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深则是和梨娘对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浮出笑意。
计繁却出声打断,“等等!我师父说过,七星续命术毕竟有违天道,因此早就已经失传了,朱前辈,人命关天,您还是说清楚吧。”
第15章 两不疑5
室内静了片刻,朱旗第一个跳了出来,“你胡说什么?”
关系到宝贝儿子的性命,宁老爷不敢马虎,可他不敢出声质疑,生怕惹了这位朱仙师不快,只能哀哀地看着他,期盼他能好好解释一下。
朱绪低声笑道:“不错,真正的七星续命术确实已经失传了。”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又道:“可此术的确能续命四十九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计繁愣住,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续命一术乃是逆天而为,师父说过,当今世上还无人能研制出其他的续命之术。
朱旗翻个白眼,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说的不错,”虞幼泱骤然出声,她葱白的指尖在几盏灯上虚虚点了几下,“灯有七盏,人有七魄。不过这与其说是续命术,不如说是借命术。”
“借命?”梨娘疑惑出声:“借谁的命?”
虞幼泱笑笑。
她身量本就娇小,又披了件厚厚的狐裘,更显得整个人纤弱可怜。
再看她面上气色,分明比那死气沉沉的宁深没好多少,可她眼睛明亮灵动,仿佛又有着别样生机。
“借他自己的命咯,”她语调轻快,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将他所有的来世换成这一世的四十九年,等这四十九年一过,他可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厉鬼啦!”
朱绪盯着她,目光森冷,“小姑娘知道的不少。”
虞幼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恶意,做作地捂了下嘴,“我还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呢。”
事实上她能知道此术,是因为明夷真人为了给她续命,早就翻遍了世间的续命之法。
如果说她之前是怀疑,那么现在已经能肯定这个朱绪就是一位邪修。
因此术而变成的厉鬼,那可是能搅得一城不得安宁的恶煞啊。
她笑眯眯地看着朱绪,“不过我听说此术是个阴毒无比的邪术,可见你们仙门世家里,也不全是什么好东西嘛。”
这句话说的,可就差指着朱绪的鼻子骂了。
计繁听后简直欲哭无泪。
这位可真是他的活祖宗,她就一点都不怕得罪人的吗?
福生无量天尊,如果打起来的话,究竟哪个能来救救他?
他忍不住偷偷扯了扯虞幼泱的袖子,“别说了。”
虞幼泱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拽我干什么?难道朱前辈会是那种小气的人吗?总不会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他就要打我吧?”
计繁:“……”
他觉得会。
虞幼泱对他如丧考妣的脸色视而不见,继续道:“而且这种术法可不是说能成功就能成功的,还需要借命之人同意才行。就算我不说,这位朱前辈也一定会告诉宁少爷的。”
否则这后世的承业可全都算到这个朱绪身上了。
修仙之人,不可能不懂这个后果。
朱绪并没有和虞幼泱计较。
这实在出乎计繁的预料,毕竟对方看上去实在不像个大度的人。
“说的不错,”朱绪对着宁深道:“是要眼前,还是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你自己选罢。”
凡人目光短浅,计繁怕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劝道:“宁公子,如果以此术续命,那可不只是没有来世那么简单,一旦成为一方厉鬼,祸及后代啊……”
说着他才想起来,宁公子一死,宁家又哪还有什么后代。
对于修士来说,能延续福泽的后世显然更重要,即使此世修不成仙,仙缘积累,来世未必不能飞升。
宁老爷含泪看着宁深。
他当然希望儿子能有来世,可他更想要儿子的今生。
但他不能那么自私。
“深儿,终究是爹和你父子缘浅,你怎么选,爹都支持你。”
在场另一个激动的人则是梨娘,她面容哀惋,凄切道:“不能借命!倘若你死了,我们还能来世相见,但若你借了命,生生世世,我该到何处去寻你?”
虞幼泱闻言多看她一眼,只见她生得靓艳含香,素洁淡雅,倒是不愧这一个“梨”字。
宁深情难自已,抱住梨娘,劝道:“莫哭、莫哭。我都听你的。”
朱绪冷笑一声,“愚蠢,来世的事谁也不知道,何不把握住现在?你可想好了,若不借命,以你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活半个月。”
宁深神色黯然,“我自己的身体,我又何尝不知?仙师无需多言,我不会同意借命一事。”
他又看向梨娘,苦笑道:“既然我注定只有半月可活,便也不再耽误你。梨娘,今生,我怕是娶不了你了。”
生死面前,梨娘也顾不得有这么多人在场,她轻轻抚摸着宁深的脸,“难道你以为我会嫁给别人?纵使只有半月,我也要做你的妻。”
二人情深义厚,显然是一对苦命鸳鸯。
虞幼泱方才说了不少话,寒气翻涌,此时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朱绪身影一闪,骤然出现在她身边,钳住了她的手腕。
变故横生,计繁大惊失色,刚要上前,却被朱旗拦住。
朱绪怪笑道:“我总不能白来一趟,既然他不愿意治病,那就换你来!”
