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上前去从他手中劈手夺过的那件小衣,把所有的情绪都尽数撒到了对面的男人身上,狠狠地锤他。
谢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狼狈地挨了她好几下,去抓她的手腕想阻止她,却又不敢动真的捏伤她,只得往后躲着挡她。
“你……沈团儿,你做什么打我,我哪里得罪你了!”他惊愕道。
“我不是说过你不许碰我的东西!谁叫你碰的!”
“你这坏胚,混账……狗东西!!谢临远,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她口不择言地骂着,想到什么就骂什么。
但在这个男人身上她自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反捶得她手背生疼,沈棠宁又不解恨地攘他一下,才掉头跑回了床上,眼泪一串串儿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适才在外面时沈棠宁便略过他和谢三郎说话,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谢瞻心里已很是郁闷。
进屋时听她叫韶音,便存着讨好她的心思帮她把小衣找出来了,结果没落着好不说,反挨她莫名其妙一顿打。
谢瞻咽不下这口气,立时过来掀帘子质问她,沈棠宁来不及抹眼泪了,一面推他一面叫道:“我让你进来了,你滚出去!”
“你便是要把我下狱,也得给我定个罪名,我一回来你就不给我好脸色,你究竟什么意思?”
谢瞻按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去制她挥舞的双手,将她整个人都箍在了自己的怀里。
沈棠宁挣扎无用,拳头雨点一般都砸到了他的胸膛上。
“放开我!我没什么意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就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果然心里面还在想着姓萧的那个狗东西!
谢瞻双拳紧握,忍了许久的滚滚怒气顿时止不住地从头顶缝往外冒了出来。
第39章
“好,和离书,我写给你。”
谢瞻冷冷道。
沈棠宁略有些诧异,没想到谢瞻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不过既然他答应了,想必心里也不愿和她一块过的。
以防节外生枝,她赶紧去去找了纸笔。
哪知那厢她刚磨好墨,内室里圆姐儿就哼唧着大声哭了起来,沈棠宁只好撂下墨锭进去。
“圆儿怎么了?”
谢瞻跟打仗似的,眉头紧锁地抱着圆姐儿。
“你女儿不肯听话,不要我抱。”
沈棠宁现在哪里有工夫哄女儿睡,从谢瞻怀里接过圆姐儿,在女儿脸上香了一口,用小玩偶哄着道:“乖圆儿,娘等会儿再抱你,你莫哭,娘等会儿陪你一起玩小老虎……”
圆姐儿原本吃着奶正香中途却被打断,这会儿再见到娘亲怎肯罢休,梗着脖子就往沈棠宁怀里去钻,两只小爪子张牙舞爪地抓来抓去。
被小姑娘刚咬过的地方还泛着丝疼,这会儿她没轻没重猝不及防地抓过来,疼得沈棠宁轻呼一声,旋即看见谢瞻又朝着她胸口瞥过来,一时窘迫不已,连忙转过了身去。
“我去找奶娘。”
谢瞻垂眼说道。
“不用了。”
沈棠宁叹了口气,无奈看着怀里歪缠的小女儿。
“我来喂她。”
再不喂,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亲自喂她了。
这几日,只要一想到日后要与女儿长久分离,不能再见她长大成人,沈棠宁的心里便如刀割一般得刺疼。
女儿生下之后,她不去抱她,非是不愿抱,而是不敢去抱。
她害怕自己优柔寡断,舍不得与刚出生的女儿分离,可新婚之夜她便早与谢瞻有言在先,今日不和离,迟早有一日她也要被赶出镇国公府。
长痛不如短痛,她先提出和离,或许还能在离开时离开得更体面些。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若她真能做到无情ῳ*无义,无牵无挂,那便不是人,而是神了。
喂完圆姐儿,沈棠宁把女儿小心地放回了摇床里,重新铺开纸笔。
夫妻两人没人做声,沈棠宁替他磨墨,谢瞻提笔写字,不做思量,笔声沙沙。
沈棠宁驻目看去。
“忠毅侯嫡女沈氏,柔嘉贞静,贤淑温婉,嫁入谢家虽不足一载,孝侍舅姑,勉力养育长女,然今夫妻二人情意不合,暗生仇隙,既无孟光举案之情,亦无张敞画眉之好,难结同心,便如鹣鲽形单,孤鸿影只……”
沈棠宁不觉转了目光,望向谢瞻专注严肃的侧脸。
谢瞻自然是生得极好的,平日里她觉得他幼稚讨厌,是因他总捉弄戏耍她。
