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宿真人不甘示弱,“我们观星峰也不错,星宿绕地,日月转移,昨夜我见星子入棋盘,想来就是预示着你要来我们观星峰……”
玉珩连眉梢都没动一下,玉宿这套说辞,在每次弟子大选上都要说一次,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果断道:“谢过两位真人好意,我来天衍宗参加弟子大选,心中早有目标……”
云和看着玉珩坚定的眼神,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玉珩转身望向云和的方向。
“弟子心向归云峰,望道尊成全。”
场上倏然一静。
玉华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这个叫衡昱的小子,先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紧接着便想投入归云峰门下,这让她的面子往哪搁。
她忍不住开口道:“玉珩真人在时,归云峰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自云和道尊接管归云峰后,早已大不如前——”
话音未落,玉珩眼神凌厉地剜过玉华的面容,让她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多年不见,玉华说话还是那么讨人嫌。
玉华哽了一瞬,莫ῳ*Ɩ名觉得脊背一凉。
这个修为低微的小弟子,身上的气势怎么如此凌人。
云和早已无暇顾及玉华的小动作。
她不安地搓了搓指尖,在心里飞速权衡利弊。
首先,这家伙给她一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收下他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端。
其次,她就从来没收过正经弟子,教弟子又累又麻烦,不是什么好差事。
再次,她还没搞清楚那股奇怪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不等云和想明白,掌门便笑盈盈地看向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和,你意下如何?”
云和正想一口回绝,陆季白却在她耳侧悄悄传音道:“道尊,按照衡昱的天资,宗门拨款至少这个数。”
陆季白在众人看不到的位置,偷偷比了两根手指。
云和不为所动,传音道:“二十万灵石?我们招几个别的弟子也能补上。”
陆季白不着痕迹地摇摇头,“我算过了,至少二百万,十个普通弟子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个。”
云和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她知道天衍宗对待有天赋的弟子一直慷慨,却从未算过具体数额。
云和可耻地心动了。
虽然她不会教,但是陆季白会啊。
作为归云峰大弟子,陆季白就是万能的。
把人丢给陆季白,她眼不见心不烦,再美滋滋收下宗门拨款,这生意能做啊!
云和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她火速调整了一下表情,抬眸对掌门正色道:“为宗门培养未来的人才,我们归云峰义不容辞。”
掌门满意地翘了翘胡子,“既然如此,从今日起,衡昱就是归云峰新弟子了。”
刹那间,几位真人艳羡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云和身上。
没了玉珩,今年最优秀的弟子却还是花落归云峰。
很难说这不是一种命数。
其余待分配弟子嫉妒的目光则是汇聚在玉珩身上。
归云峰就算没了玉珩真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去处。
接下来的弟子挑选就快多了。
各峰真人各自挑选了三五个需要着重培养的好苗子,剩余的则是按照资质划分为普通弟子和外门弟子。
云和也在陆季白的建议下又挑了一个名叫程非一的小弟子。
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反正操心的是陆季白,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差别。
归云峰多了两名新弟子。
诸位师兄师姐对待新来的小师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衡师弟,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衡师弟是哪里人,如此天资,可是来自章北衡家?”
“新的弟子舍已经准备好了,师弟若有什么缺的和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们说……”
玉珩抿了抿唇,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收的这些弟子,竟是如此聒噪。
初来乍到,他耐着性子道:“不是章北衡家。”
“谢过诸位师兄师姐,我自己来就好……”
程非一看着被众人簇拥其中的衡昱,心中难掩羡慕。
这时,他肩头一沉,却是陆季白拍了拍他。
“你跟我来。”
程非一不明所以地跟着陆季白离开了。
玉珩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不仅没看到云和的身影,连陆季白和程非一都一起不见了。
他眼睫微垂,罢了,反正已经入了归云峰,总能找到机会和云和见面。
另一边,陆季白把程非一带到了云和面前。
程非一看到云和,眼神激动,当即躬身道:“见过道尊。”
陆季白小声提醒,“该叫师尊了。”
程非一连忙改口,“师尊。”
云和顿时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点沉重的负担。
她清清嗓子,回忆了一下玉珩以前面对弟子的模样,努力端起一副当师尊的做派。
“非一,我们归云峰呢,最看重弟子的自我学习能力,也从来不亏待努力的弟子。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季白说,修炼遇到问题,也可以找季白请教……”
云和洋洋洒洒说了十分钟,其核心思想就是——
归云峰散养弟子,全靠你自己努力。
陆季白听得额角直跳。
道尊的嘴皮子是越来越溜了,给人画饼那叫一个娴熟。
初入仙门的程非一却听得眼泪汪汪,一脸感动。
他知道自己天赋不如衡昱,却不想师尊先单独见了他,还对他如此殷殷叮嘱。
他一定好好修炼,不负师尊期待。
送走被忽悠得飘飘然的程非一,陆季白才开口道:“道尊,您为何只见他,不见衡昱?”