话音未落,他手中灵符一抖,三人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留下计繁呆在原地。
-
虞幼泱被带到了郊外废弃的一间屋子里。
既没有沧夷山的阵法压制,又没有燕迟陪在她的身边,这么一折腾,她咳得更厉害了。
朱绪使了个眼色,朱旗退到了外面守着。
他直接道:“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都在那个鬼婴的洞里发现了什么。”
虞幼泱咳得太厉害,脸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缓了缓,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那个鬼婴的养煞人。”
稍一联想,事情就被她串到了一起。
鬼婴的事件里,有一个不可或缺,却从未露面的角色,那就是骗了鬼婴的母亲,并送给她一件“法宝”的仙师!
她感叹,“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鬼婴既然已经被燕迟除去,也怪不得他想急着养出第二个恶煞了。
“真可惜,宁少爷可没有上你的当。”
朱绪目光阴毒。
按照计划,还有一年的时间鬼婴就能被他养成,谁知道中间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直到前段时间他赶去五合镇继续投喂,才发现洞口的禁制已经被人破了,连鬼婴也已经被人除去了。
三年的努力毁于一旦,教他如何不气?等遇到了朱旗之后,一问之下,才知道鬼婴这段时间没少伤人性命,这才引来了修士围攻。
朱绪于养煞一道上小有所得,他给鬼婴喂食的恶灵一直都在计算内,不可能会出现鬼婴自己外出“觅食”的情况。
除非它受到了某种宝物的催化,导致它胃口大涨。
他有一种直觉,这件宝物说不定比他费尽心思养出的邪煞还要厉害。
可那洞里他查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只能是被人拿走了。
他放出威压,“小姑娘,如果你把从洞里拿走的东西交给我,我就饶你一命。”
虞幼泱感受到他深厚的灵力,微微一怔。
原本只以为他是个走歪路子的邪修,想不到竟也有这般高深的灵力,虽说比不上她爹爹,可若是倾尽全力,倒也能帮她压一压体内的寒气。
她眼睛一转,手从腰间移开,立刻改变了主意。
从洞里拿走的东西自然就是灵光宝玉。
她眨眨眼,“啊!我想起来了,里面有一块会发光的玉,我瞧着好看,就拿走了。”
果然如此!
朱绪激动得捏住她的肩,“快把东西给我!”
虞幼泱故作为难,“可是你也看见了,就算你放过我,我也活不了多久啦。”
朱绪看她一会,克制住情绪,伸手搭上她的脉搏,灵力迅速在她体内走了一圈。
他皱眉,好古怪的寒气。
虞幼泱:“如果你愿意用灵力压住我体内的寒气,我就把宝物交给你。”
朱绪打量她一会。
他方才不仅仅是要探她体内的情况,更是要探她体内是否有灵力,结果并没有发现。
他哪知道明夷散人做出的法宝已经到了只要虞幼泱不使用灵力,他人就探不出一丝一毫的地步。
朱绪放下戒心。
一个没有灵力修为的普通少女而已,不如就先答应了她,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好。”
他盘腿在虞幼泱身后坐好,灵力聚于双掌,缓缓输送进她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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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计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虞幼泱不见之后,立刻赶去了城南的桃花岭找燕迟。
桃花岭雾气弥漫,成片的桃花相继盛开,深红浅红,引诱着人前往更深处。
计繁走了几步,忽然清醒过来。
现在是仲秋,哪来的桃花?
他咬了下舌尖维持清醒,又倒出几粒清心丹服下。
再睁眼看去,树上的桃花消失不见。
他松了口气,这才沿着树上刻着的痕迹一路找去。
计繁一边找一边喊,等看见一片枯色中的红衣时,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小师兄!”
燕迟下意识看了眼他身后。
没人。
心头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计繁大喊:“小师兄!虞姑娘被坏人抓走啦!”
第16章 两不疑6
虞幼泱体内的寒气很奇怪,不论朱绪传多少灵力,总是有一种差一点的感觉。
好像差一点就能完全压制住她体内的寒气,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输了将近大半的灵力。
意识到不对,他猛然停下,收回手。
“够了!”
