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距正厅有些远,他们拐了好几个弯,穿梭好几个拱门,路过一座高阁时,奚瞳看见一方石雕,雕的是一把伞。
奚瞳心中有些不解,石雕倒是没什么,这是富贵人家常有的装饰物件,只不过往往会雕一些祥瑞神兽,雕伞还是头一回见。
接下来便是一路往南走,距离正厅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奚瞳远远看到另一进院子里有一根耸立着的石柱,石柱下头是一方须弥座。
她心中疑惑更甚,陆忧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寻常,于是开口问小厮:“小哥,那石柱看着颇为别致,在院子里做装饰可有什么说头?”
小厮似乎听惯了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犹疑,张口答道:“家中夫人自三年前染了风寒,烧坏了脑子,身子一直不好。老爷求了云游的僧人前来布施,造了这一方经文柱,替夫人祈福,也保家中平安。”
陆忧点了点头,奚瞳心中的疑问也解开一些。
程冲这样的色胚,经文柱是不是用来为老婆祈福很难说,但做多了恶事之人,心虚日盛,寄情于宗教,倒是常见。
奚瞳脑海里又闪过方才进门时看到的石雕伞,内心浮上一层微妙之感,可又说不上是什么。
几人终于来到正厅,一身宝蓝色长袍用金线绣着鹤纹的程冲已经等在那里。
奚瞳瞧着他,不由感慨,真是很符合大家对于好色之人的刻板印象:膀大腰圆、满面油光,鼻子和下巴还有两颗已经冒了白头的大痘,身上有浓郁得近乎令人作呕的沉香味。
奚瞳本身就不以容貌见长,做了仙女之后对世间长相小众的生灵更是多了许多宽容。
但程冲实在是触及奚瞳的审美底线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闻起来很臭。一个人,可以丑,但必须得干净。
奚瞳突然间就觉得,这次任务她牺牲得有些太多了,赵臻得补偿她。
陆忧装模作样地说着实现预演了许多遍的词儿,程冲一边听着,眼睛时不时往绿绮和奚瞳身上瞟,当中意图,不言而喻。
只不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程冲看向奚瞳的时候更多,那眼神带着嗜血的兴奋和贪婪。
承桑绿绮显然注意到这一点,她心中难免发沉。
绿绮向来以自己的美貌与才学为傲,陆家既往那些宾客,凡是见过她的,无不为她倾倒,甚至有几位公子向陆忧讨要过她,可均被陆忧拒绝。
这些拒绝被绿绮视作陆忧对她有意的证据。
可自从奚瞳来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以乖张的性情和不驯的姿态夺走了所有人的关注。
绿绮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如果说赵臻和陆忧对奚瞳的偏袒,让承桑绿绮觉得不忿,那此时程冲的态度,简直就让她觉得耻辱。
程冲这样一个好色之徒,居然也越过她去注意奚瞳,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奚瞳对程冲的眼神和绿绮的怨愤浑然不知,径自打量着程府这间正厅的形貌。
紫檀木制的茶几和座椅,主座后头,是一张巨大屏风。屏风的木框也是紫檀木的,上头雕着镂空的花。屏心是一幅精致无比的刺绣,绣的是红莲花海中,观音手执玉净瓶,泽被众生。
刺绣留白半透,屏风后头隐约还竖立着另一方石雕,奚瞳凝神望过去,这石雕的外形像是……像是一方宝剑。
石雕伞,经文柱,观音像,宝剑塑……
奚瞳心头的微妙的不安逐渐变得浓厚,她总觉得,程家的这些东西,有些不为人知的章法,究竟有什么奥义……
陆忧扮作的“张旷”几番迂回之下,说明了求官的来意。
程冲收起待客的客气,身子向椅背微微仰去:“贤弟,不瞒你说,我虽是这蓉州的大中正,但这定品之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到底还是要看太守大人的意思。加之新年伊始,近来蓉州春和景明,四邻州府的贤才来得也多,可朝廷的官职统共就那么些个,我呀,很难办啊……”
陆忧满脸焦急之色:“大人的苦衷,在下自是理解,但您也知道,小弟年近而立,家中又有老母需要奉养,实在已无多少岁月可以蹉跎。还望大人给在下一个机会,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的,钱财抑或什么,只要在下有,便一定全数献给大人。”
程冲没有着急回应,他看了陆忧一眼,又看了他身后的绿绮和奚瞳。
他心中对陆忧生出无限鄙夷,大盈这些自诩君子的世家公子,其实照他程冲差远了。一个个装得品性高洁,其实为了功名利禄,卖妻鬻女在所不惜。他程冲至少还有靠山,有权力,而这些来投靠他的世家公子,只有虚伪。
程冲的嘴角挂上邪笑,他抚弄着手上的玉扳指:“贤弟啊,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再装了。今日你带着弟妹过来,想必也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张旷”的表情变得复杂,挣扎之中透着窝囊,最终双眼泛红地点了点头,与之相对的,是绿绮面上的惶惑不解。
这是临行前赵臻教他们的。
太易得的东西,总难让人珍惜,只有“张旷”在妻子和官位之间挣扎了,才能引得程冲更加贪婪,而妻子的不知情,也会能让程冲尝到更多夺人所爱的乐趣。
