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臣子们携家眷入宫,基本上都是一家人在一处, 苏心愉早就告诉了她,自己需得陪着祖母和父母姐妹,恐怕没空照应她。
温晚原本以为跟着父亲,也是无碍的,可突然变成了她独自赴宴,想到之前在皇宫的不快,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入了宫门后,她才突然想到,自己其实也可以装病不来的,毕竟,她这样一个小角色,来不来丝毫不会有人注意,不禁有些后悔怎的早没有想到此这个。
看着宫道上一团团一簇簇的锦衣华冠,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温晚不禁有些浑身不自在,只能默默祈祷着宫宴一切顺利,快快结束。
突然,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诧异地转过身,却是一个小宫女,模样有些面熟。
“温姑娘脚步真快,奴婢差点没跟上呢。”
小宫女躬身向她行了个礼,见她一脸错愕的表情,笑道:
“姑娘不记得奴婢了么?上次宫宴,就是奴婢带姑娘入宫的。”
“哦?是你呀!”
温晚拍拍脑门,一下子想了起来,正是之前在百花宴一直照顾她的小宫女。
“奴婢见姑娘一个人过来,特地陪同您过去。对了,奴婢名叫小莲,姑娘下次莫再忘了奴婢。”
小莲捂着嘴轻笑了两声,带着她跟在人群后,温晚有了个伴,终于放松了一些,心想这宫里的人,还挺有人情味的。
小莲一路上很热心地跟她说着话:
“今年的端阳宴设在乾安宫外的昭阳殿,距离午门不远,陛下和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和几位太妃都会亲临,待会儿人虽多,但姑娘一个人也莫怕,奴婢会陪着您。” 。
温晚闻言,心中一股暖意,点了点头。
二人说着,已经入了前方的昭阳门,硕大的院落里已经来了许多人,朝臣们皆身着官服,有诰命在身的妇人们也是穿着平日入宫觐见才会上身的凤冠霞帔。
温晚平日里不算胆小,但一下见到如此多的达官贵人,还是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乱走一步,生怕被人笑话了。
小莲领着她行至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里站着,悄声在她耳畔介绍道:
“姑娘,那紫色长袍佩金鱼袋的是正二品以上的官员,绯色袍佩银鱼袋的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至于夫人们,凤冠越是耀眼,品级就越高。而各家的小姐们,除了皇室宗亲,其他人的着装就不作要求了,都是紧着自己最好看的衣裳穿来。”
不远处的几个贵女们正说着话,伴随着欢笑声,可惜,温晚已经靠在了院墙角,她就算不想听,却也没有法子再往外挪动步子。
“诶,你这身云锦真不错,看这刺绣,费了些工夫吧?是哪家的绣坊做的?改日我也去定一身。对了,你这头上的凤簪也是新制的吧?”
“呦,哪比得上你的浣花锦,是今年的新花色吧?我前两日才让我爹托人去蜀中给我弄两匹,你倒这么快就上身了!”
“今日是宫里的好日子,又是小公主满月,又是端阳节,可不得打扮得好看一些?”
“是为这个么?我看,是为了那位吧!”
那人故做糊涂,道:“哪位?”
一人嗤笑一声,道:“还有哪位,不就是刚入京的首辅大人?”
另一人也不甘示弱,轻哼一声,道:
“难道你不是?这里未议亲的小姐们,今日谁不想瞧一瞧那位的真面目?”
“不过,听我爹说,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样貌才情无一不是拔尖的。”
还有一人立马泼了盆冷水过来:
“我说,你们就别想了,听说,圣上已经属意那位和纪国公家结亲了。”
“你知道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谢大人整日以公务繁忙为由,见都没见过纪家二姑娘,我看,人家八成就是不愿意。”
“对啊,门第算什么?他已位及首辅,又不用靠着姻亲往上爬,要我说,娶个自己喜欢的才是正理。”
温晚听了半日,才反应过来她们在说谁,见她们有着共同语言的人越来越多,谈话的圈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拉着小莲向旁边又挪了几步,正想绕着走开,却听见另一人说道:
“若是这样说,那不就是上次被他从土匪窝里救下的乡下丫头有些希望么?对了,她姓什么来着?”
