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傀儡
叶竟思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焉巴了,眉头皱得很紧,一副郁郁的模样。
“怎么了?”乔成玉在桌上摆豆子玩,好奇地分了一个眼神过去。
“唉。”叶竟思找个位置坐下,惆怅:“阿姐说她是心甘情愿的。”
“可不是说那刘公子不是良人么?不过她要是心甘情愿,你也没法子。”乔成玉弹了几颗豆子到他身上。
叶竟思将豆子捡起来,递给旁边的江泊淮:“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我阿姐是有喜欢的人的!”
“嚯,谁呀?”乔成玉八卦。
“一个小古板。”叶竟思撇嘴:“幼时就老给我姐念酸诗,先前还红着脸同我说过,一定会娶我阿姐的。谁知道现在跑哪去了?上门提亲了么?娶娶娶?现在人都不知道哪去了,就知道用一张嘴骗人!”
“怎么会?叶家势力这么大,连个人都找不到么?”乔成玉不解。
“那小古板从前住我们家附近,天生没什么灵骨,难在修仙之路上有所增益,洛邑最不缺修仙人,何况他原本就善良得连杀猪也不敢看,哪里适合修仙的?估计老老实实进京赶考了吧。”叶竟思叹了口气,悔不当初:“早知道当时怎么样都不叫阿姐同他来往了!”
“你问了你阿姐了么?”乔成玉纳闷,就算不想修仙,既然有心,就不会不留只言片语,将叶姑娘扔下自己进京:“既然情投意合,不应该结不了良缘啊。”
“她也不知道,我怕问多了伤心,没敢提了。”叶竟思骂骂咧咧:“那刘公子我看就油光满面的,一肚子花花肠子,怎么配的上我姐?不行,改明我就去那什么花满楼抓奸,一定要让我姐看清他真面目!”
江泊淮同样纳闷,手里捏着豆子玩,问他:“刘家也是修仙大户,一个路人尚且知道这刘公子是怎么样的人,叶二小姐没道理不知道。你何苦费劲不讨好?”
打也打不过,说也不敢说。叶竟思有苦说不出,心里默默腹诽江泊淮真冷血!
“……不说这个了。”叶竟思转开话题,问起两人的情况:“你们那可有什么收获?”
乔成玉同江泊淮商量了一下午,暂且有些计划,告诉他:“既然妖兽不是叶三下的毒手,这线索到这也就断了,我和江泊淮想着,先从那同你相似的人查起,我们亲眼见他进了叶府的密道,那么大个活人,没道理一下子就人间消失不见了。”
妖兽的线索断了么?叶竟思嘟囔,视线移到一侧的江泊淮身上。
江泊淮也不恼——起码看起来是,坦然地接受了叶竟思的打量,他露出一点笑:“叶小公子在看什么?”
他漂亮的眼睛里毫无生气,恍若一潭死水,半分笑意也无。潜台词好像要将他的眼睛挖出来似的。
叶竟思知道了,他这是不打算掺合进来的意思。
他缩缩脖子,当机立断地扭回头,问乔成玉:“可以啊,那密道明日可以去看看,不过当务之急是另一件事。”
又是明日,你明日不是还要去抓奸?业务繁忙啊叶公子。乔成玉想,静静等待他下半句。
“我怀疑我爹被叶云山控制了,我今夜想去看看动静。到底是什么病,叫全家上下不能去看一眼。”叶竟思面色凝重,开口。
“不行。”乔成玉眉头一皱:“这事不能你去,叶云山本就对你颇为忌惮,今夜你出院子半步,他想必都能得到消息。不如我去好了,我是府上客人,就算暴露了,届时我再说起夜迷路了便是。”
“那我也去。”江泊淮接话,把豆子给乔成玉,恳切地看人。
几颗豆子就想收买她?还是从她手里拿的。乔成玉从他手里把豆子抢回来。
“你去了我还得照应你。”乔成玉拒绝,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你太菜了。”
叶竟思:……
江泊淮这个时候知道还有叶竟思这个活人了,他眉眼弯弯,朝他这边一看,状似公平公正开口:“叶伯父是叶公子父亲,不若叫叶公子决定?”
叶竟思:……
他顶着对方的目光,话都不利索了:“这样,江公子一介凡人,要是被发现了,叶云山的嫌疑也能少些,何况我看江公子聪明。”
江泊淮满意了。
*
夜黑风高,月光暗淡。
乔成玉踏破一地月光,轻车熟路地翻上屋檐,朝底下的江泊淮伸手。
江泊淮纳闷看她一眼,指指一侧的暗门。
乔成玉:……
我这不是意思意思么?这样比较有飞檐走壁的大侠风范。
名门望族都有不少地道暗门,乔成玉理解,却也实在不知道江泊淮怎么能这么轻易找到。
难不成这暗道江家也有一条一样的?