果不其然,程冲昂首,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之后,他一双牛眼看向门外,天色又比刚才更暗了:“要下大雨了,恐怕会下个好几天。蓉州的天气就是这样,要么晴得透透的,要么阴雨连绵数日。行了,贤弟快回吧,免得淋雨受凉,至于弟妹嘛……留下。三日之后,我给你答复。”
陆忧低着头,咬肌紧了紧,嘴上还是谄媚的语气:“那……拜托大人了。”
陆忧说罢,转身要走,他看了绿绮一眼,冲绿绮点了点头,有安抚之意。他不喜欢赵臻,但他信得过赵臻,赵臻说能保绿绮,就一定能。
陆忧与绿绮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地拉了拉奚瞳的衣袖,要带她走,却听身后的程冲道:“贤弟,我说的是,两个都留下。”
陆忧生出些微急色,不是装的:“大人,她只是我夫人的一个丫头。”
绿绮头一回对陆忧生出怒气,他舍不得让奚瞳冒险,却将她丢在这生死未卜的程家。
于是半是演戏半是真心的跪到在陆忧跟前,痛哭道:“夫君,你不能丢下我啊,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怎能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夫君,求你带我走。”
陆忧没想到绿绮会来这么一出,一时失措,程冲却笑意更深,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次了,这些个女人在走进他的床帏之前,各个高喊着忠贞和深情。
可她们一旦知道自己面临的最终命运是什么,便什么下贱事情都愿意做了,哪怕一生一世在床上伺候他都在所不惜,各种花样都能接受,那模样,比这世上最下贱的妓女都要淫/荡。
程冲的脑海里猛然浮现一道影子。二十年了,只有一个例外,那个苏家公子的夫人,李氏。
那是他见过最为刚烈的女子,也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动过的真心,他明明已经放过她了,可她偏偏想不开,要去投河。
不过这样也好,他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难忘的男人,她的生前或许要他同那个苏木平分,但她的鬼魂,是他程冲的。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比翼双飞呢?
绿绮还在哭,程冲云淡风轻,对着陆忧说道:“我说了贤弟,两个,都留下。”
陆忧还在挣扎,奚瞳心道不好,他怎么回事,不是之前都说好了吗,她可以和绿绮一起。这样纠结下去,程冲怕是会心生疑虑。
奚瞳想到这里,大力甩开陆忧的手,含泪吼道:“公子不必这样假惺惺!平日里夫人打我骂我,也不见您为我伸张正义。我愿意留在程大人身边,同夫人各凭本事,做妾室、做丫鬟都好过死在你们张家!”
“你……!”陆忧露出痛惜之色。
奚瞳背对着程冲,给陆忧施了个眼色,陆忧无奈,只好拂袖走了。
送走了后半段演技差点崩塌的陆忧,奚瞳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她便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她,她不寒而栗。
她稳了稳气息,转身跑到程冲跟前,跪了下来,梨花带雨:“大人,求您收留奴婢。”
程冲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眼睛盯着的却是她脖子的紫痕:“心肝儿,脖子是被人掐的吗?疼不疼?”
奚瞳忍着恶心:“疼。”
“到了哥哥这儿,就没事儿了。”程冲像是哄一个宠物一般:“今晚,哥哥好好疼你。你们呀,先去厢房休息,晚饭过后,哥哥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
程冲说完这句,便大笑着离开。
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小厮,将奚瞳和绿绮带到了偏院的厢房。
走出正厅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想必不久之后,便会迎来一场滂沱大雨。
奚瞳走进厢房所在的院落,发现花丛里又有一座石雕,雕的是一柄琵琶。
伞、剑、琵琶……
奚瞳脑海猝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知道是什么了,她知道程家这些石雕是什么意思了!
第14章
奚瞳和绿绮到了厢房不久,便有下人送了新的衣衫过来,还为她们准备好了洗澡水,让她们沐浴。
奚瞳简单清洗过,更衣时才发现,这衣服实在有些随意。没有围裳束腰,一袭大袖长衫就那么披着,里头的小衣和合裆清晰可见。一看便知是为了增加床帏间的情趣,降低脱衣服的难度。
奚瞳忍不住在心里头咒骂,权力真是让人懒惰,就连跟别人睡觉都不想多费一点手脚。
心里头骂街归骂街,这衣服风情归风情,但到底不算暴露,大事当先,奚瞳能忍。
厢房的茶几上放着葡萄,奚瞳坐下,优哉游哉吃起葡萄来。
不一会儿绿绮也回来了,她踏进房门的下一刻,天空传来一声惊雷,继而瓢泼大雨落下来,漫长的雨夜开始了。
不同于奚瞳的从容淡然,绿绮有些焦躁,在厢房里来回踱步:“太傅大人说会救我们,你说他真的会来吗?这么大的雨,万一他不管我们了怎么办?”
