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谢清霖却是已经乔装在了江潮逃离的船上。
本来依照他的武功,在一片混乱中逃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却没料到刚好听到江潮这厮首选带他离开的时候,泄露出了要前往北面同外族里应外合,好叫他们趁着这次江南大乱,袭击北面的边城。
索性他一不做二不休,趁乱杀了一名死士,乔装成了那人的模样混进了江家逃亡的队伍里。
天色渐渐开了,大雪也停了,谢清霖一面悄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面试图找到机会通知关卡上的人,将逃亡队伍的路线给泄露出去。
于是在江家家主江潮机关算尽的情况下,却不料已经被王昌平集结好的人手,准备堵在了距离离开位置不足三十里沐城中的小镇上。
这一切都在沈明珠昏迷的时候悄悄进行着,待到她平安醒来,已经是这一场混战结束之后了。
她恍然间听到外头有动静,猛地起身,守了她整夜的梅娘带着好消息急匆匆给她来回禀。
“沈姑娘,方才官差们来报,说是谢大人找到了!他们正在沐城那里将江家逃离的一行人拦住了!”
“王大人他们已经回来了,只是谢大人他······”
沈明珠心跳停了一拍,她盯着梅娘问道:“只是什么?”
如果谢清霖是安然无恙,他为何还没有回来!
梅娘本就心怀愧疚,此时更是觉得自己双唇都有些发颤了,眼泪也流了下来:“方才听外头的官差说,江家家主见逃不开,索性放了大火说是要同归于尽。”
“谢大人本来已经离开了火场,却又为了救一块锦屏,再度冲了回去。似乎是被烟熏到了,还没有醒过来,现在正在沐城那里救治,王大人回来后正在寻郎中呢。”
“什么!”沈明珠只觉得有些眼神发颤,她记起来,那块锦屏······不就是她想要的定亲信物吗,如果不是她,谢清霖怎么会去冒这个险,又怎么会再度冲回火场里头!
尖锐的刺痛猛地朝着她袭来,仿佛心口上那把曾经的钝刀再度插了进去,沈明珠只觉得自己心痛的过于麻木了,她起身,朝着外头的人就寻了过去。
明明前不久他还是好好的,就站在门口那里,对她说。
“很快。”
“别担心,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她要亲眼去见见这个撒了谎的人。
待到一行人赶到沐城的时候,沈明珠这才在一处简陋的小院里头,见到了昏迷的谢清霖。
只见那人紧紧闭着双眼,躺在榻上了无生气,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与此时形成的对比,叫沈明珠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外头的王昌平也再度赶了过来,他劝慰沈明珠道:“谢师弟常年习武,身体倒是无碍,只是被烟雾呛到,我已经回去带了最好的药材,待给他将汤药服下,明日应该就能醒来。”
只是他却没有说更坏的消息,生怕眼前人撑不住。
里头的火势太大,那江潮更是一心寻死想要将罪责全部揽下来,毕竟贩卖私盐只会动摇江家的根基,但是勾结外族,却会叫圣上彻底动怒,铲除他们。
而谢清霖在火场里头寻那副锦屏,双目被那火光烫伤,兴许······
这一切只能等谢清霖醒过来再说了,现在人还没有醒来,也只能静静等待了。
第二日早上,天色雾沉沉的,似乎是又要下雪了,沈明珠却惊讶的发现,床榻上的谢清霖咳嗦了几声,而后缓缓醒了过来。
“你醒了!”沈明珠刚要惊喜的出去喊人,却没料到床上的人四处张望了一圈,才循着声音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渴。
谢清霖努力睁开眼睛,双目上却布上了一层血丝,他朝着房间里头看了一圈,却发现一片漆黑,不由得心中一惊。
“屋里头没点灯吗?”他试探地问道,“怎么这么黑?”
沈明珠刚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听到他这话,猛地一惊,明明屋里头是亮的,这人莫不是······
待到王昌平听闻人醒了,再来把脉之后,最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谢清霖的双目短时间内似乎是不能视物了。
听到这消息之后,谢清霖自己本人还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一旁的沈明珠却失魂落魄了起来。
她认识这人五年,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抱负?如今双目尽毁,又该叫他何去何从!
