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乌云慢慢移动,像是被一股子力量推着, 缓缓地在清宁村这里聚集, 里头闪着雷电, 时不时把周围的云朵照亮。
流年看着头顶上的月亮最后的一角被遮住,便起身, 轻身跳到长满杂草的院子里头。
祭庙里,所有神像都被蜘蛛网或者倒塌的木梁趴着,其中有些还被杂草所缠上了,神像的面容被风雨所腐蚀,已经快看不清五官,与良花村里头那些被精心呵护的相比,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流年双手合十,弯腰垂头朝那几座神像拜了拜。
可第三拜还没抬起头,一股阴风往这院子吹过来,杂草被揽开,这风带着一股子的血腥气与潮气,沙砾四起,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瓦顶,又落了好几片瓦片,径直砸在了地上,屋檐上挂着的那几个已经烂了纸张的灯笼随风摇摆,“砰”一声,点起了诡谲的绿光。
祭庙里面的所有神像在绿光的照拂下,完完全全把自己的身体映在了流年的眼底,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容像是得到了新生,此刻已经怒目圆睁,紧紧地盯着庙前唯一的人类——流年。
“看前面——”
随着那木偶戏的锣鼓声传遍院子中的每一个角落,原本长满杂草的院子,凭空出现了一个木偶戏舞台,流年闻声看过去,只见拿着大刀武生模样的木偶正在台上,独自一人演示。
“来者何人!”
“……”
“来人,昔日名扬四海,以道法高深自居,然其心不纯,行径险恶,罪孽深重,天理难容!
忆往昔,宗门上下,几百生灵,皆因你一念之差,惨遭火海吞噬,哀嚎遍野,冤魂不散。此等行径,无异于恶魔临世,令人发指!你非但无悔过之心,反更添暴戾,血洗正教螣八道,手段残忍,血流成河,正道之光,一时黯淡无光。
你可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所作所为,已悖逆人伦,触犯天条。今日,吾代表天地正气,判你罪孽滔天,当受万劫不复之苦!
今日判你,永世不得再修行道法;押入无间地狱,受烈焰焚身、寒冰刺骨之苦,以慰宗门亡魂,以儆效尤!”
那木偶人边跳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之后一字狠狠砸在地上的时候,他随着猛地停止的锣鼓声站定在舞台中央,同时,有另一个木偶凭空出现。
流年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与木偶人一模一样的衣服。
只见那手握大刀的木偶人再一次随着那高昂的锣鼓声咿呀咿呀地喊着,快速行至“流年”面前,然后举起了手中大刀……
一股狠厉的妖风忽而朝流年袭来,流年却并未有移动的意思,而是抬起了手——
“铮!”
一股无形却极其猛烈的力量直直地对上那妖风,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那木偶戏的舞台被冲散,直接原地消失,丝丝缕缕的黑烟冲至方才流年站过的屋顶,瞬间化作了一个全身披着黑布的人。
“这场大戏,准备很久了吧?”
流年放下手,抬眸满眼,笑意地看着那个黑衣人,道:“可惜了,你写的判词错误百出,让人听着,实在是出戏。”
“毕竟你们螣八道算是正教的话,那这天道就要错乱了,一向遵循自然的道士成死犟了,原本吃斋念佛的和尚改吃肉了,水里游的要上天了。”
树叶沙沙作响,周围的屋顶之上,陆陆续续地,又现了好些个人。
“嚯~今天是想置我于死地吗?一二三四……”
流年伸手去数围着她的那些人。
“十六!你们螣八道学会了啊,再也不是什么四大天王六大神灵?”
那些人没应流年那满是打趣的话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底下的流年,和那黑衣人一样,就像是一台机器。
“既然这么不想叙旧,那就开打吧,我还要回去睡觉。”
她刚说完,那黑衣人却开了口。
“这里,是为你锻造的地狱,之前,你使用咒术师的术式逃离道法的处决,我特意,去请教了好些个诅咒师,流年,我杀不了你,这我也知道的,但是你真的——”
黑衣人抬起手,天空已经成为漩涡的乌云此时已有斩杀千军的趋势,紧紧地盯着底下位于漩涡中心的流年。
“真的很烦,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大致也是死性不改的犟脾气!”
