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备忘录,也是一本研究速记,这年头精密的电子产品昂贵稀缺,但对军工研究所的调查员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用纸笔做记录的研究人员不多了,但依然还是有人更习惯这种传统的文字载体。
笔记的主人李素灵,将临时需要记录的日程和研究数据都随手写在上面,基本上都写得很简略,很多记录没头没尾,编排也很凌乱,语句、单词、数字、树状图、素描混杂在一起,有的时候笔记主人还随手将某一页当草稿纸用来计算数据,某些日期下的记录基本只有几个意义不明的数字和词语,恐怕只有笔记的主人自己能解其意。
更麻烦的是,这本笔记污迹斑斑,字写得又小,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读起来更加费力。
于是翻阅没多久,林终就陷入了解读困难。
这能看出个什么来啊。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来。
不,等等……
他忽然灵光一闪。
这笔记沾满了血,笔记的主人最后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那她最后会不会有写下点什么?
他拨动手指,令纸页从指尖迅速一张张划过,很快就翻到了空页。
在空页之前最后两页有内容的地方几乎沾满了灰褐色的污渍,与此同时林终的眼睛隐约瞄到了上面反常地记着大段的文字。
他即刻往回翻到那两页,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猜测中了。
这本笔记的最后两页,记着最为关键的信息。
和前面的记录不同,这大段的文字像日记一样详尽地记录下了笔记主人最后的研究经历:
“2047年10月9日
科考小队全员死亡,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但我多半也活不久了。
我被寄生了,我能感觉到那鬼东西在我身体里。它很虚弱,但我也很虚弱,我已经徒劳地尝试了一些办法。
因声带受损,我难以发声。在彻底无计可施前,我将尽可能记录下整个前因后果,或许我不幸遇害后,还会有人还有机会读到这份的报告。
我们的考察从9月30号开始,进入污染区调查中环D3区域,在此之前我们从探索协会收到了三起该地出现未知深渊生物的目击报告,每次报告的特征都有所不同。
前期考察过程已记录在正式报告中不再赘述,只说最后的结论:该地出现一只皇后种使徒,被观测到的未知品种,皆为其捕捉其他生物并加以改造过的个体。
该使徒前半身为高大人形,女性性征,六臂,后半身呈肥壮蛇形,全身覆盖鳞片,体长目测十米左右,推测体重1到3吨。
解剖显示体内结构也与第六区发现的14号使徒‘虫后’相似,拥有再孵化机能,故推测为皇后种。
调查过程中我们受其引诱,误入其在巢穴布置的陷阱,此事我负全部责任。
战斗中我受爆炸影响昏迷,当我恢复意识,科考队全员包括护卫人员皆已死亡,使徒受重创,身体从中段断裂,无法继续再生。
使徒爬行向我接近,我勉强用步枪还击摧毁使徒头部。然而使徒倒下后,自头部伤口断面释放寄生体刺中我的颈部,并进入我的体内。”
第8章 脑组织融合
第一页只写了这些内容,林终看完,心里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小队猎杀的那头使徒。
半人半蛇,女性性征,六臂,体长十米……完全符合。
他们猎杀的使徒,和李素灵笔记中提到这只一模一样,似乎是同一只。
只是,在李素灵的记录中,这使徒已经半死不活,被反复摧毁到连再生能力都到了极限。
而且当时这头使徒就是巢穴的主人,如今却多出了一个长得和李素灵一模一样的使徒,还将其当成守卫巢穴的看门狗。
按时间记录这事发生在四年前,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他当即翻过去接着往下看:
“现在的时间是13:08,我用仪器完成扫描,确认寄生体已停止转移,它停留在脑部,处于活跃状态,携带的所有急救药物都已宣告无效,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段空白后另起一段,林终视线下移,后面的字明显丑了不少,出现了一些涂改痕迹,而且排版也不似前面工整:
“13:50,再次检查使徒的尸体,确认使徒的脑组织消失,析出的使徒核心不完整,终于明白了,它将脑组织和核心转移到了寄生体,它要占据我身体进行再孵化,它要侵蚀我的大脑,用自己的脑代替,呵,就像夺舍一样。这是全新的发现,皇后种使徒的特殊能力,可惜我是没有机会亲自发表了。”
然后是下一页,字迹已经走样,歪歪扭扭,像是一群乱爬的蚂蚁被拍死在纸上,涂改痕迹众多,虽然内容短了不少,林终反而花了更多时间来辨认出具体内容:
“17:04,突发昏迷约3小时,头晕,视力下降,脚动不了,部分手指麻bì我恐怕扌不了太久”
再往下隔了短空白又出现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有办法了。”
林终意识到写到这里,李素灵的状态恐怕已经在一次昏迷后急转直下,写下这两行字大概已经费尽全力,认知也出现影响,有些字都已经不会写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想到什么办法?
