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帐,郑太后和几位太妃已经回行宫休息。赵景熠和萧慕音早已得到了消息,宣了太医过来候着。
温晚忍着眼泪向帝后行礼,直到谢谦脱下外衫,将整个手臂露出,才惊觉他的伤口竟然如此深,被划破的地方露出了一大片血肉,里面还有残留的树枝碎屑,看着他蹙紧眉头,面色发白,被冲洗伤口的样子,不禁呜呜地哭出声来。
见太医回头看了她两眼,又匆忙捂住了嘴巴,怕影响他上药。
萧慕音在旁安慰道:
“好姑娘,别担心,誉之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这点皮外伤,没事的。”
拉着小姑娘的手,这位皇后又吩咐了人给她手背和脸上的擦伤上些药。
谢谦的手臂刚刚上了药包扎好,就有羽林卫过来回话,
“禀陛下,属下等赶到悬崖底,找到了那匹马的尸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它被人扎了药针。”
说罢,双手奉上一枚比寻常用的绣花针更粗的乌黑长针,赵景熠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太医,二人会意,上前细细察看,又闻了闻,问了马发狂时的症状,才俯首道:
“禀陛下,此针应是被人涂了麻药和催。情药,刚插入时,马儿不会有感觉,待麻药过后,催。情药开始起作用,就会突然发情,不受控制。”
在养马场练射箭的赵沛清听说了消息,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向赵景熠萧慕音行礼后,就拉着温晚上下打量,问道:
“怎么回事?才一会儿工夫,就伤成这个样子?”
问了情况后,她十分疑惑地说道:
“咱们不是都驾着马打了一圈猎回来了么?之前都不见马有什么问题,也就是把它放在马场外,我练几支箭的工夫,那马就疯了?”
赵景熠面色沉戾,道:
“查,给朕细细的查!”
不管那个人此前的目的是谁,如今,差点害着的是三皇子赵轩,实质上受伤的又是首辅谢谦,无论哪一个,都让赵景熠无法容忍。
赵沛清自告奋勇,上前说道:
“皇帝哥哥,我知道那匹马去过哪些地方,我去帮着一起查!”
赵景熠向她点点头,说道:
“好,你去罢!”
又回头吩咐谢谦好生回去休息。
直到回了凝辉苑的正堂,温晚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看着他喝了下去,才又忍不住流着眼泪,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问道:
“疼不疼?”
谢谦见她脸上几道泪痕,跟刚才在地上打滚的灰尘融汇在一起,整张脸像只花猫,不禁忍住笑意,蹙了蹙眉头,点点头,道:
“嘶,有一点。”
骗人!
怎么可能只有一点?
小姑娘看起来更难过了,这么大一个伤口,刚才那个太医又不知道轻一点,就这样直接用清水冲,一边冲还一边用帕子擦洗,擦完了又上药,肯定疼死了!
她从前学着绣花的时候,被针扎了手指都会疼得想哭,这人的伤口这样深,亏他忍得住不叫唤一声。
想起来,温晚不禁有些自责,
“对不起,若不是我一时任性带着三皇子跑去林子里,你也不会受伤。”
谢谦擦了擦她脸上的泪,说道:
“不能怪你,就算你不去,他们也会想别的方式害人。”
说罢,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淡笑着说道:
“今日,你表现得很好,我竟不知道,笨笨跳马也如此厉害!”
幸好她机灵,护住了赵轩更保全了自己,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日之事,回忆起来,谢谦依旧有些后怕,自从跟着圣上打算夺皇位以来,经历了如此多的风浪,他都能沉着冷静地应对一切突发状况,唯有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性命安危,会让他手足无措,失了分寸。
温晚回想着那一幕也觉得心有余悸,先上前拥住了他,说道:
“你不该这样救我的,我从小时常跟着外祖父和舅舅表兄他们去野外骑马猎兔子,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自己轻易受伤。”
其实,就算他刚才没有护着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容易撞到树枝上,她从马上跳下来之前,已经观察过了前方的地面,而且,跳下来时,她只是惯性地往前翻滚,加上她刻意的控制,力度并不大,就算撞上树枝,也不至于伤到什么。
倒是他一急,伸手挡在他们前面,一下控制不了,才会受伤严重。
他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背,说道:
“那可不行,若是要看你受伤,上药的时候疼得哇哇乱叫,还不如我替你。”
当时,他没有任何思索的空间,只知道不能让小姑娘有任何闪失。
温晚心中一阵暖意,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臂,问道:
“现在,好一些了么?”