这么想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人又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沈明珠只觉得悔恨充满了自己的内心,如果她不是那么执着想要救人,或是不去提那份定亲信物。
虽已目不能视,但谢清霖的耳力向来是很好的,他勉力起身,朝着沈明珠哭泣的声音摸索过去,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梢,嗓音虚弱地安慰道:“别担心,会好的,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沈明珠看着他脸上被火灼烧的痕迹还没有退去,神情憔悴不堪,那双素来神采奕奕的眸子为了避光而覆住,只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刺痛了。
“你怎么这么傻,不过是一块锦屏,哪里有你的命重要!”
“可是那是你想要的,”床榻上虚弱的人轻轻咳嗦了一声,而后像是因为看不见而觉得恐慌一般,伸出手将沈明珠揽到了怀里,喑哑的嗓子慢慢说道:“明珠,我答应你的,要帮你拿回来。”
听到他的话,沈明珠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她只觉得一阵麻木,看着神色慌张却仍旧小心抱着自己的谢清霖,本来冰冷的心口被暖成了一片。
她转过身,朝着这人的怀里轻轻扑了进去,伏在他的肩上轻声哭泣起来。
“你骗了我,谢清霖,你说你能好好回来的。”
谢清霖眼睛上刚覆了一层药膏,不敢乱动,只能小心地感受着怀里姑娘的抽抽搭搭,轻声安慰道:“别怕,明珠,我会好起来的。”
“你再信我一次。”
第55章
此间江南等地的事情已经平定了下来,一切尘埃落定,王昌平带着证据朝着京城赶去了,临行前叮嘱好了,用来敷眼睛的药水需要每日一回,一直到能够看清楚为止。
将外头的事情处理完,沈明珠就朝着驿站里头赶了回去。虽说是有着丫鬟和小厮们照顾谢清霖,但只要想到清晨她离开的时候,那人茫茫然朝着她说话的方向,勉力露出一个不叫她担心的笑。
她就觉得格外揪心。
明明是素来被捧旁人到天上的一个人,圣人亲派的钦差大臣,如今众人都进京领赏谢恩,而他却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生怕磕了碰了。
回到驿站的院落之后,沈明珠只觉得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正是还有些夕阳的下午,外头暖洋洋的,而谢清霖却孤零零的靠在屋内的椅子上,正在探出手想要端一杯茶来喝。
似乎是听到了沈明珠走进屋里的脚步声,那人本来有些呆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开心了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试探地说道:“明珠,是你回来了吗?”
沈明珠忍不住替他将摸了半天都没有碰到的茶杯端了过去,一边轻声答应。
她的脚步声和其他人不一样,像是一缕清风轻轻环绕在谢清霖的周围,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接过那杯茶水。
“我想给家中写封信,只告诉母亲受了轻伤便好,”思忖着,谢清霖朝着自己感觉沈明珠所在的方向轻声开口,“只是,现在兴许得你帮我写了。”
似乎是害怕沈明珠担忧,他测了身子,抬着根本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望着空中的虚无,唇角微微上扬,“或者你帮我扶到书案那边,我试试能不能自己写。”
这会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明珠点上了昏黄的灯光,扶着谢清霖走到书案一边,替他将笔墨放好。
“你自己写,”沈明珠看着灯下那张清隽的脸庞,即使双眼之间覆盖了布条,依旧好看的惊人,“我怕母亲会担心。”
低着头看了这人摸索着开始写家信,即使双目看不清,依旧字体遒劲有力,沈明珠低头看着这人,只觉得周围灯火跳动,这一幕像是以往在谢侯府一般。
也是谢清霖低头写字,她侧着身子在一边看着。
忽而到了要换行的地方,见谢清霖因为看不见,摸索了半天找不到位置,沈明珠探出手去,牵引着他的手,放到了应该的位置。
两人因着这一刻清浅的触碰,都觉得心头一颤。
沈明珠默默收回自己的双手,呆呆地站在一边,有些出神。
写完家信的谢清霖听到一侧没有声音,忽然开口问道:“明珠,你在想什么?”
没料到他会忽然出声,沈明珠下意识的开口:“我在想什么时候送你回京城。”
“你不一起吗?”谢清霖答道,张了张嘴,想要劝却没开口。
“这边生意如今越来越好了,我正打算再沿着临水这条水路商道,朝着北面再开一家新的铺面。”说着自己的规划,沈明珠下意识的想要逃避回到京城里头。
谢清霖突地笑了笑,“那我等你一起。”
他虽然想要为她遮风挡雨,却也更愿意看着她自己成为更好的人,看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不必选择依附他,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他会想办法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
沈明珠不由得有些恍惚,她以为谢清霖会极力劝阻自己同他一起回去,却不想这人竟然想要留下。
“可是,你还需要回到京城里头,圣人此次论功行赏······”
谢清霖嘴角含着笑,根本不在意她说的这些,反倒是试探的说道:“要论封赏,不知道这次在下替明珠县主寻回了锦屏,明珠县主打算如何封赏我呢?”
