鹤以“大哥”自居,她心底发楚,怕他再说些什么,急忙扶着车壁躬腰出了车厢。
出车厢的一瞬间,无数视线聚集而来。
骆心词脸皮发烫,不敢抬头,看见明于鹤递来的手,下意识就把手搭了上去。
明于鹤的手很大,托在她手腕下方,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袖侵袭到她腕部肌肤,带来异样的悸动。
扶她下来时又用了些力气,微抓握的手掌拢起,扣着骆心词的小臂,宛若一只捕获住猎物的鹰爪,不可撼动。
骆心词说不上自己的心悸是因为与外男的触碰,还是被这联想弄的,她脸上飞红,落了地就快速收回手,仍是不敢抬头。
两人的深厚情谊全展示在这无声的互动里了,江黎阳全程目睹,整个人都崩溃了,“表哥你、你怎么能和她、她……”
憋屈地说了半句话,他猛一跺脚,转身跑开了。
其余少年满头雾水,有想看热闹的,奈何没有半点消息,也没那个胆子围着明于鹤偷看,恭谨拱手后,跟着江黎阳去了。
等面前没了人,明于鹤看看仍低着头的骆心词,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念笙……”
异样的气息扑在耳际,带起一阵酥麻感。
这不是真的哥哥!是外男!
骆心词赶忙后退一步躲开,顺势抬眼觑了下周围。
“……方才那个蓝衫的就是王寄秋,可瞧见了?”
骆心词刚才根本就没敢看人!
她即刻将诡异的感受抛之脑后,踮脚朝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张望,可人群熙攘,江黎阳一行人如鱼入水,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不急,先去看台,待会儿大哥把他喊到你面前来。”
骆心词打心底感激,“谢谢大哥!”
这时她是真心感谢明于鹤的,倘若没有他,就凭她的身份,再过半个月也难接触到这些权贵公子。
然而按照惯例,她对明于鹤的好感从来不会存在太久。
明于鹤笑,下一句就问了个让骆心词哑口无言的问题。
他说:“对了,念笙是祈亥年秋日出生的,都十六岁半了,怎么中意的都比你小上一些?”
骆心词:“……”
明于鹤笑得很是愉快,又说道:“我给你那画卷中,成熟稳重、有功名在身的杰出才俊不在少数,你怎么偏寻了些毛头小子?”
“寻常姑娘求姻缘,多少会找个比自己年长两三岁的。念笙若是选了一个年纪比你小的就罢了,三个全是,着实让为兄困惑。”
骆心词很慌张。
索性这种情况经历的多了,她学会了随机应变和破罐子破摔,愣了一下后,很快找到借口,“我就是喜欢比我小的。”
她还主动打补丁,“周夷是例外,我只是想把他抢走……”
明于鹤挑眉,继续套话,“喜欢小你几岁的?”
骆心词相看这些青年才俊,本质是为了找人,想说相差一两岁就行,话到嘴边,想着还不知道她爹生了几个孩子、第几个是儿子……或许他没有儿子呢。
这么一想,范围很广,她不能把路堵死了。
骆心词深吸一口气,满脸认真道:“小我一两岁、四五岁都可以,七八岁也行,小个十三四岁我也不介意。”
她还想说姑娘家也成,但这有点荒谬,没敢说。
看着明于鹤狐疑的神情,骆心词诚恳地解释:“真的,找个比我小的,将来他能照顾我。若是比我年长,将来他一定很早就恶疾缠身,比我老的快、比我死的早……”
明于鹤神色一僵,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
骆心词后知后觉这人也比她年长,急忙补救:“我说的是我未来夫婿,不是大哥你!大哥身体好,一定能长命百岁、比我晚死……”
第12章 缘由
这日惠风和畅,花明柳媚,是个玩乐的好日子。
骆心词坐在专供权贵子弟们观看比试的亭台上,无需探身就能将下方人群尽收眼底。
校场上鼓乐齐鸣,两支马球队伍你来我往,局势焦灼。
骆心词瞧着是往外看的,实际上她惦记着之前错过的王寄秋,是在寻人。
搜罗一圈没瞧见江黎阳,她悄悄往左边的亭台窥瞧。
亭台间隔着段距离,由窗扉与轻纱隔开,看不见里面的人,不过时有嬉笑声传来,听着像是女眷。
她再看右边,那边窗扉大开,垂纱也被拢在两侧,能清楚看见那是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的坐在后面高谈阔论,有的趴在围栏上冲着场内欢呼呐喊。
骆心词看得两眼发酸,仍未找到任何眼熟的身影,悻悻收回视线,面向了身侧的明于鹤。
明于鹤靠着红木椅,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握着一册书,脸色很不很好看。
骆心词想与他说话,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自打先前说了那几句生啊死的话,明于鹤就一声没搭理过她,连个正眼都没给。
骆心词以前只觉得他性情怪异、不好相与、不好骗,今日才知道他还有些矫情。
哎!