平心而论,这会儿他不说话时瞧着倒是顺眼许多,鼻梁挺拔,侧脸棱角分明,气势不怒自威,极富男子气概,倒叫她心生胆怯畏缩之意。
倘若这时再叫沈棠宁瞪他打他,那她是万万不敢再下手的。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人人都夸她脾气温和,偏偏遇上谢瞻,总叫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让沈棠宁意外的是,谢瞻虽是武夫,竟是文采斐然,不过片刻便倚马千言,洋洋洒洒,且字里行间对她并无怨怼愤懑。
或许以后即使分开,她也还有机会再来看女儿……
沈棠宁越想越远,直到谢瞻撕纸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写错字了。”
他轻描淡写道,扔了手中的纸团。
沈棠宁再给他铺上一张纸,“无妨,你慢些写就好。”
谢瞻继续抬笔。
连续浪费了几张纸笺后,沈棠宁看着一地的废纸团,双腿都要站麻了,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他:“你就随便写写好了,不用这么认真的。”
谢瞻头也不抬地道:“和离书要写明和离缘由,递交顺天府备案留存,你以为我想?几年没动过笔杆子了,被你逼得在这里绞尽脑汁。”
沈棠宁只好闭嘴,盼着谢瞻赶紧完事。
谁料天不遂人愿,眼看谢瞻手里这张好不容易要结尾,外头传来安成的叫声,谢瞻立即丢下笔,说我出去一下就走了。
沈棠宁不晓得他有什么事,坐下来等他。
这一等等到深夜,她靠在床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翌日一早问过了安成才知道,昨夜宫里有急事,谢瞻一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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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营的卫兵们虽是保卫皇帝的宿卫,却不是整日窝在京都花团锦簇的膏梁纨袴,一旦各地有什么叛乱动乱,皇帝偶尔会下旨指派三大营前去镇压,以防止他们承平日久骨头松散。
前不久河南河北等地陆续有乡间教众结社造反,集结了足有三千余人,教主痛斥隆德帝弑兄夺位,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杀了十数名县官,打家劫舍后占山为王,引得隆德帝震怒。
谢瞻主动请缨,隆德帝遂任命谢瞻为征虏大将军,率领五军营一千卫兵,再抽掉顺天府与开封府部分常备兵力,共计五千余人前往河南镇压叛乱。
这一去就归期不定,少则月余,多则半年,谢瞻当夜住在宫中未归,第二日也不想回去,索性让长忠给他收拾衣物直接送到了五军营,大军筹措完毕后即刻出发。
一群乡野之人,乌合之众,除了山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外,头脑十分简单。
对付这些人,谢瞻根本不用费脑子,隔日便联合当地山头熟知地形的猎户使计捉住了一名教众,找到入山小径,静待数日消磨敌人志气,半夜突然发难火烧山寨。
反贼毫无防备,死伤无数,这一仗打下来毫不费力,轻松捉住了头目,用了也就十来日的时间。
又拖了个七八日借口料理反贼后事,眼看已是不能拖下去了,谢瞻便命翌日一早大军启程,到第二日的晌午返点时分,大军途径一处密林,众士卒纷纷解刀就地休整,埋锅做饭。
“看什么,你媳妇给你求的?”
饭还没做好,姜磐也不饿,一个人悄悄跑到个没人的大树下坐着乘凉,从怀里掏出枚荷包,正对着荷包里面媳妇送的平安符傻笑,忽听身后响起一人淡淡的声音。
姜磐忙起身,只见都指挥使一身银甲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荷包上。
姜磐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两声。
“是我娘子给我求的平安符,”他将那符纸举到谢瞻面前说道:“都指挥使怎识得这个,莫非嫂夫人也给您求过这符?”
“……”
谢瞻顿时没了谈兴,转身要走,又想到一事,便顿住了步子。
“姜磐,你媳妇现在愿意和你睡了?”
他面色自若地问。
姜磐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瞪大双眼。
“都、都指挥使,您您怎么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以前不是说,她不愿意和你睡,心里有别的男人吗?”
