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笑意盈盈的郑太后打破了有些沉闷下来的气氛,说道:
“今日乃家宴,商讨这些朝政事务做什么?哀家听了,第一个就头痛不已,还是看看年轻姑娘们唱歌跳舞好一些。”
说罢,便吩咐将预备好的歌舞都呈上来。
郑氏一番话,瞬间就将皇帝纳妃一事,上升到了国政的高度,赵景熠虽有些恼怒,但此刻也不便与她计较,而与此事有关,几位蠢蠢欲动有所打算的人自然也都听明白了。
坐在萧慕音下方不远处的谢谦凝眸看着赵景熠,二人交换了眼色后,他已经明白了今后一段时日,他的工作重心。
宴会中的暗流涌动对坐在角落里的温晚来说,是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只是闻着旁边案桌上的酒香,她有些忿忿地四处看,找起了那个夺了她酒的内监,却没见到他的人影。
她就说这宫里的人太善解人意了,莫非这内监是知道她独自一人过来的,怕她饮醉了没人照顾,所以给她换了茶水?
唉,面前的一桌美味珍馐,少了香喷喷的果子酒的陪伴,总觉得是美中不足,让人遗憾。
正当她觉着这场宴会实在让人无聊,甚至吃饱了肚子,有些昏昏欲睡时,丝竹声骤然响起,数名姿容绝艳的舞姬围了个圈,拥着正中的一名女子轻移莲步,缓缓迈入殿中央。
她身着粉色烟罗百褶裙,身披透明白纱衣,云带束腰,盈盈起舞,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温晚也目不转睛地细细瞧着。
她不禁感叹,这女子生得真是雅致秀美,虽然舞姿有些妖娆,却让人一点都不觉得过于妩媚而失了端庄,总之就是美得恰到好处,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美。
身旁的两个女子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吏部耿尚书家的女儿耿蓉么?”
“我还以为第一个献舞的是郑书绫呢,毕竟刚才太后的所言,不就是要陛下纳妃么!”
“那耿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想入宫?”
“说不准呢,陛下不过才三十多岁,千秋正盛之时,多纳几个妃子有什么稀奇的。”
“哎呀,抛砖引玉也说不定呢,毕竟,耿蓉的舞姿和郑书绫比起来,可是差远了。”
“不错,看看就知道了。”
也不知为何,这两人一说,温晚也瞬间觉得,这位尚书家千金小姐的舞姿确实普通了一些,虽然她对跳舞一窍不通,但不影响稍微做些评价,似乎郑书绫之前跳的那个一直转的舞,看起来难度要高得多。
此刻的谢谦,见圣上似乎完全无心观舞,只是一会儿与皇后说话,一会儿又低声吩咐站在身后的陈廉,对他也没什么示意,他自己才算得了空闲下来,不用精神紧绷地注意郑太后的意图,以及几位不算安分的朝臣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越是这样热闹鼎沸的场合,每个人的小心思就有可能表现得越明显,所以他身为圣上的心腹,最是厌烦这样的宴会,对他来说,哪里是什么喝酒用膳,根本就是换了一种方式,换了一个场合查案。
他饮了一小口酒,似乎想到了什么,招来不远处的小内监,那人垂手走近,笑道:
“大人放心,您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好,温姑娘就坐在对面靠着殿门的最后一排。”
谢谦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面前一盘未动过的荷花酥,道:
“把这个给她送过去。”
小内监答应着退下,谢谦向后靠了靠,目视着前方,思索着如何帮着陛下应对郑太后一党下一步的计划。
却丝毫没有发现舞姬中央那个长袖善舞的女子,目光频频看向了他这位年轻的权臣。
“耿蓉,她不会是,对那位有兴趣吧?”
“可不是,这一场舞跳下来,那双眼睛恨不得黏到人身上去。”
“哎呦,这是公然和纪二姑娘抢人哪,真是厉害!”