骆心词在心里叹了声气,决定低声下气哄哄他。
毕竟她在京城没门路,什么都得靠这个兄长。
这边刚想说话,下方忽然起了骚动,骆心词转头一看,见沙土飞扬的校场上两匹马儿擦身而过,一匹马背上没了人影,另一匹马背上,臂上系着红绢的人奋力紧拽缰绳,勒得马儿扬蹄嘶鸣。
声响惊动了明于鹤,他向下扫了一眼。
侍女道:“是严二公子与常公子相撞,严二公子不慎坠马了。不过奴婢瞧着常公子反应敏锐,及时勒住了缰绳,应当没造成太严重的伤势。”
下面的侍卫家仆反应很快,就说话的功夫,已经冲进去查探严二公子的伤势了。
因这场意外,马球暂停,处处喧嚣。
骆心词想趁这机会与明于鹤说话,一转眼,又见他双目盯着下方的某处,眉心紧锁。
她好奇看去,见那不显眼的角落中站着一个魁梧侍卫。
只来得及看这一眼,那侍卫似有察觉,向着亭台方向抬眼,而后瞬间隐去了身影。
骆心词再转向明于鹤,对上他冷淡的双眸。
“什么都好奇,当心撞见不该看的,掉了脑袋。”
骆心词尴尬地笑了下,为了哄他,厚着脸皮道:“不会的,兄长会保护我的。”
“我保护你?”明于鹤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手中书册一合,指着下方那角落问,“知道方才那人是谁吗?”
“谁?”骆心词下意识问出,又匆忙反悔,“不不不,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明于鹤说撞见不该看的,会掉脑袋,那么对方一定很难惹,说不定又是和京城的权势之争有关,她不能知道!
“不要告诉我!”
可明于鹤偏要告诉她,“那是太……”
骆心词迅速捂住耳朵,眼睛也闭起,坚决不肯再获知任何不该知道的事情。
逃避了会儿,她试探着睁开一条眼缝,见明于鹤招了侍卫过来,说了几句话,侍卫退下,而他则是起身整理起衣着。
骆心词心中一动,放下捂耳朵的双手,急切道:“兄长要去哪儿?我与你一起。”
她等着明于鹤与她引荐王寄秋与王凌浩呢。
“去见一个人,你连他是谁都不敢听,敢与我同去?”
骆心词猜他要见的人与方才那侍卫有关,连忙改口:“不了不了,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其实骆心词是不乐意跟着明于鹤的,前提是明于鹤能先与她介绍了一两个可以交谈的人,好方便她打听事情。
骆心词无视了随行侍女,扮可怜道:“大哥,我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待着害怕……”
“放心,自从你下马车那刻起,名字就已经传遍京城,没几个人敢明面上为难你。”明于鹤道,“况且为兄都为你安排好了。”
他向外扬了扬下巴,骆心词扭头,见江黎阳正跟着侍卫往这边走来。
“没忘记你的承诺吧?我给你机会,等你把答应的事情做好了,我就将你看中的人送到你面前。”
明于鹤向着骆心词挑了下眉梢,转身阔步下了亭台。
骆心词欲言又止,最终没出声喊住他。
行吧,先报复江黎阳就是了,她已有充分的准备,一点不怕!
.
江黎阳幼年时,父母去世,他与兄长虽是皇室血脉,有众多奴仆照顾,却始终是半大孩子,难免遇到种种难处。
是已出嫁的姑母韶安郡主在武陵侯府与宁王府、皇宫之中来回周旋,为他兄弟二人撑起这片天的。
江黎阳很敬重姑母,觉得都是他兄弟二人让韶安郡主分了心,才让侯府里的侍婢有了爬床机会,生下个孽种。
他厌恶明念笙,看见明于鹤亲自扶“明念笙”下马车,深感被背叛的痛楚,连与范柠较劲的心思都弱了许多。
“那姑娘是谁?”有人与他打听。
江黎阳两眼发红,怒道:“什么姑娘,就是一个林州来的野种!”