谁知,男子“嘶”了一声,然后皱紧了眉头,说道:
“好像,更疼了……”
她不禁抬起头,十分心疼地问他:
“啊?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止疼的?我去帮你要一些?”
刚才那匹马不是中了什么会失去感觉的麻药么?不知道那种是不是也可以用在人身上?
谢谦很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说道:
“好像有。”
温晚见有了希望,露出一丝欣喜地问道:
“什么药?哪里有?我马上去给你弄过来?”
黑眸男子露出一丝极易觉察的笑意,说道:
“就在这里。”
说罢,在温晚愣神间,他揽过她的纤腰,薄唇贴上了她的嘴巴,
“这样,我就不疼了。”
小姑娘怔了一瞬,随即主动拥住了他的脖颈,奉上了自己的双唇,舌尖瞬间被他吮了进去,一丝清甜混合着湿润在唇齿间弥漫。
第91章
三皇子被人蓄意谋害差点掉落悬崖, 当朝首辅谢谦为救他而身受重伤。狩猎时出了这一档子事,朝野皆惊诧不已,听闻皇帝赵景熠黑着脸匆忙回行宫, 各家也都撤了自家凉帐, 默默回去。
赵沛清在协助调查时,发现了有纪府二小姐的贴身婢女曾经出现在马场外的踪迹,顿时来了劲, 十分热心地催着羽林卫快快查案,不查个水落石出, 决不罢休。
几日后,谢谦奉诏前往瑶光殿, 刚要行礼,被赵景熠抬手制止:
“你有伤在身,免了。”
说罢,他将几份密折甩在了谢谦面前的案桌上,带着怒意说道:
“你先看看!”
谢谦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细细看毕,却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 赵景熠有些不悦:
“誉之, 不会是, 你早就知道了吧?”
谢谦躬身拱手, 实话实说道:
“微臣只是猜到了一些,却不敢肯定。毕竟微臣没有想到,这件事,真的会出自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之手。”
赵景熠向后靠了靠, 阖目揉着太阳穴,问道:
“说一说, 你有何想法。”
他见这小子神色波澜不惊,就知道他早想过对策。
谢谦道:
“微臣以为,可以此作要挟,让纪年就范。”
纪颜的目标虽然是温晚,但她却差点要了三皇子赵轩的小命,又连累了身为首辅的他受伤,这件事往大了判,就是谋害皇子和当朝重臣的大罪,若说幕后黑手不止纪颜这个小小的闺阁女儿,而是她背后的整个纪国公府,也是让人信服的。
如此一来,判个满门抄家流放都算是轻了。
况且,谢谦的手中还有纪年曾经放信给废太子一党,参与行刺皇帝的密报,虽然确凿的证据尚在查,但是已有了蛛丝马迹,之所以没有动他,不过是看在纪国公一家关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恐影响其他。
如今,出了这件事,就可以完全拿捏纪年,若是日后愿意为皇帝所用,成为瓦解郑太后兄妹一党人在朝中势力的一把利刃,便可以将他女儿谋害皇子一事大事化小,算是弃卒保帅。
赵景熠点头默许,道:
“那,你去找他谈?”
谢谦道:
“微臣领命!”
赵景熠默了一瞬,终是问道:
“此事,你事先真的不知晓?”
谢谦抬起头看着这位从来视他作兄长,更是主子的人,恭恭敬敬地跪下抱拳道: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确实不知晓,微臣不可能拿三皇子和微臣未婚妻的命做赌注。”
赵景熠见他目光坚定,不再疑其他,点头道:
“好,朕信你。”
顿了顿,又解释道:
“朕一直都信你。”
谢谦明白他的意思,就像处理薛律一样,虽然自己行动有些过激,但只要老老实实地跟这位主子交待,他定会理解包容护着自己,但,他绝不会容忍自己蓄意欺瞒,背着他打自己的小算盘。
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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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斜,树影婆娑,凉风阵阵拂过,天气十分舒爽。
苏心愉正在温晚的小院里,两人坐在石桌旁,吃着瓜果喝着茶说话,
温晚伸手摸了摸她尚是平坦的小腹,好奇地问道:
“这里面真的有小宝宝?你有什么感觉?”