林终再往下翻,后面两页居然没有内容,但右侧的那一页透出了后面的字迹,显然李素灵翻到这里的时候手指没那么灵活,多翻了一页。
他再翻过去,才看到几个写得很大的,已经几乎完全扭曲的字,看起来竟有几分在宣纸上肆意挥洒草书的味道:
“永别了,我死也不当怪物的苗床。”
这一刻,林终脑子忽然浮现出了画面,脚已动弹不得的李素灵靠着岩壁,在放在膝盖的笔记本上写下这最后一句话后合上,然后努力拿起一把手枪,颤抖着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这名深渊研究员,用吞枪自尽的方式完成了人生最后的抵抗。
设身处地地想,既然李素灵最后是这样的想法,那寄生体又在脑部,那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朝那个位置开枪了。
问题在于,她是否成功摧毁了寄生体。
皇后种的古神眷属有非常特殊的肉体,幼体就具备极强的生命力,四肢或者内脏缺失都能通过再孵化重新长回来,成体还能直接夺取其他生物的身体器官将其同化。
至于皇后种使徒,林终已经见识过了,他们小队用炸药炸碎那头半人半蛇使徒的后半段身体时,那些肉块居然会长出血丝自己重新缝合起来。
那寄生体注入了使徒的核心,就拥有使徒的力量,如果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和李素灵的脑部同化,或许已经重新获得了一定的自愈能力,凭一发子弹,真的能干掉它吗?
林终这么想着,将视线移向还在旁边等待的“女使徒”。
这家伙有使徒的反应和相应的能力,她的存在足以证明李素灵没有成功杀死寄生体。
换句话说,她恐怕就是已经占据了李素灵身体的那个使徒吧。
可是,李素灵推测那使徒将脑部组织全部转移到了寄生体内,侵蚀成功后,使徒应该会带着自己原来的记忆和思维,用自己的大脑替换掉李素灵的大脑,单纯夺取对方的身体,怎么会现在连自己是人类还是深渊生物都无法确定?
女人已经努力按捺住性子等了好一会儿,一见林终看完最后一页,当即开口提问:“你看完了?有什么发现?”
林终想了想,觉得还得再收集点线索。
他反过来向对方提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本笔记的?”
“现在是我在提问!”女人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得到了一个问题,显然有点生气了。
林终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冷静地回答:“我需要你回答我这些问题,才能完全搞明白上面的内容。”
女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冷静了些,眉眼之间的怒意稍微褪去了些。
“它一开始就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懂上面的内容,但我觉得这东西很重要。”女人抱起手,冷冷地作答。
“一开始是指什么时候?”林终追问。
“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女人回答。
“檬鞘裁词焙虺鱿衷谡饫锏模克哪昵埃俊绷种沼治省
刚问出来,他就有点怀疑对方是否知道他所说时间的概念,但女人略一思索,很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
“在那之前你――”
这一次还没等林终问完,女人就打断了他:“不知道。”
林终显出诧异的神色。
女人面无表情,沉默片刻才开口解释:“我没有那之前的任何记忆,从我记得事情开始,也就是差不多四年前,我就在这里了。”
“没有记忆?”听到这里林终眯起了眼睛。
没有李素灵的记忆还好说,居然连那使徒的记忆都没有……
“你懂人的语言,但却不识字吗?”林终继续确认。
“那些文字我只认识一部分,没办法解读句子。”女人回答。
“那你身后长的那些触手一样的玩意,你有头绪吗?”林终抬手指向女人背后。
“不知道,它们一开始就在我身上,我也知道怎么使用,它们就是我的一部分而已,我反倒想问你们为什么没有。”女人说着动了动背后的触手。
虽然没有二者的人格和记忆,却同时继承了二者的一部分知识和本能。
结合得到的线索,林终马上就有了一个想法。
李素灵最后的那一枪,恐怕还是起了效果的,在轰爆自己大脑之后,也对那还未完全恢复的寄生体造成了重创。
那寄生体恐怕还是尽可能地将脑组织重新修补起来了,只不过,最后它没能做到替代李素灵的大脑,而是只能勉强让自身残余的脑组织,和李素灵的残余脑组织融合成一个新的大脑!