京中人消息灵敏,顺着林州与野种这几个字,很快有人记起武陵侯有个养在外地的庶女。
有人想与江黎阳献媚,但有明于鹤扶人下马车的那一幕,又不敢像江黎阳骂的那么难听,只能不清不楚地附和,“林州来的啊?那等贫瘠之地,养不出什么好姑娘的。”
“她算什么好姑娘?上回还闯了侯爷书房呢!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花言巧语,侯爷竟没罚她!”
“我就知道她跟她娘一样,都是会魅惑人心的!侯爷这样,表哥也这样,你们都瞧见了?她竟然让我表哥扶她下马车!我表哥是什么人……”
江黎阳最敬重的人是韶安郡主,其次是表哥与亲哥。
这二人是京中最具盛名的青年,一个入了军中,身负种种功勋,一个任职中书令,做的是关乎朝堂天下的大事,不是他们这群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能相提并论的。
他无法接受那么卓越的表哥对明念笙如此关怀。
“我就撂下这话了,谁给她明念笙好脸色,就是与我过不去!”
才说完这句,明于鹤派人找他来了,让他帮忙照看明念笙。
江黎阳气得几乎呕血,可再不情愿,他也不能拒绝表哥,气愤地过去了。
见了“明念笙”,他第一句话就是威胁:“敢打什么坏主意,我第一个不饶你!”
骆心词额头冒汗。
她今日身负报复江黎阳的重任,另外还想从他口中问些关于王寄秋的事,坏主意成双。
骆心词心虚,声音不自觉地低柔了些,道:“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别以为摆出一副柔弱的可怜相,就能骗过我。告诉你吧,本公子软硬不吃!”
骆心词听他声声指责自己扮弱装可怜,便把声音提高了些,“知道了。”
“哦!”江黎阳两眼一瞪,说道,“露出真面目了吧?我就说你刚才是在装可怜!狐狸精!跟你娘一模一样!”
骆心词皱起了眉。
前面江黎阳表现出的敌意,她都能忍受。但当他用低贱的词句侮辱明念笙与她姨娘,骆心词开始觉得不舒服。
然而她的确怀有坏心思,无法反驳江黎阳的话。
骆心词只能庆幸她与明念笙互换了身份,没让她亲耳听见这难听的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骆心词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江黎阳又道:“开始装委屈了?摆出一副委屈样,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看清楚了,表哥不在,收收你身上的味吧!”
侍女都看不下去了,悄声提醒:“小公子,小侯爷离开前说了,不能让人欺负小姐。”
“我欺负她了吗!”江黎阳横了侍女一眼,终于不再责骂骆心词。
他大咧咧坐下,环顾一周,嫌弃道:“大好的天挂什么纱,把纱帘都掀起来!”
侍女笑着应了,将亭台窗扉打开、挡风轻纱全部拢起。
日光斜射进来,有些刺目,骆心词眯了眯眼,不经意瞥见隔壁亭台纱帘后几双躲闪的眼睛。
是江黎阳的声音太大,被人听见了。
纵然被骂的不是骆心词,她也觉得难堪,一时面颊滚烫,低下头去。
江黎阳也发现有人在偷看了,怒道:“看什么看!”
那边见被发现了,敞亮地掀开帘子,笑道:“小公子息怒,在下就是听见了声音,想问问这骑射几时开始,我可是压了小公子胜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黎阳哼了一声,道:“等他们打完马球。”
“那还得一会儿呢。”提起马球,对方遗憾道,“我在常公子身上下注了呢,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下去了。”
有一姑娘惊诧追问:“不是说只有严公子受了伤吗?常公子好端端的,怎的也下去了?”
“找他祖父领罚去了呗!”江黎阳道,“谁不知道常太傅最是严苛,不是常凌犯的错也逃不过责罚。估摸着常凌离京前是没机会出来玩了。”
“嗐!又不是一去不回,他至多陪常太傅待个半年就该回京了吧?”
“难说,常太傅是致仕归乡,万一扣着他在江州读书也有可能……”
两边都是熟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忽有人惊愕问道:“常太傅要回江州了?”
问话的是骆心词。
平白遭了一顿羞辱,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骆心词心里想着待会儿要如何与范柠挑拨,耳中不经意听见了这几人的对话。
最初她没太在意,直到听见常太傅致仕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