苏心愉吃了一块甜瓜,擦了擦嘴角,说道:
“不过才一个月,哪有什么感觉?就是闷得慌,哪儿都不让走,什么都不让做,真是烦。”
温晚撇撇嘴,揶揄她道:
“怎么不说如今你在南安侯府里跟宝贝一样呢?别说景祐了,听说连老侯爷都对你有求必应的,还有你爹和祖母,平日里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不是急着赶紧送过来给你?”
见温晚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苏心愉拍了拍她说道:
“你赶紧成婚,也来一个,咱们就有伴了。”
温晚脸热地白了她一眼,道:
“别胡说!”
苏心愉见她羞得整张红红的脸都藏在了帕子后,笑了许久,不好再打趣她了,便正经地问道:
“你听说薛家的事了么?”
温晚拿下了帕子,瞬间一脸嫌弃地问道:
“又怎么了?”
苏心愉拍着石桌,怒气冲冲地说道:
“薛律那个纨绔子,真是活该!你可知,他手里有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
“光是他们薛府,就从后花园的土里,挖出了好些骸骨,至少有三个女子,还有外面勾栏院的小娘,被他以赎身的名义,骗出来养在京都郊外的一处宅子里,死了扔井里的就有两个!”
“什么?”
温晚闻言,握着帕子的手都在颤抖,想到她竟然差点被指婚给这样的畜生,就觉得一阵后怕,气不打一处来!
苏心愉拍了拍她以示安慰,自己也平复了心情,说道:
“幸好事情查了出来,如今,他家几个兄长,全部向陛下递了折子要引咎辞官,至于能不能保他们一两个,就要看陛下的意思。还有他家老太太,从那畜生出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恐怕也熬不久了。”
都是活该!
温晚思索了一瞬,忍不住问道:
“薛砚怀,他怎样了?也会被牵连么?”
苏心愉叹了口气,说道:
“他是晚辈,若是说不知情,该说得过去,或许圣上体恤他们薛家好歹是大族,去世的老爷子一派清流,老太太又连着淮安侯,会放他一马吧!”
温晚觉得有些唏嘘,虽然对薛砚怀无感,但他却不是个坏人。
正说着,赵沛清兴高采烈地跨着大步子进来,还未开口,就止不住笑意。
温晚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不禁也笑着问道:
“有何喜事?如此开心?”
“哈哈哈,你们猜,纪颜怎么样了?”
赵沛清坐下,用小竹签扎了一小块西瓜放入口中,扫过二人期待的目光,十分幸灾乐祸地说道,
“被送到尼姑庵里去了!”
“啊?”
温晚一下惊住了,苏心愉倒是十分平静地说道:
“这怕是罚得轻了的。论理,她算是谋害皇子和首辅,若是真送到顺天府去审问,判个斩刑都绰绰有余。”
“那是!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还以为这不过是姑娘家之间的吵架斗嘴,斗输了就给你的马下药想害你,谁料竟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赵沛清又不得不感叹道,
“不过,她爹也确实狠!把她推出去了,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苏心愉叹了口气,说道:
“她做的这事,吓着了三皇子,又伤了谢首辅,陛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若是牺牲她一个人的前程,能够保住纪国公一家的荣耀,也不算浪费了。”
赵沛清说道:
“也没那么容易,她爹纪国公世子,再袭爵时就该降位了,只能给个侯爵,以儆效尤,毕竟,皇子可不是谁想害,就能随意害的!若都起了这个心思,还了得?”
见温晚面色复杂,赵沛清拉着她,说道:
“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如今,没人跟你争谢首辅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做‘首辅夫人’吧!”
温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她是没想到,原本只是女儿家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闹得如此地步,其实,若不是恰好三皇子坐了她的马,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没料到,纪颜恐怕更加没有预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