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脸色阴沉,看起来还不太高兴,并没有办好了事的欢喜表情,只是摇了摇头:“你别管这个,没什么好处。你只管回去,跟谁都再别提这事儿就完了。”
“这我当然知道,哪里还用你嘱咐。”昌宁长公主果然乖乖的不问了。
这样的事情,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压根不用自己说了。
太后当然如苏棠所料,很快就知道了,夏晴在宫门被昌宁长公主诓上了车,刚刚出宫门,太后就知道了。
太后娘娘对于后宫的掌控力,比起皇后来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太后娘娘出身就是世家大族,姻亲遍帝都,家中世代出了不止一位皇后,入宫后又历经大小争斗无数,堪称腥风血雨。
先帝序齿了的皇子都有二十余子,当今排名十五,前头皇子早夭,圈禁,贬斥,出嗣,什么没有?当今能于二十四岁登基,期间所经历的明枪暗箭有多少自不必说,太后娘娘在后宫为妃,经历的只怕不会比皇帝少。
照苏棠的看法,太后如今不过是成了太后,不必再争,才撂开了些手,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不当回事罢了,真要有什么事叫她老人家在意的,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比如子嗣,她便能将皇后打入冷宫,又比如现在夏晴的事,虽不至于那样大动干戈,但总也是在意的。
太后娘娘此时跟前伺候的宫女虽多,却都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一个面团团脸的嬷嬷在一边伺候,说着话:“奴婢查明白了,昌宁长公主是请了皇后娘娘的谕旨出宫的,车马司的人,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总管太监冒德胜吩咐的。”
“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跟着公主的也是宫里的人,想来也做不了什么,等着看一看罢,奴婢是想着,到底是公主,这点儿脸面总是得有的,既还不知道什么事,就不好拦着。再说了,皇后娘娘虽年轻,也该是知道分寸的。”
这言下之意是什么,太后心中明白,便靠了在软榻上,点了点头:“也要叫人跟着才好。”
这无非便是发觉了昌宁长公主勾搭上了皇后在背地里动夏晴,要看她敢做什么,才好出手,也才能绝了后患。不然,打蛇没打到七寸上,反就成了打草惊蛇了。
“那是自然。”这嬷嬷是太后跟前伺候了二十年的玉福姑姑,是从当年太后被贬为贵人的时节就进来伺候太后的,一路陪着太后从贵人重新封嫔,妃,贵妃,直至做了太后,经历了多少风波,太后熬出了头,她当然也是一样。
不然哪里敢对上皇后和长公主呢。
太后心中还是难免有点不大喜欢:“昌宁七岁的时候,纯惠皇贵妃就没了,她在我这里也养了六年了,我哪里就亏待了她?无非是晴儿性子纯良,又是外头进来的,在这宫里,跟公主自是不能比,我怕她被人欺负,多偏疼些,她就这样不痛快?”
“这也罢了,到底是公主,平日里些许小事,我看晴儿也能容让,就也不理论,如今越发有花样了,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太后说。
“只怕还是皇后娘娘。”玉福道:“昌宁长公主才多大点儿,能做什么?这又是在宫里,对外头的事能知道多少?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在外头,到底还有承恩公府呢。”
太后也微微点了点头,她本就不太赞同册立这个皇后,此时心中越发不喜欢了。
对皇后倒也罢了,只是对夏晴,太后心中还是放不下,只过了一时,才喝了两口桂圆雪耳羹,到底觉得不安稳,忍不住说:“再打发人问问,这会儿在哪里了,到底什么事。”
玉福知道夏晴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便笑道:“那奴婢再催一催。”
一时回来,连玉福这样见惯了场面的人都面有异色,对太后道:“没承想是这样的事。”
第17章
宫外的消息,走的比夏晴的马车快多了,屋里虽说除了姑娘们没有人,外头院子里却是隔墙有耳的,有些话听不太清,总的意思却明白,太后听的恼怒,手里的茶盅子都摔了:“这样龌龊东西!”
