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世的魏臻远,这份恩隆也不算太让人眼红,到底只是个县令呢。
而夏秉言以从五品御史升任正五品织造,流程和程序上也是符合的。京官外任大多会升半级以示礼遇,毕竟到地方了嘛,不如在京里身处权力中心来得方便。除非是被贬谪出去的,不升反降也是有的。
而且正五品织造是眼见的肥差,不过百官都知道圣人这是图耳根清净,把夏御史打发出去。圣人确有这个意思,不过也有贴补夏御史一家的想法,到底是个五品官呢,妻子头上连个金钗也不见,不像话。
夏秉言这时节额上的伤已经好了,在朝上听到任命,当场就要跪地死谏,到底让圣人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朕与爱卿君臣一场,总不能见爱卿连换洗的公服也无吧?”夏御史确是只有身上这一套朝服,往日里都是趁休沐,天气好才浣洗,过几日再穿上朝来。
夏秉言想说的话没说出来,睁着眼睛泪流满面,让一旁的同僚扶回去了。夏御史得了肥差,却没人眼红他,这位家里确实艰难了些。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还是因为白成文的那一番话。如果没有白成文提及,说不得魏莫钤还要继续在织造的位子上坐下去,直到他被御史弹劾的那一日。夏御史或许会依然外放,但江宁织造这样的肥缺可不常有。除非往上升一升,做个从四品知府。只不过以夏秉言的为人,家里可能依旧没有多大改观。只有织造这样往家里灌油的肥差,才能让他家日子好过起来。
除过这个外,白成文还传回来另外一个消息,陆氏妹妹的丈夫,原山东东昌知府岑怀远,升作应天知府了。
虽同是知府,但东昌知府是从四品,应天知府却是正四品,此番也是升迁。
而白成文给妻子传这个消息,也是因为妻妹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写信来。岑怀远比白成文先一步得知自己升任应天知府的消息,自然会传信给自家妻子。而陆临湘却不知道姐夫已经升了礼部左侍郎,还以为会在江南布政使任上再任一人,只当姐妹离别多年自能相见,心下快意,自然忍不住写信给姐姐。陆氏想也知道,妹妹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多难过。
陆氏和妹妹虽不是同母,但从小一处长大,受得是一样的教养,感情自然好比亲姐妹,这一点即使在陆临湘出嫁之后也未改变。不然陆临湘怎么会不远千里参加亦宁的及笄礼,她作为知府夫人很闲吗?
也正是因为从小的经历,所以陆氏待几个庶女都很宽厚,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也是一般教养。高门大族一般也不会苛待庶女,嫁得好了自然会反馈家里。若是把庶出当仇人待,也别指望人家发迹后不回来踩一脚。
种何因,得甚果。
岑怀远升了应天知府,而原来的应天知府章岫升了布政使,这位在地方干了快二十年,这时候升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而有意思的是,继任按察使的,是先前的淮安陈知府,他家女儿先前因为刘巡抚家和朱家亲事的缘故远嫁沧州,只怕这会子朱夫人心里已经悔青了肠子。不仅失去刘家这门姻亲,还和未来的按察使家结了梁子。
泉州陈家在听说刘按察使升了巡抚后,突然对婚事殷勤起来,既不催婚期,还派管事来传话,陈公子身边的几个通房俱打发出去,还说给陈公子在京城置办了个三进的宅院,以后方便在京城读书考举,亲家姑娘嫁进来就能当家做主。这没头没尾的话,听了让人发笑,不过都是后话了。
在各地官员正常的升迁调动之下,已经有暗流涌动,只等汇聚的那一天,便是惊涛骇浪。
陆氏听完小厮的回话,便挥挥手让他退下。既不着急入京,江南的事总要料理周全才是。
这些年置办的庄子、铺面,总要处置好,还有海运生意,千头万绪的。
几天后,陆氏果然收到来自妹妹的书信。当着亦安几人的面,陆氏打开信瞧起来。
凤言吾姐,展信安。妹不日即赴金陵,届时相见,可酬思念之情。
妹临湘上。
一封短信,差点儿把陆氏眼泪看出来。
陆临湘为人颇有些古怪,虽然贵为知府夫人,却把自家兄姐看得比丈夫岑怀远还要重要。若不是岑怀远是陆太傅的学生,对陆太傅很是崇敬,只怕夫妻二人迟早有相见陌路的一天。
