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走到桌案前,看着那盘冷却后仍保持着酥香的烧鸭饭,她犹豫了几秒,而后还是上手嗅闻检验了一番。
烧鸭的味道非常浓郁,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发觉了掩盖在其下的那股熟悉气味——翡云草的味道。
李星鹭神色一凛,她回想起家宴上叶姨娘端给谭治的茶,若她没有闻错,那一杯散发着杏仁清香的茶就是杏仁茶,而杏仁与翡云草混合在一起——
好一个现学现卖,李星鹭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终于明白叶姨娘一定要派她来送烧鸭饭的真正原因。
因为全府上下她最了解混毒,有一定可能会发现这个谋杀计划,但如果谭治吃下她送来的烧鸭饭后毒发身亡,她就是第一嫌疑人,谭府众人不会相信她的说辞,而只要做实她的罪名,就能一箭双雕把她这个替罪羊灭口。
这么一想,叶姨娘和谭贵一开口就污蔑她的行为也有了解释——虽然谭治最终死于外伤不一定是她们策划的。
李星鹭将烧鸭饭放回桌上,她心中思绪纷扰,没有集中注意力看路,所以在走向门口时不小心碰倒了堆砌在桌案边缘的几册账本。
她一下被惊醒,连忙伸手想要摆好这些账本,就在这时,一种似是线弦被崩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星鹭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快速转身,只见被摆在硕大书架上那几排极其厚重的书册原本被细绳固定着,但随着细绳被上方落下的小刀割断,书册开始一本接着一本的向她砸下来。
李星鹭往左躲也不是,往右避也来不及,情急之下,她只能伸手护住头颅,蹲下身舍出背部来抵挡。
下一秒,一本厚书猛地砸到她背上,李星鹭痛呼一声,一边往前爬一边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下一本书的袭击。
然而,覆上她后背的却不是疼痛,而是一个温热坚硬的胸膛。
李星鹭小心翼翼地回眸望去,只看见沈舟云清隽的脸庞和他似是忧虑的眼神。
沈舟云半扶半抱的带着李星鹭站起来,他看了一眼被他用内力震开后散落满地的书册,又注意到李星鹭微微颤抖的背部,他想要安慰她几句,但因为实在没有经验,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没事了。”
李星鹭努力平复着心情,她知道能少受皮肉之苦全是多亏了沈舟云,她应该说些感谢他的话,她也的确感激他,但此时此刻,她更想感慨的是——“究竟有多少人想要杀谭治?那些人未免太有默契,竟然全都选在今晚!”
她究竟是有多倒霉,被当替罪羊也就算了,差点成了替死鬼才是衰中之衰!
第23章 命运
“所以说, 熏香、烧鸭饭和方才书架上的机关都是针对谭治布下的?”
听完李星鹭的经历,沈舟云若有所思:“比起三个人巧合地选在同一天实施谋杀,有没有可能这些布置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
李星鹭不置可否, 她只是耸了耸肩:“这我就分辨不清了, 我只能确定想要用混毒杀害老爷的人是叶姨娘——杏仁茶是她主动端给老爷的、加了翡云草的烧鸭饭是她指定我来送的, 若说她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想要下毒, 叶姨娘首先要拿到翡云草。”
沈舟云望向桌上的那盘烧鸭饭:“上回查谭秀林一案时, 我们知道谭府药房的仓库里原本存有三株翡云草, 其中一株被用来杀害谭秀林,所以只剩两株。”
“叶管事曾交代谭夫人因为谭秀林的死与翡云草有关而责怪药房监管不力,想来此后药房应当有一番整改——至少不会再有账册失窃之事吧。”
沈舟云无疑是打算从药房账册入手、直接揪住叶姨娘意图谋杀的证据。
但李星鹭的话却打破了他的计划,只听她意有所指地问:“沈大人, 你以为叶管事的叶,是哪个叶?”
沈舟云愣了愣, 随后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叶管事与叶姨娘有关系?”