前排坐着的两个女子发出了啧啧的叹气声。
好的,那就恭祝她们抢人成功,早日到手。
温晚饮了一口茶,撑着脑袋,希望这场宴会早点结束。
不知何时,那个小内监又出现在她的面前,躬身将一盘粉色的精致酥饼双手呈了上来:
“姑娘,这是新制的荷花酥,用了新鲜的藕粉和莲子、荷叶等材料做成,您尝一尝,是如今宫里最时兴的糕点了。”
温晚有些纳闷,这人怎的如此热情?而且,也没见他给旁边的那桌添什么糕点。
幸好她没有饮酒,那颗清醒的脑袋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在皇宫里的记忆瞬间涌了进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会又是什么人要给她下药吧?!
啊?怎么办,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绣帕,刚才他送的茶水,自己已经喝了!
温晚顿时紧张了起来,却又不敢在这内监面前表露出,万一被他看出自己识破了他主子的阴谋,岂不是更危险?
她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接过了糕点,用力控制住有些颤抖的手,放在面前的案桌上,道:
“多,多谢公公。”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温晚为难地看着他,心里却一阵惧怕,他这是要干嘛,莫非要亲眼看到自己吃下去?
这个皇宫,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她此刻害怕到了极点,有想哭的冲动,甚至,想到了,是不是要冲到陛下面前鸣个冤,哭诉有人要害她!
可是,瞬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自己还没有吃,万一她这边一喊冤,那边就把食物掉了包,那自己不是落得个栽赃别人的罪名?
更重要的是,她都不知道害她的究竟是谁!
小内监丝毫没发觉这个美貌的少女一瞬间竟然想了如此多、如此深,他只是好心地提醒道:
“姑娘快尝一尝吧,若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温晚愣了愣,果然是要当面看着她吃下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皇宫里,她一介小官眷,有什么说话的份?
不如将计就计,吃就吃了,至少,能把背后之人引出来!
温晚想到此,缓缓伸出手,在小内监的注视下,拣了离自己最远的那块,塞入了嘴里。
嗯?入口即化,香酥甜美得恰到好处,看来,那位淫贼还挺费心思,竟然将媚/药做得如此精致美味……
第62章
小内监十分有耐心地看着这位温姑娘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整块酥饼, 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吃么?”
温晚勉强挤出笑意,点点头:
“好吃,很, 好吃!”
媚/药做到这种程度, 也算是极致了,竟然还要问好不好吃?
小内监心满意足地微微躬身离开,准备回去交差。
侧前方那几个新鲜出炉的进士似乎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回头瞧了一眼,郑楠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喜, 轻呼了一声:
“大小姐!”
温晚原本看着歌舞的眼神也被几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她笑着对郑楠点了点头。
还好, 这里有个认识的人,温晚顿时有了主意,待会,她一定不能独自离开,让那个“淫贼”有可乘之机。
既然她没办法去寻苏心愉和赵沛清求救,碰巧郑楠就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出宫, 应该能避免被强行拖走。
想到此,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耿蓉一曲舞毕, 身姿袅袅, 向正上方主桌的几人盈盈行了个礼。
郑太后点头笑道:
“不错,翩若游龙,婉若惊鸿,耿尚书家的千金, 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她转头看向赵景熠, 弯着眉眼,说道:
“皇帝,你说,该不该赏?”
赵景熠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原本平静的容色露出淡然的笑意,道:
“太后既喜欢,替朕赏了就好。”
郑太后摆了摆手,道:
“她爹贵为尚书,姑娘都长这么大了,缺得了什么?依哀家看,倒不如赏些没有的。”
赵景熠挑了挑眉,颇具意味地放下了杯盏,道:
“哦?那太后觉得,该赏什么呢?”
郑太后居高临下地环顾了整个大殿,挺直身子向后靠了靠,说道:
“这丫头今年已满了十八,还不曾定亲,哀家看这满殿的青年才俊,皇帝何不指一个给这丫头?”
赵景熠继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
“这可不成,朕喝醉了,若是随意指个人给人家姑娘,姑娘家没有瞧上,恐怕要怪罪朕了。”
萧慕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了坐在她侧下方的谢谦,敛眸思虑了一瞬,转头向赵景熠微笑着说道:
“臣妾觉得太后娘娘的主意很是不错,听闻今年的新科进士,大多都是少年英才,不如,陛下着人打听打听,从中好好为耿家姑娘选一个,如何?”