不过陆临湘大抵是不会在乎的,她随性惯了。幼时有兄、姐爱护,长大成人又有父亲陆太傅亲自挑选婚事,可以说是一点苦都没吃过。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一点庶女的影子,比寻常人家的嫡女还要傲气些。
而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家姐姐面前,却还如当年那般。
合上信,陆氏迎着亦安几人关怀的目光笑道,“无事,是你们姨妈来信,说是不日就到应天了。”亦安几人恍然,原来是姨妈来信,怪道母亲这般。
亦安想到姐妹二人分别多年,好不容易再次相聚,却又很快面临别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然。
陆氏手里捏着信封,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是除了父亲和丈夫以及兄长外,还有人时刻记着自己的名字吧。
陆氏,字凤言,名临溪。
陆妹,字鸾语,名临湘。
陆兄,字麟述,名临江。
第36章 重逢
陆氏虽接着妹妹的来信, 但也没有就此停下收拾产业的脚步。白成文在江南为官九年,陆氏也在江南置办下不少产业。此时俱要处置,能带走的器物造册, 收益好的庄子、铺面要派人打理。
正好岑怀远要来应天做知府, 陆氏正好转给妹妹几个庄子、铺子,也省得她来江南后再置办了。
这些还是其次, 陆氏留给妹妹最重要的还是她在江南结交下来的人脉。武将里有褚师意, 这是陆太傅自己的人脉,自不必提。而地方上, 陆氏和江南本地的张家是亲家,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知府夫人都和陆氏相交莫逆。
按说地方官调任别省, 最开始还要和当地的各路势力熟悉,才好方便接下来办事。但岑怀远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夫人外交完全可以帮他打开在江南的局面。
不得不说结一门好亲对仕途的助力还是很大的。陆望在圣人面前得脸, 他的儿子和两个女婿,自然也被圣人格外留意。不然应天知府有了空缺, 不从邻省调补, 反而把岑怀远从山东任上调过来,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段日子亦安早起请安后一直留在景然堂,等晚间掌灯时分才回碧云馆。原因无它, 她要帮着处理一部分产业,理清账目,整理造册, 可以说是十分忙碌了。
光是做这些活计,足足就耗去了大半个月的功夫。眼看着尚仁二月初要入闱, 能不能在放榜前赶到京城还是两说呢。
府里也是兵荒马乱,府里这么多下人, 除去主子们贴身伺候的,肯定有一部分是要留下来,看宅子也好,看庄子也罢,总之不会带那么多人回京城。老宅里也不缺下人使,除去白家自家买来的,圣人有时候也会赏赐。
这次两淮盐引一案,李巡抚自家得了个削籍为民,一家子没落到奴籍里去。可有几家却没那么好运,没有李巡抚的才干,却比李巡抚还要贪婪,这几家便是抄没家产,没为官奴。
昔日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今朝却要为奴为婢,真是富贵乡里梦一场,不识金银作尘土。
有想留在江南老家的,觉着给主人家看庄子也强过背井离乡,这是一大家子都在本地,不愿意离开的。
还有就是想进京讨生活,跟着主人家去的。这类有不少,这几日亦安的碧云馆,院外的门槛都要被踩薄一层。都是来献殷勤,想跟着入京的。要不是有陆氏在上面压着,早就乱套了。
亦安最近日日都能吃上一道费工费时的甜品,牛乳炖蛋、冰糖燕窝这些都只做平常,还有冰奶糕、果子露这些精致点心,轮着不重样地上。亦安虽然喜用甜食,但也不是日日都点的。膳桌上见得次数多了,便问了绿漪一句。
绿澜正服侍亦安散头发,玉钗、金簪轻轻取开,堆到妆匣里。亦安望着镜子里的人影,和绿漪说起此事。
谁知绿漪竟笑道,“这是曹妈妈特意给姑娘做的。”曹婆子是陆氏来江南后在本地买的,因她造得一手好汤水,在满是家生子的大厨房里硬生生抢出一席之地来。
“曹妈妈?她可有什么话托你传给我?”能让曹妈妈这么殷勤的,除了跟着回京,别的不作它想。
绿漪顿了顿,才道,“曹妈妈想求姑娘在夫人面前提一句,到时咱们回京,把她也带上。”听绿漪语气有些不对,亦安转过头问她。
“怎么了?”以曹妈妈的厨艺水平,原是八九不离十能跟着入京的。可陆氏如今打理得急,焉知会不会把曹妈妈给忘了。她造的汤水虽然可以,但也不是离了她就不行的那种。
所以曹妈妈才想通过做些甜ῳ*Ɩ 点心来探探五姑娘的口风,若是能让五姑娘在夫人面前说上一句,那她跟着回京的事就稳了。