按照常理,道尊应该更关注有天赋的衡昱才是,何况衡昱自带宗门拨款,可以说是归云峰的金钵钵。
云和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她总不能说自己一看到衡昱,就想避开吧。
她严肃道:“这件事我自有考量,两个新弟子,你多费心些。三月后的宗门大比,说不定他们也要上场,别丢了归云峰的脸面。”
陆季白应了一声,随即告辞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陆季白忽然福如心至。
门内弟子都更关注天赋卓群的衡昱,却不小心忽视了程非一。
道尊单独见程非一,莫不是为了安抚他?
而衡昱这样的天之骄子向来心气高,于修炼一途上最易志得意满,反而误入歧途。
道尊不见他,是想压压他的心气,打磨他的心境,让他更加稳重,踏实修炼?
想通了这一茬的陆季白回身望向云和的洞府,深吸一口气。
不愧是道尊,运筹帷幄,深谋远虑!
他还是太浅薄了,修炼不到家,居然没能第一时间领悟道尊深意。
陆季白在心里自我反思了足足一刻钟,才继续往弟子舍走去。
第5章
同一时间,玉珩正在自己分到的弟子舍里来回打量。
数年没有回来,归云峰的弟子舍都大变样了。
从前他在时,弟子舍就是最朴素的基础款,一床一桌一椅一蒲团。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玉珩一向信奉苦修。
外人都道他天资聪颖,修行方能一日千里,却不知他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而如今的弟子舍——
冰冷简陋的木板床上多了柔软温暖的铺盖。
打坐的蒲团上似乎刻印了阵法,观其纹路,应有冬暖夏凉之效。
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清凉草,有静心凝神,助人入定之效。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玉珩不由得叹一口气,云和就是心软。
为弟子们提供这般优渥的条件,易生懒惰之心。
等和云和见了面,他得好好和她说说。
隔日,云和一早便催着陆季白去要拨款。
“我们归云峰的弟子舍、讲堂和道场都多少年没有修缮升级了,得好好修修,也有助于弟子们修炼。”
陆季白任劳任怨地准备往主峰去。
临走前,他突然对云和道:“道尊,从前您没收弟子,不去道法堂授课就罢了。但按照宗门规矩,门下有弟子的真人每月都需前往道法堂讲课一次……”
晴天霹雳!
云和的神情都僵硬了一瞬。
“谁定的规矩?”
“什么时候定的?”
“我怎么不知道?”
陆季白耐心解释道:“天衍宗立宗时便有的规矩,都是为了更好地培养门下弟子,您之前不曾收徒,不知道也正常……”
云和的拖延症顿时犯了。
“一个月有三十天,不如这样,二十九天后你再提醒我。”
陆季白动了动唇,劝道:“道尊,这一月一次,是按照自然月来的,今日就是本月的最后一天了。若是当月无法前往道法堂,下月需要补上三节,您确定要下月再去吗?”
云和不由得发出一声哀鸣,“知道了,我今日就去。”
待陆季白离开,云和第一时间呼唤自己的万能小道童。
“吉春,你去问问,其他真人去道法堂都是讲什么内容,给我参考参考。”
吉春利落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往道法堂去了。
半日后,吉春带着一肚子情报回来了。
“道尊,我打听到了。”
云和一把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道法书,“说。”
吉春口齿伶俐道:“玉遥真人这个月讲授的是金丹论,说了结丹的各种注意事项和途径。”
“玉华真人说的是修炼和驻颜的相关性,总结了女修保养的一百种方法。”
“玉虚真人讲了上清集,主要是悟道和坐忘的关联性。”
“玉宿真人和弟子们讨论占星术……”
云和的脑子更痛了,道法堂开设那么多年,大多能想到的议题都已经被讲过了,想要旧瓶装新酒都不简单。
就在云和犹豫要不要把这件差事拖延到下月时,她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有了!”