又停了一下,道:“怪道晴儿这阵子总惦记着回王府去,原来是这样,这姑娘大了,心思就多了啊。”
太后娘娘再耳聪目明,那也不至于事事都知道,更不会知道人家私下里的事,玉福也是疑惑道:“连咱们这里都不知道,皇后这是怎么知道的?还查出这样不妥来,倒是好本事。”
“可见皇后有心了。”太后叹道,先前那点不喜欢早烟消云散了:“她也不过是在宫里,凭空哪里知道去,想必是吩咐外头人查的罢,你也说了,外头到底还是有承恩公府呢。”
“前儿皇帝吩咐皇后操办晴儿的事,我见她淡淡的,没什么动静,只当她不喜欢晴儿,也不想勉强她,没承想她这样有心,这样肯替晴儿着想。”太后也是见惯世情的,当然知道这件事对夏晴影响有多大。
这是真心为她好才会做的事。
“昌宁也是好孩子。”太后又说,还吩咐人,赏了昌宁长公主一对海棠珠子碧玉簪:“往日里我见她跟晴儿不大好,想着小姑娘们各有各的脾气,本也不好勉强,没想到她倒是这样有心胸。”
玉福道:“还是太后教导有方。”
昌宁长公主得了一对儿簪子,这可是少有的恩赏了,就要分一支给苏棠,苏棠笑道:“太后赏的,怎么给我,叫人知道可不像话。”
“这是沾你的光得的,就是母后,想必心中也明白。”昌宁长公主笑道。
苏棠只是笑,那可未必,太后想必不会想到是苏棠这样的小姑娘一手谋划的,只当是皇后,苏棠充其量不过是因做了昌宁长公主的伴读,所以这一次皇后自己不好出面,便借了昌宁来使。
何况这件事苏棠确实觉得自己不是首功,她就起了个头罢了,真正是小统领办的好,她是真没想到,看起来这么英俊冷峻的小统领,这样有手段。
不过转念一想,沈家世代天子近臣,帝王对沈家比对自己的儿子兄弟信任的多,而且掌内宫防务,各种各样的花样不知道看了多少,要说他一板一眼,刚正不懂转圜,谁也不能信吧。
其实就是长的太英俊正直,所以欺骗性太强。
第二日,太后在皇后嫔妃们请安说话后,把人都打发走了,单独把皇后留了下来,苏棠身份不一样,也就不好自己就走,也只得留下来等着,太后看了她一眼,便对皇后说:“前儿那事,我知道了。你有心了。”
到底是私相授受,就是太后都有点不太好说的样子,但又不能不说,便显得有些含糊,皇后当然知道是什么事,苏棠虽没有原封不动的把那日的事情每句话都说一遍,但事情是说清楚了的,太后赏了昌宁长公主东西,她也知道,显见得太后对这件事的态度。
她和昌宁不一样,是奉了旨意的差使,是以太后不赏,但心里必然还是要承她的这份用心。
是以她此时便笑道:“这原是儿臣该做的,晴儿在母后跟前伺候,替我们尽了孝心,儿臣心里也是疼她的,她这样的大事,自然得多用用心才是。”
这一回露脸,差使办的这么好,在太后娘娘跟前少见的得脸,皇后颇为意气风发,又道:“原本没预料到有这样的事情,我心里还不信,只回头一想,晴儿虽向来懂事知礼,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不懂厉害,是以这样的事情,儿臣觉得也不必苛责。”
“就是那一头不好处置,若是闹的厉害了,叫人知道,自是对晴儿有碍,可若是不叫她知道,咱们处置起来容易,可她心里这事过不去,郁结在心里,越发对她今后有妨碍了,便是对身子也不好。”
皇后轻声细语的解释:“是以儿臣才如此行事,到底是儿臣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周全的,总得替她周全才是。”
说到底,夏晴这事私相授受,多少有点儿不光彩,但皇后这样的行事,却是十分的周全了。
太后心中喜欢,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这样疼她,晴儿的事,我便一发交给你了,你好生替她挑个好人家。”
皇后笑道:“母后的意思,儿臣知道了,只是有句话,儿臣还要问一问。晴儿虽然养在宫里,终究还是南阳王府的姑娘,她这样的大事,是不是还要与王府商议?一起相看才好。”
太后还没说话,她身边坐着的苏棠已经嘴快的接了口:“那怎么行,这次不就是他们闹的?”
皇后回首愠道:“糖糖,不许胡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一边又对太后道:“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实在没有规矩,还请母后见谅。”
苏棠嘟了一下嘴,太后有点诧异,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大了,还这样说话的姑娘,但想到皇后的家世,想到她的幸进之路,又觉得苏家那样的人家,跟她平日里见的人家的姑娘不一样大约也有一点道理,就是苏后自己,进了王府多年,又做了三年皇后了,说话做事不也不如别的嫔妃那么溜光水滑么。
太后又想起来她眼见的,这小姑娘进寿康宫几次,都趁着没人理她,悄悄的拿桌上点心吃,这在她见过的人家里,可真是异数,而且她这样嘴快,也不是第一回了。
上一回萧铭阙那事,太后就对她的嘴快有了印象,这样想着,太后反而放松了一点,便道:“我看糖糖倒是个好孩子,有话就说了,不像你们,在我跟前,总有藏掖的。”
这话一说,皇后连忙就站了起来,苏棠赶紧跟着站起来,皇后回道:“不是儿臣不说,只是这事如今也没有确实的证据,猜测的多,这样不确实的事情,实在不敢回母后,只是小孩子不懂,听到私底下议论几句,就当真了。”
苏棠一脸还要争辩的样子,叫皇后看了一眼,又忍住了没说,倒是一屁股又坐了下去,真是坐实了被宠坏了样子。
太后抬了抬手,让皇后坐下,说:“便是猜测,我听一听也不要紧,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你们不会当真,我难道就这么糊涂,会当真了?”
