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对苏长史道,“明日你且回安王府那边,王府还需你照管,府中诸人切记好生安置,我过两日便去府中。王府那边的造册清单我已看过,你不必再理一份。”亦安口中的诸人,自然是安惠王掳去王府的女子。安惠王是走了,可这些女子至今还留在安王府中。这些人事,自然是要安王府的新主人去解决的。
苏长史这下才是冷汗真的要下来了。他这还没来得及表忠心呢,王妃怎么就已经把册子看过了?!听听这利落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已经把整个安王府看个底掉儿了!
至于亦安手里的册子是哪里来的?那自然是圣人给她的。
相比于苏长史心里的冷汗直流,韦女史心中便全是激动了。上苍呀!王妃这样干练,府里总算能迎来清净日子了!
韦女史已经丝毫不怀疑亦安是否能挡住那位了。单是这样干练的言语,行事之间又丝毫不见拖沓,还占据着法理的名分。除非那位能得到圣人的支持,不然,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过,圣人似乎已经站在了王妃这边……
在三人之中,云长史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他在王府多年,以前有顺惠王妃,顺惠王妃薨后,又有韦女史在一旁盯着,他是一点儿没能贪墨王府资产。如今安王妃说要造册清账,他是一点儿都不带怕的。
说完这些,亦安还是那副笑颜。
“你们今日也受累了,各自下去歇息吧,我与王爷自在说会儿话。”韦女史这下定了心神,头一个应声,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退下了。
不知为什么,安王的脸色腾地一下又红了。
云长史与苏长史对视一眼,两人的较劲还没开始,就被王妃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于是两人也只得退下,将空间留给安王妃与安王。
眼下日头不早不晚,亦安起身,对安王伸出手,似乎是在邀请,“王爷与我进内室说话?”正堂虽然华丽辉煌,但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安王愣了一下,这才把手搭在亦安手上,“如此…也好……”
亦安心内一笑,看来这第一步似乎还不错?
转到内室,亦安与安王在榻上相向而坐。
亦安望着安王的侧脸瞧了一小会儿,这才笑道,“瞧我,光顾着看王爷,都忘记这样重要的事。”说着,亦安便从腰侧摸出一个玄色的龙纹荷包来。
这个荷包做得很是精致,以竹纹打底,上覆龙纹,又以宝石作为点缀,看起来既华贵,又有出尘之意。
“我先时在家,不知以何物作为见面礼,亦不知王爷喜好。便先做了这个荷包,以为初见之礼,还望王爷勿要嫌我手拙。”亦安这话实在自谦,她做这个荷包,实在是用了心的,便是荷包上的珍珠穗子,也是亦安亲手所制,一针一缕,未曾假他人之手。
因亦安想着,若想与人交心,至少自己是要踏出第一步的。这是亦安自己的想法,若自己连这第一步都不肯走出去,又何谈让别人对自己真心呢?
亦安并不想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别人,她自己这样做了。若是得不到回馈,那便说明她与安王之间,确实少了一丝夫妻缘分。以后只作寻常夫妻相处,便也足够。
安王接过荷包,细细地摸了好几回,又仔细地瞧了好一会子,这才回过神来一般,从怀里摸出一枚玉镯来。
“这是…母妃生前…嘱我,要交予你的过门礼……”说得这一句,安王脸都红了。
亦安愣了一下,接过这枚做工精细的玉镯。
玉镯上刻龙凤纹饰,只看水头,便知其价值不菲。若再要寻摸更好的,只怕只能在圣人的私库里,才能一见了。
顺惠王妃生前虽然没能看见亦安过门,却也提前为亦安备好礼物,这一份心意,亦安如何也要谨领。
亦安摸了摸莹润的玉镯,似乎有些欢喜的模样,却又感觉心底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安王瞧了瞧亦安的脸色,又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簪,小声说道。
“这是我送与你的……”安王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闻。
亦安却听清了,眼光倏尔望向安王手里的玉簪,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安王也为自己准备了礼物……
看来这第一步,走得也不亏呀……
安王手心上的这枚玉簪,是依着竹节的样式制作而成,簪子顶部又有五枚竹叶作为装饰。
亦安轻轻拿起玉簪,放到手心,细细端详。
安王在一旁道,“不知你喜欢什么,这是我自己画的样式,又听韦女史说你家中行五,所以才这样做来。”原来簪子还有这样的典故……
亦安顺手将镯子戴在腕上,又将簪子簪在发髻上,这才对安王笑道,“竟不知王爷还善画,不知能否让我一观王爷画作?”