“没错,诚然叶管事的确有资历有能力,但以谭府药房丰厚薪资的吸引力,想要当上管事的人中绝不乏与她一样的佼佼者。”
李星鹭似是感叹又似是嘲讽般接着道:“这时候就是各凭背景了,若非叶管事有叶姨娘这个极受宠爱的堂妹帮衬,她怎么能打败其他的关系户呢?”
这也是药房管事叶巧起先想收原主来传承衣钵,但在原主被选为谭秀林的侍女后就再也不曾与她联络的原因——但凡人数充盈的后院, 皆有派系之争, 而谭府后院的两派却并非身为正室的赵德欣和宠妾叶姨娘, 而是掌管中馈的谭秀林和一直想分走管家权的叶姨娘。
叶巧是被叶姨娘扶持到管事位置上的,自然是叶姨娘一派, 而原主却服侍谭秀林,原本该有师徒缘分的两人也就因此形同陌路了。
“上回叶管事配合我们查案,是因为小姐的死牵扯不到她,她自然不吝于为我们提供线索。但叶姨娘要谋杀老爷,且不说叶管事是否参与其中,就算她毫不知情,她也还是会为叶姨娘遮掩的。”
李星鹭面向沈舟云,仿佛无意般问道:“假如你的亲属对你有提携之恩、你的前途皆系于她身上,而你听说她涉嫌犯案,你是会帮她掩盖,还是大义灭亲?”
“我会彻查到底,如果对方是被冤枉的,我自然要还她清白,如果对方的确有罪,我会依法处置。”
沈舟云毫不犹豫地回答:“大义灭亲很无情,但国法本就不容夹杂私心——若是一个提刑官都徇私枉法,那这个王朝还有公证法度可言吗?”
可是原书里,你的所作所为却与这个答案相悖啊。
李星鹭眸光复杂的看着沈舟云,他之所以会在原书中作为反派角色存在,当然不只是因为冷酷的性情,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与主角作对、几次三番欲置主角于死地。
原书《谈情说案》的主线是女主和男主如何在破获一桩桩案件的过程中互生情愫,但主线之外还有一条副线,那就是男主的父亲宁王打败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长公主、在万千臣民的拥护中登基为帝。
很显然,长公主是反派,而沈舟云和她是一条船上的。
大业朝建国百年,当今陛下乃是第五任帝王,因其年号定为宣文,故称宣文帝。
宣文帝不是什么杰出君主,他的文治武功均不出色,但他也没有什么昏庸之举,在这个太平盛世,他甚至可以被称颂一句明君。
可是在宣文帝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却有一桩不如意的事,那就是他子嗣艰难,长期以来,他膝下只有一女,就是当朝长公主齐海晏。
比起宣文帝那些或夭折或病死的孩子,长公主身体非常健康,而且她武能提剑纵马、文能提笔作赋,还对政事颇有见解——但是,她是个女人,即使有储君之能也得不到储君之位,所以宣文帝的继承人一直是他那些王弟,而宁王就是其中呼声最高的。
直到故事开始的两年前,宣文帝后宫的一名美人顺利为他诞下一子,欣喜若狂的宣文帝立即将刚出生的幼子册为太子,皇位有了正统继承人,宁王这些预备役自然就被放弃了,甚至还遭到了宣文帝的排挤针对。
按理说,沈舟云与皇室这些明争暗斗扯不上关系,但他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一州的最高司法长官,当然不仅是靠才学,他的升迁少不了长公主的运作——长公主是宣文帝的宠妃孟贵妃所出,而沈舟云的母亲即是孟家女,两人是表亲。
换句话说,长公主之于沈舟云,正如叶姨娘之于叶巧,在沈舟云被长公主举荐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贴上了公主党的烙印,若是长公主倒了,他定会受到其它势力的反扑。
如今的沈舟云或许觉得即使没有别人的提携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或许认为人情世故在公正司法面前不值一提,但当他被弹劾丢官后,看着身为宁王之子的男主步步青云,他还能保持初心吗?