她感慨,忽然止住步子,躲过巡守到这边的侍从。
乔成玉实在是低估叶云山了,他往主屋安插了不少侍从,看起来确实像叶父的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这些侍从大多筑基初期,不难对付,只是人有点太多了,叫人根本抽不出半点空。
乔成玉垂眸,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她掐了个诀,捏了个幻象,是只小妖怪,因为法术不到家,身躯时而透明时而实体。
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去。她碰碰鼻子,刚要放出去,就看见江泊淮皱紧的眉头。
她以为江泊淮瞧不出这是幻象,轻声安抚:“这是假的,幻象来的。”
江泊淮神色更复杂了,只是这回是对着乔成玉的了。
他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乔成玉将幻象放出去,身侧被人轻拍了一下,她赶紧别过头。
错过一缕法术轻轻地融入了那只幻象的妖魔里,于是它变得更加生动,妖气显露。连同时隐时实的身躯都像是叫人难以琢磨的道行所为。
“干什么?”乔成玉问刚刚拍她的始作俑者。
“人都走了。”江泊淮答非所问,轻声说。
乔成玉一看,果然大部分的侍从被那只妖怪吸引注意,唯余零星几个侍从还在轮岗。
人一少,潜入之事就变得容易起来。
乔成玉同江泊淮趁一个空档,用了些叫人短暂难以视物的诀,不算多难的潜入了里屋。
里屋的中药同血腥味压得很重,像是要刻意掩盖什么似的。
乔成玉刚一进去就有些受不了,抓起江泊淮的一只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用对方袖子捂住了口鼻。
霜雪味冰冰凉凉,清新得仿佛踏入了外头的一捧雪。
总算舒服了点。
她抬眼,对上江泊淮麻木的视线,他嘴唇微动,怕惊醒里头的人,声音压得很轻:“你没有屏气的法诀么?”
乔成玉:……
忘了忘了,第一次修仙,还不熟练。
她给自己套了个屏息的法诀,刚要进去,侧头一看,江泊淮也不掩着口鼻,长身玉立,站在一侧,出尘得更世外仙人似的。
乔成玉:“你闻不到么?”
江泊淮:……
忘了,第一次装凡人,不熟练。
没等他掩住口鼻,乔成玉就得意洋洋地也给人套了个屏息的法诀:“不用客气!”
害怕燃火会暴露,乔成玉只能抽出半截剑,靠剑的反光依稀找大概位置。
“你芥子袋里有夜明珠。”靠这点微光找东西实在眼睛痛,江泊淮提醒。
“你什么时候放的?!”乔成玉立马高高兴兴拿出来用了,感慨:“你们江家真的好有钱。”
她想了想,江府库房的“钥匙”好像还在她手中,于是马上保证似的补充:“我只花一点点,不会用太多的。”
没想到真信了,江泊淮动了动唇,看她在夜明珠暗淡的光线下亮晶晶的眼。
想了想,没有打破她的幻想。
里屋挂了好些帘帐,层层叠叠的,像是刻意用来遮挡人视线的。
乔成玉举着夜明珠,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帘帐,心里越发疑窦丛生:这叶父的病到底有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用那么多帘帐遮掩,防止被外头的人看到。
她屏住呼吸,掀开最后一层薄纱!
床上躺着的人面无血色,看起来确实是身受重伤的模样。浓眉大眼,看起来同叶竟思长得有七分像。
奇怪?
乔成玉看了半天,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人也是正常的体温,虽然微弱,但脉搏确实还跳着,是活生生的人。
她疑惑,侧头想同江泊淮商量商量,却对上他蹙起了的眉,他神色难辨,望着床上的“人”,察觉到乔成玉的视线,回望她。
“你还记得另一个叶竟思么?”他问。
乔成玉顿时毛骨悚然,背后发了一层冷汗,手脚也是,握着夜明珠的手心粘腻腻的,几乎要握不住那颗光滑的珠子了。
江泊淮握着她的手腕,替她稳住珠子,把她拉过身侧,夜明珠往前探过去。
叶父的后心口处,一根几近透明的细线,在夜明珠的光照下,被反射出一点暗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傀儡。”江泊淮垂眸,看着那根银线。声音很轻,拨弄了一下那根线,感受它轻微发颤的动静:“不过真正的人还活着。”
第17章 机关
东方初初既白,叶竟思就等不及地钻进了两人的院子里。
“怎么样?”他刚踏入房内,就被趴在桌子上直打哈欠的乔成玉吓了一跳。
“你这?”他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昨夜发觉叶父是一具傀儡,乔成玉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直到回来后江泊淮告诉她,他知道的那些全是书上看来的,乔成玉才有些好转。
既然书上有些,破解的法子应当也会有才对。
然而这书晦涩难懂,乔成玉强打起精神,也仍然没看几个字就昏昏欲睡。
她把书甩给叶竟思,意思是他自己的家事自己解决,她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叶竟思不解其意。乔成玉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同他说了一番昨夜的发现。
江泊淮倒是睡了一个好觉,拎着叶竟思震惊之下掉在地上的书,看了一眼,发觉还是在自己昨夜睡前的位置。
他抿唇很轻的笑了一下,对上乔成玉的眼,一双眼睛弯成漂亮月牙,言笑晏晏地同人说:“我知道破解之法了。”
“你明明昨晚还不知道的!”乔成玉怀疑自己被耍了。
江泊淮把书翻到对应的页数,递给乔成玉,明亮的瞳孔放大一点,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睡了一觉,想起来了点。”
乔成玉欲哭无泪,心说早知道自己也去睡了,视线垂下,麻木地对上古籍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傀儡术极其凶险,为妖魔禁术,秘而不宣数百年。傀儡受儡师操控,要害之处有细长的傀儡线。儡师死,傀儡死,被操纵的人亦死,唯有斩断儡线,杀死儡师,方能破解术法……”
“那傀儡师是谁?”叶竟思提问:“叶云山的脑子不像能想出这种损招的人?”