“轰隆!”
数不清的红雷不要命地砸向大地,同时,红雷之外的地区降雨愈发迅猛,在无人所知的角落,山土慢慢地被雨水冲散,漆黑
的夜晚,即使雨夜有路人经过,都很难看清那从山上流下来的水已然成了黄土色。
“哗啦——”
铜钱剑被打散,倒塌了一大半的房子里头,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雨水不断冲刷地上的鲜血,却是越冲越显得地上的血窝诡异。
白澈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铜钱,他咬牙忍着喉咙里的血腥气,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已经看不清五官的“人”。
“真当我天眼是摆设是吗?!真当老子天师前百的位置是买来的是吗?!你以为你疯!我身边都是疯子!你是哪位?!我情绪可稳定着!”
他终于脱了力气,摇摇晃晃地走向一直被护着角落里头的陈恕,后者已经被吓懵了,方才若不是五条悟,怕是早就死了。
“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这些疯子,大概这只是第一批,后续肯定还会有人。”
白澈径直跪了下来,从那已经被自身还有其他人鲜血染污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张压箱底的符咒。
虽然他现在也差不多精疲力尽,但是也还可以勉强使用这张符咒。
“这时流年去年给我送的符咒,天师里面,她是那几个可以造出空间移动的之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面那奄奄一息的“人”就开了口。
“哈……流年……怕是……现在……已经死在我们道主的手中吧……你确定要用这张符去转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听说,流年算是你师父吧?”
“喵!”
白澈还没说什么,那留有好几道冒血伤口的白猫便狠狠地剜在他脸上,此时鲜血刺进它原本的蓝瞳里,与它已经冒火的模样相衬。
“你真的以为……我们会对这个记者很上心?这些年我们早就转移了阵地,谁会在意这里那些杂种的死活?今晚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流年啊……”
这也许是激将法,也许也会是真相,那就看白澈愿不愿意赌。
“你们觉得,能杀得了她吗?”
白澈垂眸,掩盖住那稀有的恐惧与慌乱。
“我们的确不会杀她,但是等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剥皮抽筋,削肉剔骨,把她的骨头丢给狗——”
那人的脖子被利齿咬穿,加之自己身上原本的伤口,瞬间就没了生息。
满嘴鲜血的白猫抬起头,望向目前唯一有能力可以瞬移到流年那里的人。
白澈感应到了它的视线,只有他知道,自己捏着符咒边角的手在颤抖着,他静静地与白猫对视,没说话。
“我不要紧的,证据我已经收集好了,就在——”
一身狼狈的陈恕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那只原本站在尸体上的白猫在夜色的加持下,已经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看不清五指的雨幕中。
只一瞬,便没了任何的影子。
大雨依旧不要命地落下,但天地之间,出了雨声还有雷声,便一点其它的声响都没有了。
陈恕抬头看向满身伤痕的白澈。
白澈紧绷的肩膀松了,但却好像背起了更重的担子,他回头看向满脸担忧的陈恕,面无表情地淡声说道:“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脖子上挂着的命钱愈发滚烫,因为毛发已经被大雨鲜血所浸染,五条悟的身子愈发沉重,可是奔跑的步伐却愈发迅速。
清宁村里良花村远吗?的确很远,又是雨幕加持这夜幕,那些弯弯绕绕的路根本找不到,唯一指引着方向的,只有那枚已经可以烫人的铜钱。
他不知道前面的路是山间小路还是水泥大路,只知道这是通往清宁村最近的道路。
身后留下的红色被雨水冲刷,恍惚中,他眼前是那天满身是伤发觉自己由人变成了猫并且来到这个极其陌生地方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拼尽权力往前跑,也不顾身上的一切伤口与周围的路境如何,他心里唯一装着的,是东京高专的那些孩子还有他的同伴,他离开了,他不在了,那些烂橘子一定会对他们下手。
而这时,他也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想要冲出这像是无边的黑暗,这一次,心里装着的是,那个在他脖子上挂上命钱的人。
前方的路忽然断截,他没来得及躲避,就这样直接摔进了不知多高的黑坑之中。
摔在坑底的感觉很痛,但更痛的是那骨头重组的感觉,那些被牵制的对他来说极其熟悉的力量在慢慢凝聚,那双这些日子里没有丝毫负担感的双瞳忽然又沉重了起来,像是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忽然错开了一道口子,或者像是鼓着空气气球被一根银针扎破……
“杀不了她的,就算把她丢进熔浆里,也只会是给她浴火重生的机会,我们现在用了这方法把她砸得没意识,但往后,她会加倍地还回来,虽然但是——能让她变成这副模样,还真是开心……”
“现在,你们想替你们祖父什么的抱家族的仇,就去吧,我该离——”
“那是谁?”