安王脸色好像又红了些,只对亦安道,“好。”
随后安王和亦安去了书房,也并未要人服侍。
安王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匣子里,又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铺到书案上,便请亦安来看。
亦安近前,果见宣纸上画着一支细竹,竹枝细瘦而又劲力,隐约含着风骨。顶端五枚枝叶,应了安王之前说的话。
书案上正好搁着笔墨,亦安便问道,“王爷可否让我在这上面题两个字?”亦安清亮的眼眸望着安王,内里含着真诚的笑意。
“当…当然,王妃随意就是。”
安王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亦安便已经落笔,在竹枝下一蹴而就。
若素……
安王望着这两个字,面上似有不解之色。
亦安便笑道,“这是家中母亲为我取的表字。”
安王好似明白过来,脸色更红了。
亦安便抿出一抹浅笑来。
安王望着亦安的笑颜,想了想,从亦安手中接过玉笔,在若素旁边落下两个字,对亦安郑重其事道。
“这是母妃为我取的字。”
随遇……
第139章 谈心
安王的字很秀气, 和亦安的暗含风骨不同,安王的字迹清隽通脱,自有飘逸之姿。
而这字迹也和安王的画技对应, 更加证明出于同一人之手。
亦安细细端详片刻后, 真心赞道,“王爷的字大有名士之风。”安王被亦安夸得又红了脸。
名士自风流……
安王确有风流之姿……
正当安王看向亦安时, 亦安忽然笑道, “既互通了表字,我与王爷的夫妻名分, 也算坐实了。”
不知是不是夫妻的字眼触动了安王,安王一张玉面泛着鲜艳的粉色, 凤眸微张,其中自含七分风情。
旋即,安王接连顿首, 伸手握住亦安,“我与王妃, 自此便算是夫妻了……”绿澜正想进来问王妃, 药快熬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喝。然而听了这半句,绿澜面色腾一下爆红, 急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绿蜡见绿澜回来得这样快,不由好奇道,“王妃有吩咐了?”这也太快了些……
绿澜只摇头, 小声道,“王妃正和王爷说私房话呢……”按说这会子她们不该进去打扰, 可再过一会子便到了王妃该喝药的时辰。往日都是晚膳前进药的,偏今儿是大喜的日子。绿澜进去问话, 也是硬着头皮的。
谁能想到听了那样的话……
绿蜡不由有些着急,“可不能误了王妃喝药……”说着就要自己过去。被绿澜拉了一把,“左右还有小半刻钟才能好,且再等等……”
不管王妃与王爷在说什么,绿澜感觉到内室气氛正好,似乎不应该现在进去打扰。
绿蜡想想,没准儿王妃正在和王爷说要紧的事,于是便转过身又坐了回去。
不一会子厨房的管事过来问话,满脸堆笑地问绿澜,“敢问姑娘,王妃对晚膳可有吩咐?”绿澜先前过去,也有被厨房管事相托的缘故。
因不知王妃喜好,厨房管事才想出这一招儿来。先问过王妃身边亲近的女使,然后再下功夫。
想起这茬,绿澜便对管事道,“王妃口味清淡,若有拿手的淮扬菜,只管做来…,只一条,别往里搁芫荽和姜,王妃不爱那个。”这便是把王妃的喜好说了大半。
管事心内大喜,将提来的食盒放下,“多谢姑娘提点,这是厨房里孝敬姑娘们的点心,还请收下。”不管绿澜说没说,这盒子点心总归是要送出去的。
盖因管事的也明白,往后这府里,只怕也是王妃做主的多……
“有劳你们了,晚膳用心做着,少不了你们的好。”绿澜有意为亦安争取一些说话的时间,从腰间摸出荷包来,放到管事媳妇手里,“做得好了,王妃自有赏赐。”
“怎么好收姑娘的……”管事便想往回推。到底是王妃身边的近人,很该敬着些才是。
绿澜收回手,“王妃大喜,咱们也乐乐,今儿是王妃头一回在府里用膳,可要精心些才是。”话说到这份儿上,管事媳妇只能收下荷包,对绿澜打了包票才回厨房去。
王府厨房里,曹婆子已经给自己占了一眼灶口,她是专给亦安做点心的。先前陆氏把曹婆子叫去景然堂问话,知道她做的一手甜点心,便问她想不想跟着亦安ῳ*Ɩ 去王府。
曹婆子不意自家能有这样的造化,王府什么什么地方?那可是富贵窝!想一想孙女也快到了年纪,自己再干上几年,桑姐儿的嫁妆银子也差不多了。王妃又是慈和的主儿,到时候到跟前儿一求,或许身契都给放了。她先前可是听说了,王妃跟前儿的绿漪,那可是放出去做了正头娘子的!