“权势催人变,你兄长想要当家主,你父亲好端端地还活着肯定是不行的,但也不能完全死了,不然你回家奔丧不就露馅了。
最好呢,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受了重伤,管不了事,刚好不是还有个‘你’么?比试的时候只需对外说你回来了,叫那只傀儡上场,一切就可以圆圆满满地解决了。”
乔成玉推敲,又觉得这事实在太顺了点,好像就是有人设了个套,叫叶竟思和叶云山跳进去。
知道她推测得合情又合理,叶竟思闭嘴,不说话了,视线转向一旁的江泊淮。
江泊淮当没看见,只是叹谓似的出声:“那直接把叶云山杀了吧。”
叶竟思这回不过他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了,焦急地手举得高高的:“我!还有我!先找到我的傀儡再杀,成么?我只有一条命,会真死的。”
*
叶府后院的那条密道狭长昏暗,一眼望不到头,只有昏暗的烛火一晃一晃,把人的影子也照得隐隐绰绰。
看起来适合用作鬼屋设计。
乔成玉屏息静气,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从出口走向了……另一个出口。
叶竟思累得气喘吁吁,一跺脚:“你看,我都说了,一开始这密道就是拿来逃跑用的,找不出密室。”
乔成玉倏的睁大眼睛,她急急忙忙出声:“你再跺一次脚试试!”
叶竟思没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跺了一次脚。
“咚——”
声响清灵空荡,因为没有阻隔物的存在,响得格外悠长。
“底下是空的!”叶竟思也跟着醒神:“想来这密室有开关!”
三人从头摸着墙体又摸到中心处,始终没找到什么机关。
冬日的风从密道灌入,呼啸得难听而可怖。
“再耽误下去一个上午又没了。”乔成玉心急如焚,却始终没能找到开关,气得都要仰天长问机关到底在哪了。
“你的剑。”江泊淮出声,在密闭的环境里格外引人注目。
“什么?”乔成玉不明白他的意思,拔出剑。
江泊淮垂眸,在墙体上敲了几处地方,最后给她腾了一个地方,他神色无波无澜,仿佛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这里墙体最脆,拿剑破了。”
乔成玉:……
叶竟思:……
反应过来,叶竟思赶紧上前拦住乔成玉:“等等等……万一破了之后我们被发现呢?就算不被发现!这条密道也毁了,花了不少钱的呢……”
江泊淮终于把视线从墙体转到了叶竟思身上,他微笑着,体贴地提出建议:“既然如此,还是叶道友自己来吧,下手有些分寸。”
叶竟思:……
他含着泪,握紧手里的剑,剑心指向江泊淮示意的中心,催动灵力。
以剑心为中央,周遭慢慢地开始碎开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缝隙。
江泊淮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拽着叶竟思的手臂,用力一推。
那空心的墙体应声坠地,激扬起成成尘土。
他弯唇笑,和乔成玉邀功:“喏,路找到了。”
乔成玉:……真是好简单粗暴毫不做作的找路方式。
她燃了几张起火符,人手一张的派了下去,三人借着难以下脚的乱石路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越往底下走,越发感到寒气入体,前方不见半点火光,叫人觉得这路更加漫长起来。
乔成玉心里发虚,生怕不知道哪里又冒出几个傀儡,抬头一看,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摇摇脑袋,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刺骨的寒意叫她不自觉运作起身体里的灵气。
周遭静谧得可怕,一向多话的叶竟思也不吭声了,只剩下三人的脚步声。江泊淮在她后面半步,始终维持这个距离,每一道步子都迈得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