虞幼泱缓缓睁开眼,笑吟吟地,“怎么停了呀?”
朱绪脸色难看,“别废话!快把东西给我!”
见已经被他发现,她失望地站起身,意犹未尽,“好可惜,还以为可以把你的灵力全都骗来的。”
“你这小贱人!”
朱绪勃然大怒,掌中灵力汇聚,直直向她劈去。
他本以为虞幼泱是个凡人,定无法躲开,这一掌也就毫无技巧可言,哪知她不知怎么旋身一躲,竟让他劈了个空。
就在他惊疑之时,虞幼泱回身对他扮了个鬼脸,嬉笑道:“恶毒的老杂毛,抓得到我算你有本事!”
朱绪被气得险些失去理智,若不是还需要留着她说出宝物的下落,简直想直接杀了她泄愤。
他本来没想动真格,结果每一下竟然都被她躲了过去,不得不被逼着使出道法,这一下果然抓住了她。
没等他来得及高兴,虞幼泱手指在领口一拨,朱绪手里就只剩下了她身上那件滑溜溜的狐裘。
朱绪气得把狐裘扔到一边,恶狠狠道:“等我再抓到你,非要扒掉你一层皮!”
虞幼泱东躲西闪了一会,发丝凌乱,瞧着有点狼狈。
她蹙起细眉,难道是她感知错了吗?
可是这般旺盛到近乎灼热的阳气,除了燕迟还有谁?
于是等朱绪再向她袭来的时候,她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大声喊道:“燕迟哥哥!救命啊!”
下一刻,破窗之声响起,虞幼泱只觉腰身一紧,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已经被燕迟护在身后。
燕迟抬手,毫无保留地对上朱绪这一掌,双方灵力碰撞,朱绪竟然被硬生生逼退了几步。
朱绪啐了一口血沫。
若不是他先前输了太多灵力,此时又怎会占了下风?
再看向门口,守门的朱旗早就被打昏了过去。
几次三番落了下乘,还是对着两个小辈,朱绪恼羞成怒,顾不得许多,祭出宝剑与燕迟缠斗在一处。
只是他的宝剑再厉害也比不上燕迟手中的冥光,燕迟拧腰纵臂,冥光便在朱绪肩上划了一道。
见了血之后,冥光的邪性被激发出来,锥身泛起森冷的寒光,像是随时能够取人性命。
仙门百家自诩正道,这般妖邪的仙器,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来。
朱绪捂着伤口,莫非之前是他想错,与明夷妖道有关系的是这个小子?
倘若如此,今天是动他不得了。
他高声威胁道:“小子,我乃朱氏嫡亲一脉,与我作对,就是和整个朱家作对。我劝你最好把你身后那个小贱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燕迟深知自己方才不过是占了个“奇”字才略胜一筹,若是再打下去,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侧身捞过躲在他身后的虞幼泱,“抓紧。”手里高阶瞬移符亮起,眨眼间带着她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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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不动了!”
虞幼泱猛地甩开他的手,二人停在一处湖泊前,波光粼粼的湖水映着皎白的月光,四周一片静谧。
“而且你抓我抓得好用力!”她撩起袖子,把自己的手腕给他看,不满地控诉:“你看啊,都红了!”
燕迟下意识看去,她细伶伶白嫩嫩的手腕上,红痕十分明显。
带着她跑了将近半个时辰,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他视线从她腕子上移开,盯着她看了半晌,却问起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冷么?”
虞幼泱一愣。
冷当然是冷的。
她的狐裘被朱绪抓了去,身上只穿着雪青色的织金小衫,下面是一条层层叠叠的月白色长裙,好看却并不保暖。
莫说仲秋夜间本就寒凉,光是她体内的寒气ῳ*就从未让她觉得温暖过。
燕迟在附近拾了些枯树枝堆在一起,点火时用的火折子,没敢用符纸,生怕灵力波动会将朱绪引来。
温暖明亮的火光闪动着,他扔了堆枯树叶进去,挑了几下,火光更旺。
“过来。”
他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举动也没什么反常,可虞幼泱对他何其了解,硬是从其中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为了验证她的想法,虞幼泱提着裙摆挪到他身边,娇声娇气地挑剔,“坐在这会把我裙子弄脏的,而且地上还很凉……”
剩下的声音在燕迟越发冷凝的目光中憋了回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坐下,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片刻后,燕迟一言不发地转身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