赵景熠不顾郑太后有些微变的神色,拍手笑道:
“皇后说得是,朕真是醉糊涂了,怎的连这一茬都忘了?”
他转头看着郑太后,笑着说道:
“朕听闻太后素喜做媒,不如这样,朝中若还有适龄的贵女们,都烦请太后,让娘娘您给她们在这批进士中好好挑一挑,既解决了有几位爱卿忙着为女择婿的烦心事,也算是给这届年轻人一个额外的恩典,太后,您说呢?”
不管出身如何,今科进士都是天子门生,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况且自古就有三甲与公主、郡主配婚的旧例,如今皇后提议他们匹配几个世家贵女,又有太后为媒,也不算辱没了。
郑太后嘴角抽了抽,低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说道:
“很好,皇后很聪明,连这点都能想到,果真是皇帝的好帮手!”
萧慕音转身向她微微颔首,淡笑道:
“娘娘过奖了!”
谢谦瞧了一眼吃瘪的郑太后,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耿蓉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处,欠身行礼,道:
“多谢陛下、娘娘的恩典,臣女,感激不尽!”
说罢,她微微躬身往后退,却不料,被站在她身后的一名舞姬绊倒,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侧方倒下去,一声轻呼后,她整个人都趴在一个内监的怀里。
“姑娘小心!”
内监稳稳地接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慢慢起身,耿蓉的脸瞬间由红到白,她抚了抚脸颊,稍稍整理了衣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名内监身旁,端坐着置若罔闻的年轻权臣,尴尬不已地提起裙摆,飞快地和舞姬们退出了大殿。
站在大殿后一直紧密关注着自家大人的封武摇头叹了口气,唉,这位小姐也太小看大人了,竟然敢在他面前玩这些小把戏?
大人他做为一个四肢发达,头脑还不简单的习武之人,若是连这几个女子打算往哪边摔跤都看不透,那他这几十年,不是白混了?
幸好自家大人注意到了与他一桌之隔,坐着的是年纪一大把的程阁老,若是被那位小姐砸过来,恐怕老骨头都得断几根,否则,这耿家小姐抱着男女授受不亲,碰了她的身子就要娶她的想法,可能要考虑给这个老爷爷做续弦去了。
刚刚步出殿外的耿蓉气急败坏,行至檐廊下的转角处后,见四周已经没有什么宫人,越想越气,实在忍不住,回身一个巴掌扇在了那名舞姬的脸上:
“废物!要你们何用?”
那舞姬捂着脸颊,慌忙跪下,道:
“姑娘饶命!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膝盖突然一疼,就,就……”
就提前伸出了自己的脚,而且方向还是错的。
“混账!”耿蓉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道,“幸好有个内监站在那里,若是我真的摔到别人怀里去,是要本姑娘给那老头做妾么?”
昭阳殿内歌舞依旧,果然不出所料,接下来就是郑书绫展示她最拿手的胡旋舞,引得座下一阵阵的惊叹声。
这时,皇后身边的宫女匆忙过来,在她的耳畔轻语了一番,萧慕音顿时皱紧了眉头,起身向赵景熠说道:
“陛下,公主哭闹不已,臣妾过去看看。”
赵景熠闻言,有些担忧,问道:
“阿瑜怎么了?”
宫女行礼,道:
“公主刚刚吐了好大一口奶,不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直在哭,奶娘们也哄不住。”
赵景熠道:
“朕也过去瞧瞧。”
萧慕音刚想阻拦,却听见这位说一不二的天子端起手边的杯盏,说道:
“朕不胜酒力,烦请太后陪诸位爱卿尽兴便是。”
说罢,一口饮尽杯中酒,拉起皇后的手,匆忙向侧殿走了出去。
郑太后的脸色凝滞了片刻,又恢复了如常的笑容,看着台下还在翩翩起舞的郑书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