故而曹婆子便跟着过来,做了陪房。又因她只管做点心汤水,所以一来就占了一口灶眼。
厨房倒也不是缺这一口灶眼。事实上,自顺惠王妃在时,王府的厨房就没满员过。府里正经主子就两个,就算再添上韦女史几人,也用不了一厨房的人。不过曹婆子这样自然,倒叫厨房里的媳妇们提了心。
这一位该不会是单给王妃做饭的吧?
陆氏只给亦安配了曹婆子一人,倒不是陆氏小气,而是王府厨房自然有更好的。陆氏是照顾亦安的口味,才特意点了曹婆子。并且家里的菜谱,也给亦安抄了一份,到时候只管吩咐王府里的厨子就是。
所以管事媳妇这样着急,就是怕在王妃面前失了宠,日后再想管着厨房,可就难了。旁的不说,眼下就有一位祖宗呢。
曹婆子要是知道管事的这样高看自己,还不知要怎么乐呢。
等厨房管事回去后,绿蜡揭开食盒盖子。
只见攒盒里一共摆了四层点心,塞得满满当当方才揭开盖子,便透出沁香来。
“绿澜快瞧瞧,王府里的点心比咱们府里还要好上一些呢。”眼下王府里虽然还是只有两个主子,但圣人看重亦安,一层层吩咐下来,自然没有不尽心的。
绿澜心里计算着时辰,随手拿起一块金黄的牛乳糕。这是以牛乳作馅儿,又裹上皮子,在热油里炸出来的。既有牛乳的香,吃着又脆。
轻轻一咬,绿澜面上一愣。这个点心已做到入口即化,浓浓的奶香味溢在口中。
厨房里曹婆子正在炖牛乳,她也在心里算着时辰。等王妃的药熬得了,她这道牛乳炖蛋也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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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对熬药这事已经是见怪不怪。毕竟王爷自小就开始喝药,直到现在也没断过。如今便是再添上王妃,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听说王妃身子康健,可能熬的是养身汤之类的补品吧?
绿澜几人口风很紧,没有对韦女史说亦安的身体状况,只说这是给王妃熬的补药。
韦女史也并未起疑,谁让亦安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病人”。只当王妃在家中便是这样,也没有多问。
绿澜虽然动作很轻,但亦安还是察觉到了。稍一回想,亦安便知缘由。
正好亦安本也有将此事告知安王的想法,故而便笑着对安王道,“还有桩事,不曾告知王爷。如若不言,则有欺瞒之嫌。”
安王见亦安忽然这样郑重其事,不由有些紧张。
“何事?”安王确实想不到亦安会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亦安请安王到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这才道。
“昔年在家时,我身上有不足之症。母亲请名医看诊,说是要有六年功夫才能调养得好。如今距年底还有两月,暂且不能同房,还请王爷海涵。”
安王面色微愣,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亦安不由道,“王爷?”
没想到安王直接握住了亦安的手,结结巴巴道,“…身子…要紧吗?”
亦安也愣了愣,旋即含笑道,“还请王爷宽心,只要到明年正月里,便可无虞。”这还是宋尚食对亦安说的。闻老先生给亦安开过一张调养方子,原本最少要有七年光景才行。而亦安在宫里做女官之后,背靠圣人,宋尚食照着闻老先生的方子又改了改,添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进去。
宋尚食对亦安打的包票,说只管用这张方子,五六年间,必可好全。后来陆氏又拿着方子去拜访过闻老先生,老先生也说若是用这样的方子,倒是能省上一年时光。
闻老先生肯留出一年的余地,说明这张方子确实要好上一些。
所以亦安便在宫里一边当差,又一边调养身体。如今距离最保守的那个时限还有两个多月的功夫。
亦安不愿意喝了这么多年的苦药汁子,因为最后几日光景前功尽弃。尽管她并没有将生育寄托在这上面,但身子总归是自己的。便不是为了子嗣,难道自己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