“谁知道啊,无名小卒,唉,说不定,那位也就是心血来潮,玩玩而已。”
“可不是,他不过刚来京都,等他多见识一些,自然不会把一个小门小户家的人放在眼里。”
无法在这种地方拥有姓名的温晚抽了抽嘴角,心道,这些京都的高门小姐们可要争点气呀,尽早把那位大人收入囊中,也好放过了她,早日还她庚帖,给她个婚嫁自由。
正想悄然走开,却见昭阳门口骤然热闹了起来,伴随着几个朝臣接二连三地拱手唤着:
“见过谢大人。”
旁边的一圈刚刚还有说有笑的锦衣云鬓们,骤然安静了下来,看准形势后,纷纷将温晚这位无名氏扒拉到一旁,一股脑儿涌了过去。
温晚站在角落里,也有几分好奇,远远踮起脚尖探着个脑袋,却只瞧见人群中央那人的青玉束髻冠,被拥着缓缓进入了殿中。
小莲拉了拉温晚的衣襟,说道:
“姑娘,时辰快到了,咱们也进去吧。”
温晚点点头,跟在了那一大群人的身后,直到看见人群一直移动到了主位的侧下方,挤得密不透风。
小莲带着温晚行至一处长案旁,说道:
“姑娘坐这里吧。”
温晚看了看四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小丫头莫不是在宫里有什么后台吧,为何每次都要给她如此大的照顾?
她这个座位虽在第三排,却是紧靠着殿中的主桌一侧,幸好陛下娘娘那几位贵人没来,否则,她不得近距离地瞧着他们?到时候,他们连自己脸上有几颗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离那堆人群中的焦点太近了,恐怕人一散去,她和那位谢首辅,就能面面相觑了。
温晚摇了摇头,道:
“不行,我还是坐那边去吧!”
说完,她也不顾小莲带着诧异不解的眼神,径直走到靠近殿门口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这一次宫宴,她是一点风头都不要出了,对她来说,在这里埋头吃饱了肚子,平平安安地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小莲也不强求她,只是笑着道:
“大伙儿都是争着往前挤的,姑娘倒是愿意坐这里。”
她为温晚摆好了茶和果子,欠了欠身子,道:
“姑娘,宴席马上就要开始,这里有昭阳殿的宫人们伺候,奴婢就在外头等着您。您若是需要什么,或是想寻什么方便,只管跟宫人们说,不必拘着。”
温晚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后,环顾了四周,发现这里真真是一个好位置,不仅离主桌最远,殿中的两根大柱子,还恰好挡在了自己和那位首辅大人中间。
她前面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人,都是身着绯色的朝服,女眷们也是普通的素锦外衫,神情也跟她一样,低着头偷偷地用余光瞄一眼来往的人,不敢乱瞧。
温晚不禁舒了一口气,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就这样窝在角落里,很好。
不多时,整个大殿内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人,只听见内官一阵高呼:
“陛下,娘娘驾到!”
众人忙起身下跪俯首:
“恭迎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片刻后,一个中气十足、浑厚有力的男子声音响起:
“平身!”
温晚余光瞥着周围,跟着大家的行动,起身坐在了座位上。
宫人们鱼贯而入,从上至下,依次给每个长条案桌上摆上了各色佳肴珍馐和酒水。
这时,赵景熠在正中主位上笑道:
“这是宫里新酿的酒,众爱卿尝一尝今年的荷花蕊如何,至于女眷们,就用些桑葚酒吧。”
众人皆点头应“是”。
温晚正拿起手边的酒壶闻了闻,还没倒上一杯,却见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小内监,双手捧着一个茶碗放在她的面前,低声说道:
“姑娘想必不会饮酒,奴婢特意给您换了茶水过来,请慢用。”
说完,便抢过了她手里的酒壶,淡笑着退了下去。
不是吧,这人哪里看出自己不会饮酒?