十六个人一齐往那原本倒在地上的流年看过去,实在是视线被遮挡得过于严重,他们只能看见,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把地上的流年抱了起来。
“他怎么闯进这里的?”
没人回他。
隔着一切,一声极其冷淡不屑的轻笑响起,而后便是一道带着疯狂意味的声音从雨幕穿过来,狠狠地冲击这每一个人的大脑。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像是被人剥开脑壳,不可估测的信息像是洪水一般灌进了每一个还在跳动的大脑,不间断地而且越灌越多——直到超过了那所不能承受的临界值。
然后一切都归于虚无,什么都没了。
第27章 离别
元旦假, 晓晓今天和自己外婆在家,即使只放两天假,但是学校依旧发了一大堆的作业, 晓晓元旦玩了一天, 所以赶作业赶到了凌晨两点多,实在是熬不住了, 她轻声轻脚地下到一楼, 从冰箱里头拿出自己事先买好的零食, 就这样靠着冰箱塞了一嘴。
外面雨下得很大,还打着雷, 虽然说听起来有些恐怖, 但是这里门窗关紧,也没停电,外婆又在二楼睡觉, 晓晓觉得安全感还是很重的。
下一秒, 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
心脏猛地狠狠一跳, 一股随着敲门声慢慢放大的惊恐感从尾椎骨升起,直直地攻向她的头皮, 让她大脑空白了片刻。
不是, 这么晚了,谁啊?
还是个风雨交织的夜晚, 十足十的恐怖片开头。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外面走廊摄像头的软件, 在看清里面的景象之后, 她立即瞪大了眼珠子, 跑上楼把早就睡下的外婆喊醒了。
“咔擦——”
铁门打开的声音传过来,里头温和暖黄的灯光随着打开的缝隙倾斜在外面敲门的人身上, 像是把这两位迷途且无路可去的旅人紧紧抱住了。
浅色头发的人紧紧抱着一位满是血污的同伴,他身上穿着松松垮垮且已经破碎得可以说是布条的衣服,察觉到面前的门开了,他依旧没有任何松开怀里人的意思,抬起一双淡薄无光的蓝瞳看着门后警惕的一老一少。
五条悟的视线在晓晓那张依旧稚嫩的脸上落了片刻,他无声地张嘴,蓝瞳里终于涌上几分人类有的情绪,他移动一下生疼的手,终于松了几分抱着怀里人的手。
怀里的那个人像是从血池子爬出来似的,浑身都是粘腻腻且腥臭的鲜红,这让晓晓和她的外婆愈加警惕了起来。
待那张脸暴露在灯光之下,看清那个人面容的晓晓立即尖叫了一声。
“流年姐姐?!”
既然也算是熟人,晓晓和她的外婆也就没有顾虑,连忙和五条悟一起把人抬了进去,她们并没有嫌弃此时一身狼狈的流年,直接把她放在了一楼卧室
的床上。
流年依旧昏迷着,手无力地垂在床沿,而那鲜血像是一条又一条盘踞在她手上的河流,不断地沿着她手臂往下滑,最后从她指尖滴在了地上。
刚刚重新“长骨”的五条悟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一双蓝瞳紧紧地盯着那像是鸟儿被折断了的翅膀的手。
其实,刚刚获得身体的他并未恢复,连平常的两成都没触及到,瞬移到清宁村,展开的领域,几乎花光了他“重生”以来所有的力气,只是他还是拖着已然透支的身体,又瞬移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