吉春眨眨眼,“道尊,您有思路了?”
云和自信地一拂衣袖,起身道:“走,去道法堂。”
吉春连忙跟上,“您这就去?不需要准备点什么吗?”
云和伸出一根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都在这呢。”
吉春看着云和的眼神里立即冒出一丝崇拜。
区区道法堂授课,果然难不倒他们道尊。
当云和大步流星地迈入道法堂时,她第一次在道法堂授课的消息便随风飘向了归云峰的每一处角落。
“你听说了吗?云和道尊今日要去道法堂讲道。”
“什么,云和道尊不是从不入道法堂一步?”
“今时不同往日,云和道尊昨日收了新弟子,自然要来道法堂露露脸。”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大乘期道尊的讲道机会可难得,错过了又得等上一个月……”
弟子们蜂拥般冲向道法堂,路上偶有不明所以的弟子看见,也下意识跟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云和道尊的道法堂首秀,快冲!”
路过的玉珩听到弟子们的议论,原本往云和洞府方向的脚尖立刻一转。
去道法堂见面,那更简单了。
此时,云和正坦然自若地端坐于讲堂之上,面前是一盏吉春刚刚泡好的雀舌茶。
茶香四溢,云和深吸一口气,眉目间愈发舒展。
讲堂之内早已坐满了弟子,一个蒲团挨着一个蒲团,满满当当。
后来的弟子只能站在讲堂窗外,挤满了外头的连廊。
云和轻咳一声,讲堂内的窃窃私语之声瞬间消散,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云和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和清亮的双眸,抿了抿唇。
第一次对着这么多弟子说话,还怪新奇的。
云和缓缓吐出一口气,扬声道:“大道三千,各有不同。你们在道法堂修行的这些年,应该早已听过无数道法。”
“各位真人端坐于讲堂之上,讲述他们的道。你们聆听他们的道,再从中领悟汲取……”
“但今日,我想听听你们的道。”
话音落下,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人出声。
云和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在触及玉珩的身影时,眉头微动,迅速跳过了他。
“怎么,没有人有勇气做第一个吗?”
此话一出,登时有一个年轻弟子站了起来。
“弟子万峰,愿向道尊讨教一二。”
云和给予他一个赞许的目光。
万峰沉声道:“我自入归云峰,便沉心修习太乙诀,初学此法时,如探密林深径……”
云和含笑看着侃侃而谈的弟子,时不时地给一个鼓励的眼神。
年轻的弟子越讲越起劲,转眼便过了半个时辰。
待弟子的讲述告一段落,云和才悠悠开口:“太乙诀为太乙真人所创,除了基础心法,还有太乙八门、太乙遁甲、太乙紫经图……一系列衍生典籍。学太乙,不能只学太乙,更需触类旁通……”
万峰听着云和不急不缓的讲述,眼睛亮得惊人,恨不得掏出小本本把一字一句尽数记下。
旁听的弟子也若有所悟,不断点头。
云和评完一段,缓缓喝一口茶,“下一个谁来?”
话音未落,便有三五个弟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云和依次伸手点了点,“一个一个来。”
玉珩坐在人群之中,看着讲堂之上游刃有余的云和,面目欣慰。
看来这些年云和也不曾懈怠,教起门下弟子,也是有模有样。
与此同时,云和一边听着第二名弟子的讲道,一边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让她一个人在讲堂上讲半天,嗓子都得冒烟。
还是这个法子好,她只要听半时辰,讲半刻钟,一下就把授课时长混过去了。
云和又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浅浅喝个茶。
不然再配一碟子点心,就更完美了。
半天时间转瞬即逝,当天色渐暗时,吉春适时地敲了一下讲堂边的铜钟。
“今日讲道已毕!”
云和在心里给吉春点了一个赞。
不愧是她的道童,就是有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