第9章 该吃饭了
林终对生物学并没有多少研究,这个想法纯粹是他的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但这应该算是以他的认知,唯一能解释得通的说法了。
如果将两个各自被枪轰爆一部分的脑组织拼接在一起,然后令其重新再生残缺的部分,会造成什么后果?天知道。
现在眼前这个女人,既不是李素灵,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使徒。
她就像两个世纪前,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里那由尸体拼接起来,由闪电赋予生命的科学怪人,没有人能断言从这副躯体里诞生的思想究竟源自何处。
但管她呢,这关我什么事?
林终很快就放弃了对这件事深入思考下去。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接受培训的时候,教官的一句话:“当你进了这鬼地方,碰上什么事都不要惊讶。”
深渊之大,无奇不有。
重要的不是这女人是怎样的存在,而是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处。
“你到底有没有解读出东西来?”那女人似乎有点等不住了,瞪着林终问道。
“有。”他直截了当地给出结论,接着话锋一转,“但在那之前我们先打个商量吧。”
“什么!?”女人眼神不悦。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保证让我活下来而已。”林终指指自己,“我帮媒舛琳獗始牵我们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你让我活着离开这里,如何?”
他想让对方做一个留他性命的保证,当然对方不遵守其实他也没什么办法,只是现在有一个承诺总比没有好。
这女人有人类的部分,讲话也算有逻辑,林终也只能赌她是能讲通道理的。
女人想了想回道:“我不杀你是一回事,让你活下来可是另一回事。”
“我真的必须定时注射那血清?该不会,我以后必须永远靠那东西活下去?”林终问道。
“倒也不至于那么麻烦,应该只需要到你适应了移植的器官就可以,大约三天。当然,你可以不信,反正到时候死的不是我。”女人晃了晃自己那根注射器一般的触手。
林终还是比较倾向于相信的,他暂时没有能力逃脱,女人其实没必要撒这样的谎。
“那这也包括在条件之内,如何?”林终盯着女人说道。
女人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就给出了回答:“好吧,你已经死过一回,我也没兴趣再杀你一次。”
比起拿林终怎么样,她更关心那本笔记上是否有记下她想知道的事情。
“行,希望你遵守诺言。”
林终点点头,然后将自己在笔记上看到的记录,还有自己的那部分推测说了出来。
女人始终保持着沉默,耐心地听完他的讲述,直到林终讲完,她还是一言不发。
大约两分钟过去,反倒是林终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询问:“喂,你怎么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到底应该算是什么呢?我,究竟是谁?”女人突然垂下眼睛,怅然若失地嘀咕了一句。
自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终于得到了一个解答,但她却反而因此陷入更深的迷茫。
“这很重要吗?”林终不太理解对方的烦恼,脱口而出。
在他眼中女人现在一脸迷惘的样子就像个文艺青年,他觉得这大概也是她体内李素灵的那一部分影响所致吧,毕竟是个会在自己的笔记封面写下尼采名句的文化人。
“这不重要吗?”女人反问他。
“我觉得你就是两个脑子合在一起,啪,变出的一个新个体,就这么简单。自己是谁绝大多数人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别想了,这种哲学的玩意搞不搞明白有什么意思呢?最后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林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女人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仿佛第一次见到他。
好一会儿,她开口评价了一句:“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搞不懂你这个普通和奇怪的标准是什么?”林终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关心一件事,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刚才答应的,应该还算数吧?”
“放心,算数。”女人回答得干脆,“我不会杀你,救治你到身体稳定为止,保证你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林终稍微松了口气,看来这女人是讲道理的。这样子姑且算是解除了他和对方的敌对状态,让他的性命有了一个基本的至少是口头上的保障。
“谢了,那下一次注射血清是什么时候?”林终问。
“这得取决于你的状况,六小时后我抽一次你的血看看状况,有需要我就给你注射,有不舒服你必须要马上跟我讲。”女人回答。
“怎么感觉你跟医生一样。”林终调侃了一句。
“如果我们对这个词语的理解没有歧义的话,我可以算是。最起码现在你没有我救治的话,会死的很快。”女人面无表情。
“好吧。”林终轻声笑笑,“那你保证我可以活着离开,那应该至少……不会让我饿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