温晚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却听见身旁的两个女子说着话:
“瞧见没?这是今年的进士一甲和二甲传胪,前两日刚发了榜出来,想不到,都是年轻公子呢!”
“正是,却不知他们几个婚配了没有。”
“呦,你在想些什么?”
“哼,难道你没想过?”
温晚好奇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就在她的侧前方,是四个身着深蓝色长袍的男子,同坐一条案后。
其中一名男子侧过头与身旁之人说话,温晚一愣,竟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第61章
郑楠?
温晚瞬间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 正是她的书肆里招来写书的一个举子,想不到这伙计还挺厉害,竟然考进了前四名。
原来, 前两日就发了榜, 可是,谢誉之竟然没有来找她报喜,看来, 是压根没考上了?
温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虽是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也有些失落,只能借着满桌的山珍海味, 缓解一下有些烦闷的心情。
这边主桌上,赵景熠亲自举着酒盏劝了两回酒,就有人问起了刚出生的小公主:
“陛下,公主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又是陛下的第一位嫡公主,尊贵无比,当赐个封号才是。”
赵景熠眉眼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说道:
“爱卿说得是, 此言, 正合朕心。”
皇后萧慕音见此情景, 忙开口说道:
“陛下,公主才刚满月,又已经赐了大名,还是等大些再拟封号吧。”
一般公主都是出生后有小名, 上学时赐大名,至少要及笄后才会有封号, 甚至有些要出嫁时才能得个封号。可是,这位小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赵景熠喜爱得不得了,出生第三日,就赐了大名:赵珞瑜。
皇后的意思很明显,不想这位小公主太过得宠,惹人非议。
赵景熠却伸手拍了拍萧慕音放在膝上的手背,低声劝着,让她不用想太多,就像他赐名那日说的,小公主既然做了他的嫡长女,自然有承受一切来自父亲的宠爱和优待的福分,况且,她身为公主,就算给得再多又能如何?不过一些身外的虚名而已。
“蒙获嘉瑞,赐兹祉福,就赐永嘉公主吧。”
赵景熠的声音刚刚落下,就有胆大的谏院的官员起身说道:
“陛下圣明!自陛下登基以来,国运昌盛,百姓安乐,实乃万民之福。然皇家血脉,乃国家根本,传承有序,方能永固基业。”
这人也不管赵景熠的脸色瞬间黯了下来,继续说道:
“故臣斗胆进言,陛下宜广纳佳丽,以充实后宫,延绵子嗣,使我朝龙脉昌盛,万代不衰。此乃社稷之需,百姓所求,望陛下圣裁。”
其实,仅仅为了皇室开枝散叶而充实后宫,这个理由说来十分牵强。赵景熠和萧慕音少年夫妻,算来已有十五六年,已长成的皇子就有足足三个,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也有五岁,个个身强体壮,如今,又刚刚添了小公主。
就算先帝当年后宫有数位嫔妃,也不过出生了五个皇子,其中有一个早夭,一个体弱多病,一直在静养,长大成人真正能堪大用的,也就是三个。
赵景熠自己是经历弑兄夺位的过来人,最担心的就是日后看到自己的皇子,兄弟相争、自相残杀的场景,但若是皇子们皆是一母所出,毕竟血脉相连,兄友弟恭,则可以尽量避免骨肉相残的惨剧。
而且,他与萧慕音有多年的相知相携之情,他的这位结发妻子貌美恬静,性情温顺良善,是位不可多得的灵魂伴侣,所以,他早已下定决心,不纳妃妾。
更何况,赵景熠亲身经历过看着自己母亲,因皇权宫斗而死在先帝的继后手中,他不可能让萧慕音冒这样的风险,更不容许有人自以为安了什么人在他身边,随口吹吹枕边风,就想改变什么,控制什么,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这位在外不常喜形于色的帝王,听了谏官的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神色,只是玩味地捏着手里的茶盏端详了片刻,又颇具意味地送了几个眼神,看向端坐着不发一言,离他不远处的几位公卿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