曹妈妈除了会造汤水外,也还能做一手不俗的甜点心。只是宅子里几位主子,除过亦安外,并无一人特别爱食甜的。还是上回腊八粥的事,让曹妈妈瞧出端倪,这才想着投亦安所好。
绿漪斟酌了下才道,“说起曹妈妈,也是个可怜人。”听绿漪的话,曹妈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谁又没有故事呢,只是有些人不愿意看,也不愿意听别人的故事罢了。谁也没有义务为别人的故事而停留,都有自己的生活。
在亦安平静的目光下,绿漪把曹妈妈的故事简单说了说。
曹妈妈的丈夫早年做活伤了身子,没活过四十就去了,等曹妈妈给唯一的儿子娶了媳妇,没过几年,儿子捞菱角时不小心跌湖里淹死了,儿媳妇留下三岁的女儿,改嫁走了。
日子过不下去,曹妈妈就带着小孙女到处寻主家,在宅子里做了三年,总算攒了点傍身银子。
现下主家要回京城,曹妈妈一下就慌了神。她家小孙女还没个正经差事,要是自己再不能跟着进京,只有留在江南宅子里这一条路了。
可看宅子又是什么好活计不成?桑姐儿没有卖到府里,算是雇佣的丫鬟。曹妈妈还打算给孙女攒一笔嫁妆,将来依旧在府里做事。借着布政使家的威名,也不怕未来的孙女婿欺负了去。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曹妈妈唯一忧心的就是,万一这回自己没能跟去京城,还怎么给孙女攒嫁妆。桑姐儿九岁多,正是不知愁的年纪。
曹妈妈这样的经历,也是惨事。丧夫又丧子,好悬没被人说是让她给克的。
亦安听完默默,她是能在嫡母面前提一句,曹妈妈大概是能跟着去的。只是亦安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万一有什么变故呢。
“告诉曹妈妈,让她用心做好母亲那里的膳食,我也好向母亲开这个口。”曹妈妈做的甜点确实很合亦安的胃口,这也是原因之一。这样抬抬手就能帮一把的事,亦安还是愿意做的。且曹妈妈又不是恶人,不然亦安绝不会应下来。
绿漪笑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绿漪其实说错了,亦安只对对她好的人好,旁的人,且还要往后稍稍。
二月初七,尚仁入场的前两天,陆氏见到了她的妹妹,陆氏临湘。
莫说陆氏,就连亦安几人也是惊讶的。距离陆氏接到那封信,到现在也不过将近二十日,陆临湘竟从山东赶过来了?!
这已经不是离奇所能概括的了,恐怕得写进志异录里。
这日陆氏正在景然堂清点账目,就见陈妈妈急忙进来传话,“夫人,姨太太…,姨太太到了!”
陈妈妈喘着气话刚说完,就听见景然堂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阿姐!我到金陵了!”这般年纪还能有这份心性,除过陆临湘,再也没有旁人了。
陆氏面上浮现惊喜的笑容,正欲起身,就见外面走进一个穿曙色衣裳,笑容明媚的妇人。和陆氏生得有七分相似,要不是面上的笑意太活泼,还会给人以一种这是不是白家大夫人的错觉。
陆临湘见自家姐姐可是不会等通传的,叫开府门直接就进来了,陈妈妈紧跑慢跑,才跑在姨太太前面。
“阿鸾!”陆氏一脸惊喜,甚至心里都没有细想为什么妹妹到得这般快。
姐妹二人多时不见,这时候自然有一番契阔,造册登账的俱都安静下来,亦安几人也相携着给姨太太问安。
“不必在意这起子虚礼。”陆临湘摆了摆手,握住陆氏的手,和姐姐一起向榻上坐去。
陆临湘虽来得匆忙,但还是给亦宁和她几个姐妹准备了礼物,在这上面倒没失了礼数。
等陆氏姐妹二人说起体己话来,陪在一旁的亦安几人才知道,姨太太为什么到得这么快。
“父亲来信,说姐夫升了礼部左侍郎,我想着姐姐不日就要进京,索性把内务都推给夫君,自家先到金陵来看望姐姐。”陆临湘这回来只带了几个丫鬟、婆子,甚至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没带过来。要不是本朝天下太平,陆氏都害怕她这一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幺蛾子。
陆临湘虽然心急,但也没有失了方寸。而是雇佣镖局护送,一路上又是马车又是坐船,硬生生压缩了不少时日,提前赶到金陵。
亦安几人听得直咂舌,因为陆太傅一封信,姨太太连在东昌的家业都不打理了,直接交给丈夫,这执行力,比内阁里几位阁老都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