这话说的,皇后又向来不得太后意的,只觉得冷汗都浸了出来,下意识又想站起来,但刚刚才叫坐的,没敢站,只不由的回头看一眼苏棠。
苏棠撇过了头去。
只是太后话都这样说了,皇后也只得赔笑回道:“原是那日知道了那样的人,儿臣心里,很替晴儿不值得,也不由的疑惑,晴儿养在宫里,平日里也少出宫,便是出去,也不过有限的那几处地方走一走罢了,往哪里认得那样的人去,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只觉得蹊跷。”
这话也正好说中了太后的疑虑,别看许游在莲儿跟前自诩侯府嫡子,但他那个嫡子,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出自永平侯府,是永平侯老侯爷的孙子,永平侯前后三个正妻,连同姨娘妾室所出,长大的就有十几个儿子。
许游自己的亲爹还只是庶子,只是许游是他爹的正妻嫡出,非要说自己是侯府嫡子,也还算说的通,不过这样的身份,确实与夏晴平日里走动的人家差个档次。
太后便不由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苏棠一脸想要开口又忍着不敢说话的挣扎样子,便笑道:“糖糖想要说什么?你只管说,今日是咱们娘儿几个说闲篇儿,说什么都不要紧。”
以前都叫她苏姑娘,如今太后一口一个糖糖,显然这回的事办到了她老人家心坎上了,不仅是皇后,连出面办事的苏棠也叫她喜欢,亲热了这许多。
苏棠对沈晋说的,让太后喜欢皇后这个好处,显然是达到了。
不过,太后话是这么说,苏棠却早看见玉福姑姑已经使了眼色,把殿里服侍的宫女都叫出去了,只有她在跟前伺候着。
苏棠便向皇后望了一眼,皇后忙赔笑道:“后头就越发乱猜了,不像个样子,不敢污了母后清听。”
太后便对苏棠道:“糖糖不要理你姑母,你只管跟哀家说,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呢?吓的这样。”
皇后这才道:“是以儿臣在私下里就胡乱说了几句,只怕是有人特意替那人谋划,接近晴儿,想来晴儿最好读书作诗的,那人又薄有才名,是以……”
皇后看了一下太后面色,才敢接下去说:“晴儿这些日子,别的地方也没怎么走动,倒是总出宫去王府,是以儿臣才猜测或许王府有人起了些不知什么心思,没承想,叫糖糖听见了,就当真了,倒在母后跟前妄言。”
这个猜测是很有道理的,太后又点了点头,苏棠终于做出了最后的注解:“晴儿姐姐不该认得,南阳王府又往哪里认得去,这里头,必定是有鬼的!”
太后也信了。
不过太后看起来是信了,但也就只是撇开南阳王府,并没有表示要查这背后搞鬼的人,苏棠却也不怎么失望,哪有那么多随心顺意的事,再说了,如今先把这点儿怀疑埋下了,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准就有用了。
倒是皇后宫斗少有这样好的成绩,喜不自胜,拉着苏棠的手笑道:“好孩子,这回的事可真是办的好。真亏的你这样的筹划。”
“这是皇恩浩荡。”苏棠随口就说:“单我可办不下来。”
第18章
提到皇恩浩荡,苏后美丽的容颜上便浮现出甜蜜的笑容来,似乎还有几分娇羞,显然昨晚皇上工作做的挺好的,苏棠在心中想。
跟姑母隔的近了,苏棠早已看得出姑母的情绪变化的,她其实不太擅长掩饰心事,皇上自己那么精明,喜欢的居然是这种简单容易的。不过苏棠转念一想,也挺理解的,皇上身边全是精明人,时时都绷着弦儿,在这边能放松一下,自然喜欢。
想想以前,姑母出事后,在宫里受过宠的主儿,包括那位从山东总督献的美女里脱颖而出得封主位的敬嫔,当年看起来是因为运气好,其实细思起来,也应该是这个缘故。
当然,运气好也很重要。
不过,姑母这样得陛下宠爱,怎么这么六七年了还没有喜事儿呢,也挺奇怪的,这可是头等大事,姑母作为皇后,根基自是差了点儿,可若是有了嫡子,又不一样了。
苏棠跟苏后说着话,脑中却转着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
苏棠的性子,有事还好,闲下来就要生事,不由的就想的远了,萧铭阙夺嫡,除了外头的诸般筹备,很重要的一环便是断绝当今皇帝的子嗣,不然他哪能名正言顺的继位登基?
不说嫡子,皇上只要是有一个庶子,那也得排他前头。
这一点苏棠是最清楚的,甚至其中的关节脉络她也一清二楚,当年她就替他办过不少事。
当然,后宫争斗本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也都有自己的手段,并不是所有跟皇嗣有关的事都是萧铭阙所为,当年苏棠也很多时候只是推波助澜而已。但苏棠觉得,自己不需要讲理,把一切都怪到萧铭阙头上就行了,反正最终还是他得到了好处。
苏棠这想生事的心一起,便按捺不住,仪贵人的皇嗣出事的前因后果她差不多弄清楚了,这贵妃娘娘小产的事,她还没搞明白呢。
贵妃娘娘既然疑似仪贵人案的推手,不管是不是,自己也肯定会有防人之心,知道这深宫之中的争斗,皇嗣是多要紧,又多么容易被算计,且她出身高门大户,父母的教导中,明着是德容言功,私底下教的只怕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