在李星鹭看到的原书中,沈舟云在丢官后被长公主重新提拔,他为了稳固官位,数度为公主党的同僚毁灭证据,更是多次阻止男女主深究案情,因而最终宁王上位,他只落得一个凌迟处死的结局。
“沈大人……”
李星鹭看着面前满脸认真的沈舟云,她不忍想象对方经受凌迟酷刑时的场景,他曾经给她一线生机,而如今她能够坐视他走向死亡吗?
沈舟云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将李星鹭的沉默误会成对他回答的不满,于是破天荒地解释道:“虽然旁人多有议论,将我称为冷血无情的活阎王,但我并非真的没有七情六欲,只是比起私心,我更想对得起提刑官这个名头。”
他说的如此坚定,让李星鹭不禁怀疑他和原书里那个为了党争而不择手段的反派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想让他记住此时的言语,她甚至想着换个方式将他在原书中的命运告诉他,但最终她却只是说道:“大人尽职尽责,这很好,但叶巧只是一个为了薪资地位劳心劳力的管事,法度这些东西不在她考虑之内,也许她会觉得死的是人皆厌之的老爷、凭什么要为了查他的案子供出她的靠山叶姨娘呢。”
李星鹭刚穿进这个世界、被污蔑为杀人凶手时,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只知道她的命运是被草率冤死,可是她最终查清真相扭转了悲剧命运——因此,她不认为是否知晓未来是改变沈舟云命运的关键,脱离绝境的路一定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她们都不能越过当下去计划未来。
所以她没有提起原书的剧情,也没有让自己继续为此担忧,而是把心神放回在当下的案子里:“与其去药房索要账册,不如避开耳目,直接取走账册,而且为防叶姨娘通过叶管事的关系未经登记直接拿了翡云草,还得去仓库搜查一番,确定翡云草的确少了一株。”
“若是没有账册,便无法直接指控叶姨娘谋杀未遂。”
这话似乎表示沈舟云不赞同,但他随后又话锋一转:“不过她未必明白这一点,只要待会审讯时能让她认罪就没问题了——毕竟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谭雨淼。”
制定好针对叶姨娘的计划后,李星鹭终于有时间问一句:“沈大人,你们方才在院中可有发现?”
沈舟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找到。不过按照杀人时间来看,凶手行凶时提刑卫已经包围了谭府,没有任何人能够离开,所以凶手和祂从谭治身上带走的器官一定还留在谭府中。”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道声音:“大人,我们在后门附近抓到了一个行迹鬼祟的男子,问询多人后确认他不是谭府中人。”
“那他可有交代自己的身份?”
沈舟云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李星鹭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只听门外的提刑卫回道:“他不肯说,下官还在审。”
“对付这种人的办法提刑司卷宗里记载过无数,你们看着办吧。”
沈舟云挥挥手让提刑卫退下了,他转过身刚想同李星鹭说些什么,却被下一个进到院中的人打断。
“大人,求您高抬贵手宽恕我父亲吧!”
一个衣袍凌乱、步履匆忙的男子趁着提刑卫离开的空档冲进霁月院,直接跪在了沈舟云面前。
李星鹭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谭修。
谭修也看到了她的身影,他面色一喜:“小鹭,你帮我求一求这位大人,我父亲他年纪愈高,受不得牢狱之苦啊!”
听到谭修的请求,李星鹭有些无语,就算他不知道他父亲谭贵要把她污蔑成杀人凶手,但仅凭他屡次骚扰原主,他也不该认为她会帮他的忙。
“之前唐突你是我不对,但一码归一码,我父亲他并未犯下切实罪行,他不该……”
谭修注意到李星鹭难看的脸色,立即转了口风,试图说动她。
“那你是认为本官的判决有误?”
沈舟云上前一步隔开了谭修看向李星鹭的视线,而后厉声斥道:“谭贵之罪有律法可依,除了潘县令这种昏官,换了哪个正常人来办都得治他的罪,你无理由置喙。”
“那我能知道他会被怎么判决……”
不等谭修说完,小何、小孟这两名提刑卫突然从他身后冒出,直接一左一右地拽着他往院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