沈明珠笑了起来,这人倒是也学会说笑了,她忍着笑,“本县主手里头可没有什么银子,先前的可都是已经是拿去开铺面了。”
“也不需要别的封赏,如果明珠县主不嫌弃,可以叫谢某成了县主之夫如何?”
昏黄的灯光并不是十分明亮,映照着灯下的谢清霖的认真的神色,倒真是琢磨了之后才做的决定。
沈明珠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俊俏的眉眼只觉得一阵面红耳赤,却又想起来,这人如今看不到,索性佯装开口挑刺道:“谢大状元郎身上穿的可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吃饭更是精细的很,我可养不起。”
她说的倒是实话,这人在京城谢侯府里头,就是矜贵养大的少爷,真要养起来,如今才刚刚开出铺子的沈明珠,说不定还真的养不起他。
听到这话,谢清霖侧着头似乎在思考,“我可以吃的少些,衣裳也可以不做新的。”
说到这里他有点苦恼一般,挣扎着补充道:“但是能不能每月给我买条鱼吃。”
难得见他这么吃瘪的样子,沈明珠忍不住乐了起来,“谢清霖你是猫吗?还要每月吃条鱼。”
说罢她被自己的想象哄到了,乐个不停,“不过确实,有猫的话倒是可以养一只,看上去纠纷外乖巧。”
这还是自从他看不见之后,沈明珠难得漏出的笑脸,谢清霖分外珍惜,他耳力甚好,侧耳听了听,周围没有旁的人,轻轻开口学了几声猫叫。
“如此,能养我了吗?”
乐的不行沈明珠一下子呛咳在那里,这人,怎么还能是这般德行,恼的她转身就走。
“不养猫了,以后养狗!”
留下谢清霖站在原地思忖,狗是怎么叫的?
只是到了晚些时候,沈明珠又不得不出现了,因着王昌平从京城里头寄来了几封书信,上头都是近期刑部的各种大小案子,以及一些同僚们寄过来聊表关心。
按理说应该寻一位师爷来替谢清霖念一上一念,只是他来江南这边,什么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带,于是只能叫沈明珠来替他念。
坐在灯火下,沈明珠将那几封书信展开粗略看了下,有的是对京城里头局势改变的担忧,有的是刑部里头以前的同僚来问谢清霖身体如何了。
沈明珠一一念着,却是在最后一封上停顿了起来。
倒不是为别的,这封信是谢清霖以前的同窗好友送来的,他着急问谢清霖什么时候回去,他妹妹自从见过一面之后,就对他这个状元郎心心念念,甚至不愿意再去相看。
信中着重提到,只要谢清霖回京,一定要赶紧告诉他。
谢清霖听了这封信,忽然挑了挑眉,开口说道:“替我回信,就说我谢清霖配不上他那能够养出刁奴的妹妹,这样的教养,以后还是不要再同我联系了。”
似乎是为了解除沈明珠的疑惑,谢清霖继续说道:“我已经很久不同他联系了,这人就是那日同你争执之人。”
他似乎有些忐忑,怔怔的朝着沈明珠的方向张皇失措地看着,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
他还是害怕,如果不是当初他脱口而出的话叫沈明珠误会,怎么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谢清霖只恨不得自己能够买上些后悔药,回到过去,狠狠地将那时候的自己打醒。
沈明珠眨了眨眼睛,提着笔说道:“可是我字迹和你的不一样,这样的信笺我来回恐怕不妥吧。”
“没有不妥,”谢清霖毫不迟疑,根本不敢停顿,甚至露出一点讨好的笑容来,“我谢清霖已经有了心上人,如果再同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交往,岂不是会叫我的心上人难过?”
他话说的又直白又急促,只叫沈明珠觉得一阵羞窘,嗔道:“谁要管你有没有心上人。”
谢清霖慢慢“哦”了一声,抿了抿嘴角,“确实,如今我看不见,只会是个累赘,再提这种事着实不好。”
“不许你说这种话,”沈明珠微微愣住,而后带了点怒气,“你师兄说了,再过几日你便可以好了。”
“可是还不知道要多久?”谢清霖薄唇轻启,嘴角微微抿着,看上去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我这幅样子,如今确实连累明珠县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