奚瞳看了她一眼,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沾了葡萄汁液的手:“来不来有那么重要吗?他不来,我们也要自救啊。”
“怎么自救?!”绿绮双眼因为焦急与恐惧含了泪:“我们两个弱质女流,程冲那副样子,你又不是没看到?!他财大势大,真要用强,我们如何反抗?!”
奚瞳叹息:“你我是两个人,而且带了迷药,他是一个人,你我合力,未必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了,就算他得手了,只要我们活着,就有机会筹谋,你何必现在就将自己置于绝望无助的境地里。”
“你懂什么?”绿绮咬着下唇:“我的身子,只能是公子的。”
奚瞳很想翻一个白眼,心想你那公子但凡在乎你的名节,就不会同意赵臻的提议,以你为饵。
比起陆忧这种自视清高的世家公子,奚瞳还是更欣赏赵臻,狗是狗了点,但胜在一个磊落坦荡。
两人闲话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程冲撑着伞,如期而至。因为肥胖,油纸伞没能让他完全隔绝雨幕,他长衫的下摆被雨水打湿,散发出潮湿的气味。
“大人。”两人都收起了情绪,起身问好。
绿绮眼眶还红着,程冲看到了,讥讽一笑。奚瞳暗暗点头,绿绮的这点泪痕,反倒让这出戏更可信起来。
奚瞳还在看着绿绮,没有注意到程冲一双眼睛正如饥似渴地看着她,甚至还狠狠吞了一下口水。
奚瞳看向程冲的时候,程冲的眼神已经有所收敛,只透露出色/气。
“来,心肝儿,坐到哥哥的腿上。”
程冲这话是对奚瞳说的。
奚瞳没想到程冲对自己的兴趣在绿绮之上。
她不禁沉吟,程冲长得小众也就算了,取向也很小众,一个好色之徒,放着承桑绿绮这样的大美女在一边,跑到她这里来寻求刺激,这是什么眼神儿……
奚瞳缓缓往程冲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告诫自己:奚瞳,你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见过很多世面,天庭里的那老些个坐骑,哪个不比程冲难看,对不对?待会儿你可要有大局观,可千万不能吐出来啊……
几米的路,奚瞳如履薄冰,好不容易走到了程冲跟前,程冲拍拍他那衣衫之下勾勒出肥硕轮廓的大腿,奚瞳一咬牙,坐了上去,再一狠心,伸手环住了程冲的脖子。
“大人……”奚瞳用尽毕生心力在夹了。
程冲也很受用:“乖,心肝儿。你今年多大了呀?”
奚瞳的胃里翻江倒海。
那不是错觉,程冲身上真的很臭。
那是一种她从未闻到过的腥臭味,还夹着一缕汗液发酵的酸,或许是为了遮掩这种味道,程冲身上熏了极重的沉香,体臭加上熏香,辅以雨水的潮气,奚瞳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十九……”
奚瞳艰难回答,与此同时,环着程冲脖子的手也开始动作,她的袖子里藏着迷药。
程冲眼神迷离,似是遐想着什么:“十九岁好,年轻,娇嫩。女子过了二十五岁,就老了。吃起来味道就不好了。”
奚瞳皱眉,真是个死变态,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来,心肝儿,先让哥哥香一香。”
说罢,程冲就伸出舌头舔了奚瞳脖子上的淤紫一口。
口水的湿腻让奚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受不了了,弹跳着挣脱了程冲的怀抱,并且打开了迷药的红封。
然而奚瞳在应激状态下动作太大太凶猛,迷药瓶子直接撞到了程冲的鼻子上,剧痛让程冲暴怒起来。
“小贱人你要干什么?!”
程冲一把将奚瞳推到在地,肥硕的身躯压到奚瞳的身上,双手按住了奚瞳的腕子。
在此过程中,奚瞳另一只袖子中的匕首掉了出来,只手上那瓶开了封的迷药还在。
程冲看到匕首:“贱人!居然私藏凶器!”
他一脚将匕首踢到了床底,满是油光的大脸狠狠贴在奚瞳的脖子上,发疯似地亲吻舔舐起来。
奚瞳害怕了。
五百多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害怕。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比死亡更让人恐惧之事。
她双腿拼命地蹬着,可除却摩擦地面给脚跟带来的疼痛与灼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的双手被程冲按着,动不了分毫。
程冲一边亲吻奚瞳的颈子,一边将她的两只腕子并在她的头顶,用一只大手钳制着,他腾出来的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继而伸向了奚瞳的小衣。
奚瞳的心中涌上绝望,她近乎于哀求地嘶吼着:“绿绮!快来帮忙!”
承桑绿绮微微颤抖着站在一边,惊惶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绿绮!承桑绿绮!”奚瞳哭了出来,但声音很是坚定:“你若再不动手,此时是我!下一刻就是你!绿绮!快!你不是要为公子守身吗!快啊!”
或许是听到“公子”二字,绿绮有些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周围没有花瓶铜镜这样可以利用的重物锐器,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