谢瞻拍了拍姜磐的肩膀,态度温和亲切。
姜磐是去年才从调到五军营中的新兵,谢瞻平日里军纪严肃,很难说话,难得好脾气地和他聊天家常,姜磐心里很感动。
“睡……咳睡过了,那天我俩都喝了点酒儿,晚上的时候躺在一处,我、我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也挺高兴,我就大着胆子就上去搂住了她,亲了她,她没推开我……”
姜磐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
“后来呢?”谢瞻追问。
“后来?后来就、就一直睡了。”
姜磐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脸却臊得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扭扭捏捏。
谢瞻年轻的时候在军营里混,军营里没有良家女人,只有营妓和一些被掳掠而来的女子,这些兵痞们正值壮年血气方刚,又是久旷之身,打完仗后还有一身用不完的精力,不是在意□□人就是嚷嚷着要去找个女人睡觉,见着女人就恨不得往上扑,这时候就是分给他们一头母猪他们都栓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谢瞻以前心思不在这上头,且自视甚高。不是没有副将献给他漂亮女人,他都看不上,也懒得去应付,最后都叫人给打发了。
耳濡目染,偶尔也听他们在背后议论女人,说某人掳了个良家女子,欢喜得不行,那女子却抵死不从,他一怒之下霸王硬上弓强占了她,叫那女子成了他的女人。
开始几天女子还寻死觅活,后来睡了也就两三回,便再无动静了。
无他,因那男人天赋异禀,床上雄风比她前个男人勇猛十倍不止,伺候得那女子舒舒服服。
那女子知晓了男欢女爱的销魂滋味,离不开他,兼之男人对她也还不错,后来就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
四月中旬,谢瞻顺利回到京都。
孩子刚出生没几日谢瞻就离家一去不回,,一走月余,王氏对他颇有怨言。
因此今日谢瞻回家无人相迎,他打听了后才知道,原来这两日太医嘱咐沈棠宁多下床走动走动,今日一早她就穿的厚厚的,抱着孩子去了王氏的如意馆。
一路上,谢瞻事无巨细地问了安成他离开这段时日沈棠宁的起居状况。
走到湖边时,看着一群丫鬟小厮围着小侄子泰哥儿不知在玩耍什么,见他走过来,众人连忙施礼问好。
泰哥儿还翘着屁股趴在地上在拨弄些什么珠子,谢瞻夹着泰哥儿的胳膊,将这孩子高高举了起来。
一掂量,才发现这小子竟又重了不少。
也不知圆姐儿那个贪吃的胖丫头,会不会也胖这么多,每回都要张牙舞爪地凑到她娘跟前吃奶。
一想到女儿,谢瞻又忍不住想到沈棠宁,想到她抱着圆姐儿耐心哄着的温柔模样,想到她穿着玉兰色的寝衣,雪白的肌肤,轻言细语和他说话的模样……有些口干舌燥。
他舔了舔唇。
“二伯伯!”泰哥儿眉开眼笑地叫道。
谢瞻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放下了泰哥儿。
此时的他已是归心似箭,然而泰哥儿却抓住他的袍子,指了指地面上的玩具。
这意思是邀请谢瞻和他一起玩弹珠的游戏。
谢瞻低头瞥了一眼,是十数颗颜色不同的珠子。
他蹲下身,捻起了其中一颗红如鸽血的珠子端详。
阳光下,红珠散发出柔软的,淡淡的金色光辉。
一瞬间,谢瞻福至心灵,仿佛想到了什么。
“这珠子四少爷是从何处寻的?”他立即问。
泰哥儿的小厮忙回答道:“回世子爷,这,这是我们四少爷的小玩具,大约是从什么珠串子上取的吧!”
“什么样的珠串子,主人是谁,你都给我说清楚了!”
谢瞻的语气陡然严厉了起来,小厮吓一跳,慌忙跪地道:“回世子爷的话,好像是从前些天……”
“前几天?”谢瞻冷喝道:“具体几天都记不住,你这脑子不好使,自有好使的人来替你!”
“小人记起来了!是,好像是四姐儿的取名礼上,结束之后小人抱着四少爷回房里,就看见四少爷的袖子里藏着几颗这样颜色的珠子……”
回到寻春小榭,屋内空无一人,开着窗,空气新鲜干净,内室的床上铺着浅绿色缠枝葡萄纹褥子,床架上挂着天青色的暗织榴花带子纱帐,小摇床摆在床前,里面丢着三两个玩具,他之前做的那只送给女儿的木偶娃娃也在。
谢瞻躺到床上,放下帐子。闻着枕头上她身上熟悉的香气,那股原本幽淡的蔷薇香里此时夹杂了一股奶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